◎黄 玲
基层观察
德昂族作家文学概观
◎黄 玲
主持人语:云南省是一个多民族的文化大省,如何大力繁荣发展少数民族文化,充分发挥少数民族文艺的正能量,促进云南省社会科学文化建设再上新台阶,本期栏目组发的这篇文章从一个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由黄玲主持的2015年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作家文学综论”的研究成果将会在本栏目陆续刊发,本期的研究对象是德昂族作家及作品。(程健)
德昂族,旧称“崩龙”,主要分布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沿边各县,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为20556人。之前德昂族的文学主要是民间文学,形式多样,有神话、传说、史诗、寓言等,大部分是靠口头流传,有些是利用傣文或用傣文字母拼写本民族语记载下来的,形成了民族的“古歌”,如《达古达楞格莱标》(古代先民的传说)。
中国作协编辑出版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德昂族卷》,是对德昂族作家文学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也是本文研究的重要依据和参考。可以视为这一群体文学队伍的一次成功集合与捡阅。
德昂族的书面文学起步于20世纪80年代,1985年、1990年,杨忠德曾以他的散文《醉人的歌》和短诗《小溪》分别荣获第二、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新时期有关部门还曾经出版过《崩龙族(德昂族)文学作品选》等,为培养第一代德昂族作家作了很多工作。德昂族的文学开拓者们主要从民间文学起步,李腊翁、勐丹青年组合、董小月、王老二、何阿三、杨忠德等人在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开启了本民族书面文学的第一页,可以视为德昂族作家文学的拓荒者。
“德昂族卷”中数量最多的文体是诗歌,一共收入12位作者的58首诗。这似乎也说明在德昂族当代文学中,成绩最大的文体是诗歌。
丰富的民族民间文学传统,是作家文学诞生的丰厚土壤。
德昂族民间叙事长歌有叙述民族迁徙史的《历史调》《达古达楞格莱标》(古代先民的传说),表现民间生活内容的《婚礼调》等。这些民间叙事诗丰富多姿,是一个民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是民族文化的精神瑰宝,它们代表着远古时代祖先的原始思维和朴素的世界观,以生动甚至奇幻的方式解释着世界的起源和人类的由来。而且古往今来一直作为一部完整的民族历史和文化史而被一代代传承着。
德昂族当代诗歌经历着由民歌体到现代诗的转变过程。
客观地说,当代德昂族文学的诗歌创作,发端之初并没有走出民歌体的影响。虽然民间有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古歌”等优秀作品存在,但是作为作家文学中的诗歌创作,却一直处于低潮阶段。老一辈作者们从民间诗歌那里学习,开始写一些民歌体的诗,拉开德昂族书面文学的帷幕。20世纪 80年代李腊翁发表于《山茶》杂志上的诗作《你变菜我变锅》,从形式上看是民歌体的复写,基本以歌颂新中国幸福生活为内容。虽然那些今天看起来显得比较简单幼稚的作品,却是承担着为一个民族的书面文学奠基的重任,其意义不容小视。它们体现出的时代感和率真的情感表达,仍然有一种朴素之美。
一直到90年代艾傈木诺和她的诗歌走上诗坛,才改写了德昂族诗歌创作的滞后现象,德昂族真正有了自己的第一位现代文体意义上的诗人。
真正为德昂族诗歌争得荣耀,把德昂族诗歌带上一定高度的,是艾傈木诺和她的诗。她身上有好几个“第一”,第一个德昂族女诗人、第一个出版诗集的德昂族诗人,第一个以诗集获“骏马奖”的德昂族诗人。她的诗让德昂族诗歌真正实现了向现代诗的转变过程。虽然身影单薄,后来者寥寥,但以艾傈木诺目前的创作实力来看,是可以为德昂族诗歌的发展起好引领作用的。
艾傈木诺的诗歌一直在现代和传统之间,在多民族文化的混血之间寻找着自己的方向,也继承了用诗歌与神灵对话的“巫性”特色,为自己也为民族建构着一座充满神性的祭祀之塔。作为一名生活在滇西边地的德昂族诗人,其诗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是非常突出的,也使她的诗歌增添了独特的风格和内涵。
2008年她的第一部个人诗集《以我命名》荣获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为德昂族当代诗歌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德昂族卷》收入的只是艾傈木诺诗歌的一小部分,但是也能体现出她诗歌的基本特色。
首先,艾傈木诺的诗歌体现了诗人对故乡和民族的热爱之情。在组诗《边河月色》中,她以女性细腻的笔触传达出对故乡、民族的情感。热爱是从寻根开始的,作为一个身上流淌着德昂族和傈僳族血液的诗人,艾傈木诺的寻根之路比一般人更加繁复。边河是德宏州陇川县的一个傈僳族山寨,也是她的父系根脉所在。“我要去边河/去捂暖阿爸手心里那个月亮。”月光、河水,山寨,都渗透了诗人的情思,诉说着思念与怀想。
同时德昂这个民族更是诗人心里放不下的牵挂。她用《小母亲》为题抒写出对母系民族的一片情怀:“小小的母亲/生我育我的小母亲/头披七色彩虹/身穿黑布衣。”作为一个只有两万多人的“人口较少民族”,德昂族确实给人非常袖珍之感,但是它同样有着自己悠久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厚的传统和丰富的民俗。更重要的是它养育了诗人的生命,赋予她才华和智慧。这个小得让人感叹的民族,是养育诗人生命的民族,也是给予她诗歌写作源泉的民族,对诗人来说是她永远的精神之乡。或许这也是激励诗人为她写作为她争光的重要理由。
从《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德昂族卷》收入的这些作品中,可以感受到艾傈木诺诗歌的一些基本特色。她既能扎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立足大地而放歌。又能站在一定高度上去追求实践诗歌美学的理想,实现着超越与升华。再次证明一个优秀的诗人不仅仅属于他的民族,更属于他所生活的时代。
迄今为止,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小说作者和小说作品。虽然数量和质量都还有待进一步提高进步,但毕竟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现实生活正在他们的作品中得到生动的表现。
“德昂族卷”收入4位作者的6篇小说。有赵家书的《大盈江畔》,艾傈木诺的《纹之路》、《玉安的婚礼》、《竹子花开》三篇小说。此外还有艾叶安布取材于民族历史传说的作品《达古达楞格来标新说》,和杨文华的《警察杨鑫》。虽然总体仍然给人薄弱之感。但是一个三万多人的民族,能在短短三十多年中走过“从无到有”的历程,培养起一批小说作者,还是令人赞叹。
德昂族小说的开篇之作是赵家书发表于《孔雀》杂志上的短篇《大盈江畔》。这篇小说没有写民族生活题材,而是写四个大学生感情上的纠葛,青春的复杂多姿。小说叙事简洁,心理描写细致,有一种鲜活感。遗憾的是他此后似乎再没有小说作品问世。
艾傈木诺肩上的担子很重,她既是诗人,还要写小说和散文。她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纹之路》,以德昂族民族文化传统为表现内容,以敏锐的眼光描写了传承传统面临的困境,体现了对民族文化的热爱与担忧并重的复杂情感。这篇小说的内涵是非常厚重的,几乎是一个长篇小说的构架,却浓缩于一个六七千字的短篇里,许多情节要素隐伏于小说之中,引发读者的联想。《玉安的婚礼》是一篇民俗小说,但其民俗意义远远大于小说意义。《竹子花开》的现实性比较强,对边境一线民族地区毒品泛滥的严酷生活有深入描写。面对现实的无奈,小说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气息。
阅读云南8 个人口较少民族作者们的小说会发现,他们有一种自觉意识,那就是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都希望能通过小说这一特殊的文体,把本民族古老丰富的传统载入史册,或者让它们焕发出生命活力,让老树开出新花。也正是因他们持有的这一朴素的文学理想,我们才得以从他们的作品中窥见一些民族古老久远的秘密。德昂族诗人艾傈木诺就是这样有着清醒意识和明确目标的作家之一。她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叹:“一部文学志就是一个民族的发展史,它记录着这个民族的悲欢离合。文学是一个民族的精神上层,也是一个民族的不死之魂。”[1]或许正是因为对文学的功能有着如此清醒的认识,她在从事诗歌写作的同时,也提笔写下了几篇小说,为读者展现出德昂族隐藏已久的一段秘史。同时也在小说中进行着关于传统和现实的思考。
艾傈木诺的短篇小说《纹之路》是一篇值得认真研读的小说。德昂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从字里行间闪现出来,带给我们全新的审美感受。小说一开始就颠覆了我对于纹身这一事物的认知。生活中的纹身似乎只在黑社会人员的身上出现,带有一种另类的色彩。但是在德昂族的文化中,纹身却有着独特的审美内涵,是一种部落信仰。在德昂族文化传统习俗中,纹身甚至是一种宗教图腾,代表着刚毅勇敢,可以防病祈灾,是部族赐给每一个男人的成年礼。这篇小说就是围绕着德昂寨子里最后一个纹身师,同时也是老祭师的相曼一家三代的传奇人生展开。衬映他们的是德昂族奇异多姿的民族文化背景。
传统需要代代相传,才能让民族历史的链条紧紧相扣。小说中的老祭师相曼却面对着传统无法延续下去的痛苦和忧思。在一年一度的“开门节”仪式上,他为节日越来越冷清,“老人传下的规矩没几个人遵守”而叹息,思绪也在时间中来回穿梭。当年他从阿公手上接过来的有经书、纹针、鼓槌,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为了族人的幸福生活,他需要完成六十年一纹的“安寨百鸟图”,和百年一纹的“祭母水龙图”,但是后继乏人的现实让他的理想陷入无法实现的焦虑之中。因为相曼的儿子尼卡虽然在音乐上多才多艺,却是个盲人,无法承担起纹身的重任。相曼的孙子索南虽然身体健康,向往的却是城市多彩的生活,不愿意接受纹身的传统。艾傈木诺把民族文化传承的两难境地生动地展现于小说之中,尼卡的失明和索南的出走,隐喻着民族文化面临的灾难与转折。相曼其实是民族的最后一个古老祭师和纹身师,一些传统内容注定了将在他的手上终结。所以这个形象充满了让人感动的悲剧感。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崇高与执着的精神,也有强烈的悲怆之感。他年轻时的光荣与年老时的衰败,不仅仅是个体生命的遭遇,也隐含着民族文化传统的走向。
值得玩味的还有作者的性别身份在小说中所发挥的作用,她为小说安排的结局非常有意思。相曼的孙子索南喜爱音乐,不愿意传承祖父的纹身术。他的女友安布对这古老的艺术情有独钟,传统却又有“传男不传女的”古训。最后在索南出走的情况下,临终前的相曼只能选择把古老的纹身术传给真正热爱这门艺术的准孙媳安布。终于由女人在传统的链条中完成了解危济困的一个环节。
小说中古老的民族传统只属于古老的祭师相曼那一代人,在发展变化的时代氛围中,传统的内容和形式也在发生着奇妙的改变。索南不喜欢纹身,却热爱本民族的水鼓,从另一个角度传承着德昂族的文化。安布成了德昂族历史上第一个女纹身师,却是以在城里开纹身店的方式来继承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
作家以清醒敏锐的目光看到了传统和现实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深刻理解着“变”与“不变”的矛盾与哲理,并用小说方式展现出古老的民族传统在现实面前的阵痛感。老祭师相曼的离去,虽然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但索南和安布的回归又让读者看到了民族文化之光的魅力,他们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揭开了民族文化的新一页。无论如何,发展进步是每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都要面对的选择。
无论是小说深刻的内涵,还是叙事的流畅和简洁,还有浓郁的民族风格,艾傈木诺的《纹之路》都是一篇优秀的作品。
艾傈木诺的另一篇小说《竹子开花》是一篇有着强烈现实感的作品,同时也是属于跨民族生活的写作。小说写的是景颇村寨的现实故事,对边境毒品泛滥的现象没有回避。“吸毒——戒毒”构成了小说的基本情节和矛盾冲突。小说表现的是景颇山曼冒寨一对景颇夫妇的悲剧人生,以及他们在苦难中的觉醒与自救。怀揣着对生活美好理想的女主人公木玲,为了实现“盖一间和娘家一样的木楼,有长长的阶梯,有宽宽的晒台,木玲可以坐在有竖条的木窗前织筒裙”的理想,她早出晚归辛勤劳作,把挣到的钱放进陪嫁带来的红木箱子里。箱子里盛放的是一个景颇女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望。而她的丈夫勒干,却像个贼一样,背着她偷偷从红木箱子里把钱拿去换毒品。小说前半部分悬念的设置和人物的心理描写非常生动,围绕着红木箱子里钱物的放与取,展开一个充满悲剧感和现实感的故事。小说中出现的毒品,像魔鬼一样吞噬了主人公原本幸福的生活。小说里有一段文字传达了作者感伤的情绪:
“木玲的木楼九个月的时间里,被后山曼允寨的勒崩借勒干的手一点点从那口红木箱子里取走了。只有勒崩能把勒干从那钢针刺骨、蚂蚁啃食的疼痛与奇中解救出来。勒崩的筒帕里有永远取之不尽白色粉末状的救命药。”
作为一个普通平凡的景颇女人,木玲的希望简单而质朴,一直视丈夫为天,视为她和两个孩子的依靠。她的娘家原本幸福的生活已经被毒品所摧毁,憨厚朴实的丈夫勒干是她最后的希望和依靠。可是一夜之间丈夫也成为“四号客”的现实让她坠入了深渊。木玲一家的遭遇,折射了边境村寨因为毒品而凋敝的现实。
小说要表现的不仅仅是现实的残酷,更重要的是要表现景颇女人面对现实的的坚强和勇敢。在木玲的努力和组织下,村寨成立了以十八个妇女加上老村长组成的独特的戒毒小组,开始了艰难而曲折的戒毒之路。其实作家也不能给主人公的生活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是以忧虑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行动关注着她的努力,小说以一段景颇山的春天写景而结束。毕竟春天还是能带给人新的感受和希望。
80后作者杨文华的小说《警察杨鑫》,表现视角比较独特,以一个来自北方的青年警察在民族地区的生活为主线,探寻着人情人性的深度。作者把主人公定位为“一个热血青年”,有着嫉恶如仇、喜欢打抱不平的性格,再加上他在民族地区新鲜的生活体验,使这篇小说有了比较好的主题意义和较强的可读性。
90后作者艾叶安布的小说《达古达楞格来标新说》则体现了作者对民族历史文化的兴趣和热爱,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倾向。
“达古达楞格来标”原本就是德昂族的创世史诗,是用诗的形式解释民族的起源以及人类和世界万物的关系。现在这位90后的作者以小说的形式来“新说”民族历史,确实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小说中通过万物之神帕达然和一株小茶树的对话启开帷幕,充满哲理和智慧。经历了千年修炼之后的小茶树,终于修炼成人形和一颗慈善的人心,承担起拯救大地苍生的重任,并完成了民族起源的创造工程。和民间古诗不同之处在于,这篇小说有强烈的主体性,体现了作者对民族历史文化的重新认识和理解,也是一种新的创造。
由小说传承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是一种新的审美方式,也是一种可以吸引更多人阅读关注的方式。小说的故事性和娱乐性能让古老的传统文化“复活”,生发出全新的魅力。“也只有小说能进行这种具体化、形象化、故事化的建造,只有它能将乌有之乡写得像圆明园的柱子一样真实,使人一时忘了它是虚幻的。”[2]最终完成对一个民族“秘史”的书写。
德昂族小说虽然力量薄弱,但只要努力坚持应该会有新的发展和进步。
德昂族的散文写作史上,杨忠德可以称得上是奠基者。然后有赵家书、何阿三、艾傈木诺、董晓梅、刘青峰、杨文华等人的加入,他们在用散文表现民族文化和民族生活方面各有特色。但从总体上看,德昂族的散文队伍还是比较薄弱,还期待有更多的写作者出现。
文化身份的确立对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的写作者来说,尤其显得重要。“人口较少”既是他们的优势,同时也是他们的弱势。只有通过本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学习和传承,才能找到民族精神的源头,也为现实生存找到民族的自信和自觉。所以很多民族作家的散文,都比较注重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表现。比如民族神话、传说、古老的民族习俗对生命个体的滋养,以及一个文化人的民族情感如何培育的过程,通过各民族作家的“自述”得以呈现在读者眼前。
德昂族作家杨忠德的散文《我心中的旋律》,就是一篇对自己的人生成长和如何走上文学道路的回顾和总结。从散文中可以看到,他从小就生活在民族生活的氛围中,“爱听各种传说、神话故事,也爱听山歌。”正是民族文化的优良传统培育了这个德昂族青年对生活和世界的热爱,让他的心灵拥有了自己的“主旋律”,那就是对美的追求和表现。后来他一步步走上文学写作道路,收获了丰硕的成果。而这一切,都和民族文化的滋养有密切关系。
一些散文记录下了人口较少民族的知识分子追求事业和理想的经历,读来也有突出的效果和意义。他们的努力使一个民族在某些领域实现着从无到有的突破,代表着本民族一定的精神高度。
艾傈木诺的散文《诗歌在经受,我在寻找》,就真实形象地记录了她自己如何走上诗歌写作的道路,成为一名代表着民族荣誉的诗人的心路历程。这其中既有个体精神的需求,也有民族文化的影响。“诗是人神交流的语言和通道,我的祖先以祭祀的方式用诗与神对话,祭祀经过这些最古老的诗歌就这样得以代代相传下来。”她的散文传承了诗歌的精神,注重对主体精神层面的慕写,体现出超验的倾向。作者的精神和神思在文字的载体下自由飞翔,生发出一种空灵之美。比如《虚写稻城》《梦腾桥》《风带着我们穿越时间》等篇中,都可以感受到强烈的诗性精神。从某程度上看,艾傈木诺的散文可以说是她诗歌写作的延伸,同时也提升了德昂族当代散文的品质。在充分展现写作主体精神之境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她对德昂族文化传统的热爱与敬重,以及对现实生存的某种焦虑情绪。这些多元的散文视野,丰富了她散文的审美内涵。
她还在《身背钥匙心背锁》这篇散文中,对自己成长、成熟的心路历程有生动描述,让人得以洞见一个德昂族作家的成长印痕。她在人生旅途中对幸福的理解就很真实,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再到二十岁,到成年,关于幸福的理解也经历着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从小时候只想吃上白米饭这样单纯的物质要求,到后来对清正、廉洁这些社会概念的深刻理解,我们看到了一个德昂族作家的进步。
董晓梅的散文聚焦于民族和边境地域,题材和视野都比较开阔。《鸟话》是对自然事物的描绘,也有对生活的感悟。《再走黑山门》立足于现实,对历史、战争进行透视和思考,体现了70后写作者对社会的责任意识。她的另一篇散文《佛的距离》对信仰、民族生活有深入思考和探讨,体现了一定深度。作者对佛的崇敬经历着变化和提升的过程,由少时乡村印象的影响到成年后在信仰之路上的追寻,思绪从天上回到人间,从父母身上感悟到了信仰的真谛:“父母是我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佛,这是我读书学习求祖拜佛学到的真理。”
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每个民族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和精神特质。它们在书面文学中都有生动表现,尤其是散文文体,因为它真诚自然、自由率性的文体特性,更适合表现一个民族的精神气质,和他们的生活态度与理想追求,作品闪射出情与美的光彩。比如德昂族是一个和茶有不解之缘的民族,茶这一事物对民族生活的影响,对民族精神的陶冶都有重要作用。董晓梅在散文《饮茶的瘾》中就泄露了自己和茶的“秘密”。作者在生活中对茶的喜爱和依赖,源自于“我出生在云雾缭绕、青山绿水的小山村,乡亲们都是古老的茶农。”从小就是在茶的滋养下成长,养成了对茶的热爱。可以感受到在作者的生活中,茶不仅仅已经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文化修养和品味,是和灵魂有关系的事物。
另一位德昂族作者杨文华的散文《门口那棵老茶树》,更深入地写出了茶树和德昂族人生命成长的关系。在作者的记忆中,春天爷爷会带领他到老茶树下祭茶神,用德昂语和茶神对话和祈求保佑:
“啊,尊敬的茶神,我们的祖先,我们爱你,我们给你献上最美的食物,我们把最真诚的心献给你,请你保佑我们一定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村寨蒸蒸日上,家家户户都和和美美。”
这段祈求幸福的祷辞,体现了德昂人对茶神的敬重。在时间的洗礼中,茶已经由普通事物上升到具有神性的存在,这段话还透露了德昂人和茶这一事物之间亲密无间的精神联系,和对一个德昂少年生命成长的潜在影响。
德昂族的散文写作问题在于作者队伍的单薄。集子收入8位作者的27篇作品,其中杨忠德的作品选取了6篇,艾傈木诺的作品选取9篇,董晓梅的作品8篇,其余几篇比较零散。主要的创作成果还是集中于这三位作者这里。一方面他们责任重大,另一方面也有势单力薄之感。
德昂族作家文学在努力发展中,取得了一定成绩,也还存在一些困境。主要成果集中于中年作家的身上,青年作者有后继乏人的现象。目前艾傈木诺可以视为德昂族作家文学的代表性人物,她在诗歌、小说、散文三种文体中都有突出表现。尤其是诗歌创作,她的作品提升了德昂族诗歌的水平和品质,其诗歌集曾经荣获“骏马奖”,在全国范围内有一定影响。小说创作上她也承担着为一个民族挑大梁的重任。杨忠德、董晓梅的散文创作有一定实力和代表性。但写作队伍的青黄不接现象还是比较明显。出现在“德昂族卷”中的作者名字就不到二十个人,其中还有一些早已经停止写作。除了70后的艾傈木诺、董晓梅坚持写作外,80后的作者只有杨文华、刘青峰,90后的只有艾叶安布。从整体上上看,德昂族的作者队伍需要引起重视,要及时进行力量的整合,吸引更多文学爱好者加入其中。
【注释】
[1] 艾傈木诺.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德昂族卷·序。
[2] 曹文轩.小说门.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
清韵 朱向鑫
本文为2015 年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云南8个人口较少民族作家文学综论”成果之一。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程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