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张晓峰

念奴娇

■张晓峰

1、小乔

小乔并不姓乔，小乔是她的网名。小乔的真名很拗口，朋友们都叫她的网名小乔，小乔也喜欢大家这么叫。

小乔今天起得特别早，以往她都要睡到自然醒的，时间九点到十点不定。今天她把手机闹钟开了，把时间定到了六点。从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小乔全部用在了化妆上。从眉到眼到唇，从头到手到脚，从衣服到鞋子到挎包，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了。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是不值得这样隆重对待这样郑重其事的，可小乔不，她认为今天是揭开了她人生新的一页了呢。

好，不卖关子了，其实今天小乔只是去拿几本杂志，刊登有她处女作的几本杂志。她跑了很多趟报刊零售亭，看这本杂志来了没有。最后，她把电话留给了报刊零售亭的阿姨，嘱她这期杂志来了马上给自己电话，小乔要买下所有的这期杂志。这份杂志是省文联办的，一本大型的纯文学杂志《大河》。小乔的一篇五千多字的短篇在数易其稿之后，终于发表出来了，编辑打电话说就发在这一期。编辑说会给她寄两本样刊，但时间可能会稍晚一些。小乔等不下去，而且两本杂志怎么够用？这是她的处女作，她的人生从此改变了。她要终生与文字为伍了，她不再无所事事了。小乔要把刊登有她处女作的杂志送给她的父母，送给她的老师，送给她的朋友，特别是要送给帮自己走上这条道路并给自己耐心修改作品的那个男人，那个虽未谋面却已经是她半条命的男人。

小乔早餐只喝了半杯牛奶，然后就开车去了那家报刊零售亭。阿姨给她拿出了十本杂志，阿姨说她看了小乔写的小说了，很好。小乔幸福地笑了。阿姨指指对面市文联，那里面进进出出的作家，一个比一个丑，我还以为作家都这么丑呢，没想到还有你这么美的。小乔有些脸红了，我这还算美吗？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作家，写着玩的。心里却想，我会成为作家的，不几年，我也会在对面进进出出的。

小乔翻开了杂志，在目录里找自己的名字，在小说栏目最后一个位置，小乔找到了自己的作品题目和名字。小乔翻到那一页，忘情地看了起来，她迷醉在自己的文字中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让她从迷醉中走出，同志，你能让给我一本杂志吗？小乔看那男人，四十岁的样子，头发稀少而凌乱，嘴里含着一支烟，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得志的低收入的邋遢小男人。小乔的朋友圈里没有这样的男人，她的朋友都是有钱的，讲究的，高雅的，踌躇满志的。小乔竭力不把这种厌烦的情绪带出来。小乔说，对不起，这些杂志我早就订下了，你买其他的杂志吧。男人说，你要这么多杂志，上面肯定有你的作品吧。不过，你让给我一本又有什么关系呢？上面也有我朋友的一篇小说，我想先睹为快。小乔指了指杂志上她的名字，这是我的处女作，很有纪念意义的，我要买了送给我的家人和朋友呢，这十本还不够呢。你到其他地方看看吧，其他地方也会有卖的。那男人看着小乔手中的杂志，莫名激动起来，连说不简单，祝贺你！竟还冒昧地伸出手来要握小乔的手。小乔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向了这双被烟熏得发黄的好久没修过指甲的手。她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那男人的手，好在那男人也识趣，和小乔的手触了一下，及时收手了。小乔下意识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包纸巾，擦汗，再擦手。那男人脸上的笑马上收回了，转身买了几本《小说月报》之类的纯文学刊物，匆匆走了。小乔也开着车去给她的朋友们送杂志了。

2、羽扇纶巾

小乔是被朋友送回家的。因为高兴，小乔喝了很多的酒，不能开车了。小乔身体很累，但精神很亢奋。她连洗都没洗，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她要告诉羽扇纶巾，她今天看到她的作品发表了。是的，千真万确，她的作品发表在省文联主办的大型纯文学杂志上，这家杂志在全国都是有影响的。只有他最懂得最值得分享她的快乐。她要他告诉他的地址，必须告诉她，不然她会生气的，永远不理他的。她要在杂志的扉页上写上：送给我的半条命。她要给他寄去这本杂志，不，亲自给他送去。她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不管这个男人是瞎是瘸，是老是病。

这个男人是个谜。小乔是在网上玩斗地主的游戏认识他的。那时，他的网名叫栏杆拍遍。小乔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就加他为好友了，但被拒绝了。小乔玩游戏时总有很多人加她，大都是她拒绝人家。这回，她竟被人家拒绝了，她不甘心，一直加他，最终他还是抵挡不了小乔的诱惑，加小乔为好友了。这是个智商很高的男人，他玩斗地主的游戏才半年，就已经升到知县了。而小乔斗了两年，还是一个富农。而且，这男人还常常迸发出一些智慧的火花，照亮小乔阴暗的生活。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走了，除了给她留下了一座房子，一辆车，还有数目不菲的钱外，还给她留下了无尽的伤痛。

“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语出辛弃疾的《水龙吟》。辛弃疾的孤独和寂寞来自报国无门，壮志难酬，而栏杆拍遍肯定不是。他的伤感是感情上的，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他不愿说。小乔问过他好多次，他都不说。他看的书很多，有很高的文学素养，古今中外的作家作品他如数家珍。小乔问他是不是作家，他不置可否。小乔的这篇《红颜》，是他逼着她从一万字压缩到五千字的。从结构到语言，他都认真地改过，还说出要改的原因，不由小乔不照他的做。《大河》的编辑说，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发作者的小说处女作，这篇处女作起点之高，让人怀疑是不是假处女作。

小乔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们从谈文学到谈人生，谈得越来越深入。但他只是谈别人，谈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只字不提他个人的事。小乔无从知道他的年龄，经历，婚姻，职业，住址。小乔曾要求和他视频，他说没有视频。小乔点开了视频，说你看看我吧，看我美不美。他拒绝了。小乔对他说，我爱上你了。他说谢谢，很荣幸。第二天，小乔发现他把网名改作了羽扇纶巾。小乔愣了，然后哭了。小乔明白了，他也爱她。他是周瑜，她是小乔。小乔提出见面。羽扇纶巾说，时机成熟了我会找你的，现在不能。小乔只好等。

3、灰飞烟灭

小乔打开了QQ，她睁大眼睛在好友里找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羽扇纶巾。小乔的酒意全醒了。发生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最后，她在下面的陌生人里找到了他，不过他的名字已经改成了灰飞烟灭，他的名字还有头像都是灰色的。小乔知道，他已经把她从好友中删除了。小乔翻看他们这几天的聊天记录，他们昨天还聊得水深火热，甚至还有很多暧昧的话。他是嫌自己放荡吗？是他先说这样的话题啊。一定是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小乔给他留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开她，她是他的半条命，不，整个生命。小乔含着泪，在留言里追忆着他们相识相爱的经过。她一生中从没有这么低三下四过，哪怕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背信弃义的离开，她都没有求过他。这个虽然没有肉体接触的男人，却已经把他的一切渗透进她的血液里和骨髓里了。

到午夜的时候，小乔才失望地从电脑前下来。她没有关电脑，QQ在线上挂着，她要每隔一小时就去看一看，看他上线没有，看他留言没有。但每次都失望而归。小乔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她打开那本杂志，一页一页翻过去，看有没有可读的东西。突然，她尖叫了起来，她看到小说栏目里的第一篇小说题目下面有张照片，正是在报刊亭要她让给他杂志的那个男的。旁边有作者介绍，说作者孙野是本省实力派作家，这个中篇《千堆雪》是孙野历时一年推出的力作。

小乔什么都明白了。不错，《千堆雪》的语言风格是他的，没有人能写出这样风格的东西。他的文字不是最好的，但肯定是极有个人风格的。命运真会捉弄人，上天竟安排他们在那样的场合见面。她设想过他们见面的无数种情形，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如果她当时知道是他，她不会嫌他老，不会嫌他邋遢，不会嫌他凌乱的头发和被烟熏得发黄的手，她会不顾一切地抱住他，说，男人，我爱你！可她做了什么？他是求她给他一本杂志好好欣赏她的成功和快乐的，她拒绝了他；他伸出手来向她祝贺，她迟疑了。最要命的是，她在和他握过手后，竟用纸巾擦了手。可自己不知道是他啊！小乔委屈得泪水淌了一脸。他们的爱情就像搭积木一样，好容易才搭起来这么高，就这么轻轻一碰，就倒塌了。

快天明的时候，小乔又一次来到电脑前，点开QQ，灰飞烟灭和那个头像仍是灰的，如同外面灰灰的天空和小乔灰灰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