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
叙述人称最常用的有两种: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
第一人称叙述的特点是叙述人沉浸于故事之中,有较强的真实感,便于深刻展现、剖析叙事人心理活动,容易取得读者的信任和共鸣。鲁迅的小说集《呐喊》《彷徨》中共收入25篇短篇小说,其中有12篇是用第一人称写的。如《故乡》:“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开头就奠定了整个作品的叙述基调:以“我”的亲身见闻为依据选材叙述。闰土、杨二嫂等家乡人,都经“我”这个知识分子的视角和口吻过滤后被叙述出来。读者的感情、思绪、价值判断都不自觉地与“我”产生共鸣。
但第一人称叙述受“我”的有限视野限制,讲述范围不够开阔;如果涉及“我”的直接视野、内心感受之外的内容,就有虚假之嫌。
第三人称叙述用“叙述他人”的口吻,叙述者站在故事之外,以第三人称代词称呼所有被叙述人。其特点是突破了某一人见闻的时空限制,视野开阔,信息丰富、完整。鲁迅《呐喊》《彷徨》两部小说集中的其余13篇,都是第三人称叙述。
第三人称叙述的缺点是,在不能保证或暗示一个可靠信息源的情况下,容易招致读者对真实性的怀疑。宋人笔记中有一则趣闻,说刘季高向叶晦叔讲了一起海难事故:一船人不慎入于巨鱼腹中,木工抡斧头砍鱼,鱼疼痛不堪跃身入海,一船人及鱼都死了。有人就针对刘季高的讲述发问:“既然一船人都死了,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过程呢(7”在小说中,因为读者默认作品是“假定”的,一般不会这样责难作者,但在非虚构的文章中,这种情况就容易引起读者质疑。
以上两种叙述人称各有优劣,应根据情况灵活选用。中学生的记叙文写作,以亲身见闻经历为题材的居多,所以第一人称叙述是最常用的:但大家也可以尝试突破这一局限,有意训l练其他人称的叙述方式。
第二人称叙述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有人认为叙述人称是个立足点问题,所以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都是作为独立立足点的叙述人称,但如果叙事作品中出现第二人称代词,并不会相应地将立足点转移到“你”或“你们”的身上,所以第二人称叙述长期以来不被承认。几十年前,有人曾断言它只是“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的变种”。不过,近几十年来,无论在西方国家还是在中国,小说写作中,全局使用第二人称的作品越来越多了。如果“第二人称叙述”确实能收到其他人称不能实现的表现效果,那么作为一种叙述人称,它就应当得到承认。
一个叙述作品中全局性地使用第二人称代词,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你”指的是读者——当前话语的接收者。这种情况一般是为了营造一个讲述者和读者之间的话语场,使讲者和听者形成亲切的关系,如:
假如你经常乘坐这个城市的地铁,属于匆匆忙忙在站口对检票员晃过月票夹的上班人流行列,你很可能会遇见甘蓝。你会与她在过道中擦肩而过或同时等候同一方向上的车。但是,肯定,你们素不相识,而且,命中注定,没有太多缘分。可是,总有一天,即使是纯属偶然,你们会随人流挤进同一节车厢。车门吧嗒一声关上时,你握住扶手,无意中发现,自己身边站着甘蓝。
(马力《午后的玩偶》)
甘蓝是这篇作品的主人公。作品通篇都在“你”的眼光中展开这个行色匆匆、背景不明、经历上有着巨大空白的普通女工甘蓝的若干生活侧影。本来一切都出自叙述人的观察和讲述,但经由第二人称的改造,一切都改在“你”的注视下上演,无疑立足点被暗中置换到了“你”(读者)的身上,产生独特的舞台剧效果——叙述者成了隐身幕后的导演,在场的是读者和被叙述人——一个充当观众,一个充当演员。
第二种情况,“你”指的是被讲述对象,即人物。
你啊!你啊!老同志!
你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样语重心长的一句话。
你当然很生气,你硬是在马路上溜达,不想回家。因为回家就意味着你的脾气,你的威胁,你的家长地位,你的说一不二的领导权……统统地破产了。
(李国文《临街的窗》)
《临街的窗》对这个思想顽固的退休干部“你”的描绘仍然有直观的表演效果,但和第一种情况又大有异趣。在这里,叙述者现身——虽无“我”字出现,但不容置疑的话语一直提示“我”的在场:就在观众席上,就在“你”的对面,而且操控叙述权力。“我”(叙述者)和“你”(主人公)既是對视关系,又是对话关系;读者则似乎缺席——我们不是在观众席上看到了主人公的表演,而是在剧场外面偷听到了叙述者对他的讲述:或者说,读者作为话语场的第三方已经和叙述人合二为一,我们用叙述人的眼睛凝视“你”,用叙述人的口吻和意识与“你”对话,读者被剥夺了自己的独立立场,像是完全听从导演的意图去看待演员的表演。
在现代写作中。人称的转换或诸种人称交替使用屡见不鲜。三种人称在距离调控、亲切程度、交流模式上各有独特的功能。根据表达目的适当选用人称,会为作品增添独特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