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人未来

2016-09-16 01:42陈柏清
椰城 2016年8期
关键词:栀子花小溪眼睛

■陈柏清

花开人未来

■陈柏清

外面的雨滴很绵密,敲打着沉默的石阶,偶尔也跳进敞开的落地窗,阶前的五叶菊在微风中轻摇,似乎唱着思念的清曲。雨滴摔在叶子上,它一抖,那大珠小珠便绽了晶莹纷纷的雨花,散落开去。

这样的天气容易陷入一种或美丽或忧伤的回忆。

寻小溪倚着窗坐了有一会了,雨与她一窗之隔。一本《紫格子里的春天》翻着页,扔在一边,一杯半温的咖啡。绯红色的裙角,连同裙下赭褐的地毯,在窗子开着的部分被雨濡湿了一片,贴在白净的脚踝。寻小溪没打算撤回来,那是一种期待的沁凉与慰贴。

栀子花开的季节啊,洁白的栀子花,花中那星般晶亮的眼睛。在一阵清郁的芬芳中,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咱们的班主任。”小溪的死党捅了捅她,用嘴努向一个手里挥着纸卷的背影,彼时她们正像一群出笼的小鸡仔,咭咭咯咯站在操场上,等待认领,小溪好奇地望过去,正好他转过头来,电光火石,草芽碰见月光,从此,那双星般晶亮的眼睛不时来到她眼前。

“他的身上总是炒菜夹杂油墨味。”熄灯后女寝的悄悄话,不知谁这样评价他,大家嘿嘿地笑,带着隐含的暧昧。她微眯着眼睛,裹紧被子,嘴弯起来,想起他的课上,他扫过自己时有意无意的停留,她觉得那目光把自己一下就罩住了,那一秒却有太多的内容。他的课总是太短,他的科目考试,总是她最期待的,或者,她期待的不是第一的成绩,而是每次发成绩时,他由衷开心地笑,那笑从眼里笑到心里。并带着某种会意的点头。花为悦己者容。她想。她愿意为他开心一笑,点灯熬油读书到深夜。

高二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从窗户望出去,校园周围的矮山上,总是白茫茫一片,看在眼里,侵进心中,便是说不清酸酸甜甜的绵长思绪。

元旦联欢会决定了以登山的形式娱乐一下,他说因为大家总是坐在教室里,既然元旦要轻松一下,不妨去登山,让同学们透透气,亲近一下自然。她心里暗暗兴奋,一年半的相处,除了教室,她从没见识过,这以外的环境他会是什么样子。头一天晚上各种幻想的拥塞,使她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红色的紧身棉袄,她知道,配上自己胭脂雪一样的鸭蛋脸,一定是有几分“多娇江山无颜色。”同学们嬉戏着,打着雪仗,开着玩笑,安静的雪地似乎也为青春的热情而震撼,但她一直都沉默着,每一个触角却都全力捕捉他的声音,“寻小溪,干嘛这么沉默?过来和大家一起玩?”她听见了他很清晰地喊自己的名字,她一哆嗦,猛抬头,一个大雪球擦过她鬓角,落在棉袄的风帽里,大家哈哈大笑,她循声望去,看见他阳光下闪亮的眼睛,寻小溪明显地感觉自己的脸热辣辣的,竟不知所措,只是怀揣怦跳的心低头笑着。眼角的余光却一刻未曾离开那穿着米色羽绒服的身影。

活动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微醺,可是她打算骑车回家,因为第二天放假,也因为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执意想要回家。他手里掐着一束松枝,还有几枝元旦就已含苞的山杜鹃。站在她的车前,对她说“不要回去了,这么晚了,雪很大,不安全。”“不。”小溪晶亮的眼睛望过去,很坚定地说。他望着她的车子,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底气说什么似的。小溪的心里有一种得胜的喜悦和得到回应的温暖。她想要这种感觉,他在她面前使不出作为师长的某种威严。而此刻就是,他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是好。小溪心里是恶作剧的笑,她低了头,扭车把,想绕过他,他伸出手,把车把握住了,大声喊另一个男生“张小勇!”小溪那个精瘦竹竿一样的后座跑了过来,“张小勇,你今天也回家吧,顺便把寻小溪送回去。”寻小溪的家和张小勇的家不是很远。男生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头,抬头看见老师不容置疑的眼神,“哦”了一声,小溪猜张小勇肯定已经与同宿舍的同学商量好了狂欢,可是被自己给搅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听见他小声嘀咕“就这么倔。”她“嗯”一声看向他,可他回过头去看去车棚推车的张小勇,她莞尔一笑,心里涌上痒痒的柔丝,她很想亲一下那好看的鬓角下的侧脸和脖颈,一瞬间,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虚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雪地在昏暗的路灯光下有些暧昧不清,凹的地方覆着很规整的雪,凸的地方却是裸露的褐色硬梆梆的地。也偶尔可见杂乱的印在雪上的脚印。张小勇终于推着车子走了过来,“注意安全啊。”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张小勇说话。寻小溪和张小勇跨上车子,冷风吹过来,很爽的凉。

风里传来张小勇含含糊糊的话,寻小溪一直沉浸在某种理不清的思绪中,有些恍惚,突然前面传来刺眼的光,小溪的心一慌,下意识的一扭车把,车轮一下偏下了马路,马路下是一个很深的道沟,随着一声尖叫,小溪觉得自己的头重重地碰在了一块硬物上。只觉嗡的一下,什么也不知道了。能睁开眼睛时,她看见趴在床边桌上的父亲,还有床尾的母亲。她知道自己在医院里,小溪不甘心地用眼睛努力梭巡着,终于看见他倚在窗帘边,腮边长出了胡茬,凌乱的头发,很疲惫的脸色,窗帘拉着,病房里开着灯,晨光从窗帘缝微弱地透进来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她有些心疼,又有些开心。

因为头部的伤,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只好呆在医院里,他每天晚上都到医院里来给她补课。尽管他只是补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开书,一板一眼地讲,小溪半倚着枕头,认真地听,可是那因为放低而变强了的磁音,身上若有若无的男性特有气味加上粉笔灰的味道,全程都让小溪紧张,生怕一不小心什么东西破茧而出。有几次,小溪注意到,他也一直生硬的低着头,眼睛不肯回应。小溪悄悄想,原来自己的紧张说不定是他传染的,可是,他为什么紧张呢,她顽皮地想笑,可还是忍住了。

明天就要出院了,一大早,妈妈说:“今天开心死了吧,明天就可以上学了。”小溪不做声,开心吗?可是,她不想出院,出了院,就不可能这么近地和他在一起了,他在耳边的声音,好闻的气味。她觉得脸热起来。

晚上他来补课,寻小溪老是集中不了精神,眼睛总是忍不住在他的脸上停留,很近的可以看见他的脸,脸上的皮肤,她甚至看见了他镜片后左眼皮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腮边下细密的胡茬,都让她涌起一种温暖的柔情。他很显然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一直低头讲,一直低头在本子上给她演算着。课讲完了,他收拾本子,寻小溪说,“明天我出院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寻小溪望着他,不知自己还想说什么,可是就觉得还有什么话要说,她呆呆地望着,突然一种莫名的委屈堵在胸口,眼泪就汹涌地流下来。他停住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寻小溪低下头,但眼泪还是汹涌,一股花香扑进鼻子里,小溪抽了抽鼻子,两只洁白的栀子花在眼前,清亮亮的花瓣,似乎露珠才退。小溪接过来,凑在鼻子下闻着,好香的栀子花,眼泪竟忘了流。“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早点来上学。”他背上肩包,这两枝栀子花就来自这大大的肩包吗?是不是他早已经准备好了送给她?这洁白沁香的栀子花啊。门轻轻一响,他已经消失了,房间里立刻空荡起来,白得如此静止,如此寂寞,小溪细细地端详着手里的花,细细地闻着,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他。

每天上课下课,考试休息,她虽然沉默,可是快乐,有时她想一辈子不毕业,就这样每天看着他也好。

高三开始的时候,宿舍夜间的悄悄话从他逐渐转移到本校新调来的一位英文老师,她们说他跟英文女老师是一对。她沉默地听,然后看窗外黝黑的夜,有时也看见月亮在天际慢慢地移动。苦涩就像那月边的云,一点点沁入整个身体。

她变得更沉默了,他的课她不再盯着他看,她不想从他的脸上探寻到喜悦。但她带着某种倔强,他的科目她学得更勤奋,成绩更好,可是没人注意她沉默背后的苦涩,她想,连她也是吧。自己就像墙角不被注意的含羞草我自摇曳,自我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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