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文学与校园文化

2016-09-10 07:22樊星
文学教育 2016年12期
关键词:校园文学尖子生小说

樊星,著名文学教育家,本刊顾问。现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当代文学与地域文化》《世纪末文化思潮史》《别了,20世纪》等书,并在《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文艺评论》等刊发表论文百余篇。曾获湖北省文联“文艺明星奖”“屈原文艺创作奖”“湖北省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湖北省师德先进个人”称号及“中国文联2000年度优秀文艺论文奖”。

先谈谈什么是校园文学吧。其实,在中学时期很多学校就已经有校园文学了。同学们喜欢创作,我就看到过很多中学生文学社团办的报纸,还有刊物。学生写的作品当然就是校园文学。但其实,很多有名的作家,他们写的校园文学和学生写的校园文学常常很不一样,这就值得研究了。所以,校园文学如何提升创作的水准就成为一个问题了。因此我今天要讲的是那些有名的作家是怎么写校园生活的。我们现在大学的语文课、文学课,教材里很少涉及校园文学。而校园文学偏偏又是大家很关心的话题。这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大学的文学教材里都没有校园文学的位置?因为校园文学比较边缘吗?其实校园文学离我们最近。所以我今天就讲一些优秀的作家怎么写校园生活的。

说到校园文学,怎么写应试教育带来的不满?我们来看看莫言是怎么写的。莫言就写过一个反映中学生生活的作品,叫《欢乐》。还有个副标题:“中学生浪漫曲”。小说写一个中学生根本不是读书的料,但是又梦想着考上大学,加上家里也逼他去读书,他因此感到烦闷、压抑。上课时心猿意马,思想开小差,眼睛盯着前面女生的脖子看。这样怎么可能学习好?就这样,他也早恋。结果一次次复读,又一次次落榜。绝望中,他甚至想自杀。围绕这个一点也不浪漫的故事,莫言还描写了种种“高考综合症”——有的靠“脑灵素”、“人参蜂王浆”提神;有的靠念佛壮胆;也有的以为压力大而突然晕倒……还写了农村的一出出悲剧:有的女孩自杀;有的复员军人,老婆被权势者霸占;有的超生被罚,拿不出钱就被权势者搬走了家俱;老百姓怨声载道,又无计可施。那么小说的标题为什么叫“欢乐”?其实他根本没有欢乐。所谓“欢乐”,其实是带有讽刺意味的。小说中写道:“什么是欢乐?哪里有欢乐?”小说写的其实是中学生的苦闷。值得注意的是,作家不仅仅写了中学生的苦闷,还写了现实中的重重矛盾。这样,就写出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和严峻的现实问题。这样的校园文学,就显得气势开阔。

再来看看刘震云怎么写中学生活。刘震云就写过一个反映中学生活的小说,是他的成名作,叫《塔铺》。小说写农村的中学生活。因为刘震云出生在农村,后来当兵,当兵以后又回到了河南农村,不久通过高考,上了北大。《塔铺》写的就是高考之前复读的这些学生的艰苦生活。小说曾经获得1987年―198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小说写了几位在乡镇中学复读的青年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其中,王全已经成家,因为看不惯社会上的歪风邪气,就想“将来一旦考中,放个州府县官啥的,也来治治这些人。”还有个外号叫“磨桌”的,不想当官,只是不想在毒日头下割麦子才来尝试高考。还有小白脸“耗子”,自称是干部子弟,是父亲逼来的,他想的是可以借机谈谈恋爱。还有一个女生李爱莲,家庭贫困,却不顾父亲的反对来复读。复读的生活十分清苦:“学校伙食极差。同学们家庭都不富裕,从家里带些冷窝窝头,在伙上买块咸菜,买一碗糊糊就着吃。舍得花五分钱买一碗白菜汤,算是改善生活”。小说写“磨桌”晚上一个人因为饿,偷偷躲在厕所的墙后面烤蝉吃;还有李爱莲舍不得吃学校里有肉的菜,带回家给病中的父亲尝,“床头前的几个小弟妹,眼巴巴地盯着碗中那几片肉”,都十分逼真地写出了惨不忍睹的贫困,令人难忘。另一方面,小说中对于复读生之间彼此戒备的心理也有生动的刻画:“离高考近了,同学们都变得自私起来,找到资料的,对没找到的保密,唯恐在高考中,多一个竞争对手。”可是,王全终于还是因为家庭的负担重退学了;“耗子”因为失恋也失去了希望;“磨桌”因为紧张晕倒在考场上,前功尽弃;李爱莲为了给父亲治病,只好放弃了高考,嫁给了不爱的人……只有“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小说最后一句话是:“我的眼前始终浮动着、闪现着塔铺的一切,一切。我不敢忘记,我是从那里来的一个农家子弟。”

刘震云的小说写得好,他特别善于写细节。这一点很重要。《塔铺》中“磨桌”偷偷躲在厕所的墙后面烤蝉吃就是叫人读过以后怎么也忘不了的细节。写校园生活一定要写出别人没有写出来的一个故事或者一个情节。小说中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李爱莲舍不得吃学校里有肉的菜,带回家给病中的父亲尝,“床头前的几个小弟妹,眼巴巴地盯着碗中那几片肉”的场面,就非常感动人。农村的很多苦孩子是非常懂事的。小说写的是乡村孩子的艰难,那么可怜。但是,其中也有叫人很感动很温馨的真情。

所以刘震云这样写农村的学校生活,笔墨主要还不在写应试教育的压力,而是突出写生活的艰难。这就可以和莫言的作品形成一种对照了。莫言写的是一个不成材的孩子在学校里各种很无奈的心情,而刘震云写的是农村孩子是多么的苦,多么的不容易。

还有一个作家罗伟章,是重庆师范大学毕业的。大学毕业以后在中学教过书。他写了篇小说,叫《奸细》。写为了提高升学率,中学之间争夺尖子生、互相挖人的激烈与不择手段。小说中写道:“尖子生都是学校的活广告,每年高考过后,只要有人上了北大清华,就扎一辆敞篷彩车上街,还由学校出钱、以学生的名义去电台和电视台点歌,同样由学校出钱。以学生的名义去显眼气派的酒楼大办宴席,说的是谢师,其实就是打广告。这么闹腾一番,等到秋季开学的时候,生源滚滚而来,财源也就滚滚而来——不仅学生多了,因考得出众,书费学费也水涨船高。如果没有这样的尖子生,那情景就惨淡了。好学校是拿大箩大筐来装钱,择校费、学杂费样样都高,财务科的人跑银行存款,腿都跑断了;差学校却要把教职员工全都发动起来,去人家好学校附近,躲躲闪闪的,见到学生就拉,就跟路边饮食店拉客一样,可那管什么用呢?尽管你收的书费学费比人家低若干倍,还是拉不来学生。”这样的描写,深刻揭露了追求“升学率”的经济动力。中学教育的待遇不同,就像社会上的贫富悬殊。因此,小说里写二中校长和教务主任不断叮嘱自己学校的老师们:“对学生信息要随时保管好,决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不慎,让外校知道尖子生家的电话和住址。那些掐尖儿的家伙——高考前夕把外校尖子生挖走,叫‘掐尖儿’——不可能跑到学校来抢人,都是去做家长的工作,然后让他们阴悄悄地转学。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尖子生的家庭信息比你们家的存折还重要,存折丢了,还有密码;密码丢了,钱被盗取了,还有警察帮忙追讨,尖子生丢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现在,有人专门在其他学校养线人,请几顿饭局,给一点钱财,让他们把本校尖子生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提醒大家,如果有人找到你们的名下,你们要能抵制诱惑,千万不能干那事,那是吃里扒外的事,干不得!现在所谓的线人,其实就是过去通常说的奸细吧,大家想想,如果有人叫你奸细,那会是个什么感觉?虽然我很相信大家,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不听招呼,学校将严惩不怠!”所以,老实本分的二中高中毕业班老师徐瑞星才拒绝了五中教务主任黄川的酒肉拉拢。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所在中学的教导主任也利用在五中养的“线人”把五中的尖子生“掐”了过来!“掐了别人的‘尖儿’,只要父母要求陪读,就在校园旁边给他们租一套房子,房租费、水电气费,都由学校负担,此外每月再给一定生活补助。”为了给“掐”来的尖子生提供住宿的方便,学校领导甚至可以将退休的老校工赶出校门!可以帮尖子生的家长安排工作!尖子生的家长也趁机漫天要价。尖子生还可以随便挑选座位:“她选中哪里,哪里的同学就得让。”“连学生食堂都专门为尖子生开了小灶,选最好的掌勺师傅,与大食堂同等价格的菜,不仅分量多油水足,买饭菜时也免去了拥挤。”这样的“特权”使得老师也自愧不如。

徐瑞星的大学同学吴二娃在商报当临时记者,不仅用笔名给晚报和时报写稿,还把商报的策划透露给晚报和时报;等到晚报把他挖了过来,他照样把晚报的策划又透露给商报和时报,以此换一笔不菲的酬金。——他也就是报界的“奸细”。他知道:“刻在我脸上的就只有两个字,左脸一个卑,右脸一个微,合起来念就是卑微。”他开导徐瑞星,要想开些:因为“许多尖子生家里都是很穷的,快高考才来摘桃子的人——照你们的说法,是掐尖儿——往往能给他们优厚待遇,把他们从经济困境中解放出来,这有啥不好?我觉得,只要对学生有好处,就算不上卑鄙;像我,把好的策划提供给别的报社,让大家比拼,让读者有更丰富的东西可看,我也就觉得自己算不上粪便。”这样换个角度看问题,“卑微”就变得“通情达理”了。在这个价值观已经多元化的社会上,有多少人像吴二娃一样看淡了“原则”和“底线”,而凭着“通情达理”在社会上左右逢源、中饱私囊、畅行无阻!小说中的这一笔也写出了校园问题的社会背景。

经过吴二娃的开导,想着自己的待遇比不上尖子生,使本分的徐瑞星老师也鬼使神差地当起了“奸细”,帮二中“挖人”。小说写他终于也从邻班的花名册中“偷”去了尖子生信息,还在出卖了尖子生信息、拿到5000元报酬以后,心中有愧!他知道这样对不起学校,对不起辛辛苦苦拼命工作的同事,他当然因此“很看不起自己”。“他不断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可到头来,那些理由都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这一笔,深刻写出了一部分教师丧失道德“底线”的身不由己和心理恐慌。

小说中还写到了中学老师承受的巨大压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担心,生怕自己班上的成绩比别的班差了。特别是教高三这几年,是只能用拼命来形容的”。“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学生也考教师,教师们在这场考试中失败了,轻则不让你教毕业班,重则将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许多教师遭受挫折之后,就趴下去了,甚至一蹶不振了;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很可能迎来更惨痛的命运:被勒令下岗。”“在许多学校,尖子生的权利都比教师大,即便尖子生有明显不尊重教师的行为,教师也只能忍着,否则他们就威胁要跑到其他学校去。”“教师的尊严变得比狗屎都不如了”……“师道尊严”就是这样在高考的重压下土崩瓦解了。

然而,小说还是尖锐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不知道报答师恩,连基本的尊重也不会,说跑就跑,说打就打,这样的尖子生究竟有什么用?我就不相信国家将来靠这样一批人能撑得住!”那么,“是什么迫使学校和家长都只盯着学生的考分呢?老师们碰了一下这个话题,觉得太坚硬,就绕过去了。”事实上,对于围绕着“高考”的“应试教育”产生的重重弊端,教育界、社会已怨声载道。然而,“应试教育”却并没有因此而寿终正寝,反而愈演愈烈。这样的怪现象正好成为当今许多社会矛盾的一个缩影:人们都知道社会矛盾的症结所在,同时,又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而无能为力,或者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从前有一种说法,学校是一片“净土”,是“清水衙门”,是“世外桃源”。其实不然。学校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学校与社会有着割不断的复杂联系。如果说,从前的学校在围绕着“高考”展开的竞争还遵循着比实力的规则,那么,随着社会上不正之风的愈刮愈烈,随着办教育朝着“市场竞争”方面的急速发展,随着“争状元”、“争生源”、“争重奖”的比拼日趋白热化,如今的学校都已经不再是“清水衙门”、“世外桃源”了。不择手段的激烈竞争不仅已经由“讲规则”滑向了“比潜规则”,而且已经使学生在潜移默化间接受了不正之风的影响——这样的恶果是可怕的!

如果说,刘震云的《塔铺》道出了贫困是如何葬送了1980年代青年的成才梦想,那么,罗伟章的《奸细》则写出了世俗化浪潮的高涨怎样冲垮了今天校园中一部分老师和学生的道德底线的。正可谓:穷有穷的苦涩,小康有小康的污浊!

《奸细》聚焦于写当今社会矛盾的复杂、纠结。这可以说是写中学校园生活的重要收获。

莫言的《欢乐》也好,刘震云的《塔铺》也好,还有罗伟章的《奸细》,都写得深刻。因为它们都通过校园生活的刻画写出了社会的矛盾、时代的困惑。这正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再介绍一个“80后”作家笛安。她的书现在也很流行。她有一部长篇小说叫《告别天堂》,告别天堂,这个“天堂”指的就是中学生活。学生时代可能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尽管有很多的功课,有很大的压力,但是毕竟相对社会上的竞争来说,学生生活还是单纯一些。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简单一些。《告别天堂》写到了中学生的早恋。早恋已经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了。小说的两个主人公,一个叫江东,一个叫天扬。他们两个人很单纯,天扬主动向江东表白了爱,而江东也积极回应了那份爱。他们彼此之间都觉得好像命中注定会属于彼此。这是一种缘分感。但是在准备高考的紧张氛围当中,发生了意外。中学生情绪不稳定,常常在一时的冲动中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小说中还有一个女孩叫方可寒,也很聪明,但是家里很不幸,所以这个女孩就常常通过出卖自己来挣钱。这个女孩子也经常接触江东,她知道江东是天扬的好朋友,但是她又觉得江东有一种魅力,所以她就引诱了江东。而江东呢,明明知道这样是对不起天扬的,但是高考的压力,还有他自己性格方面的弱点,使他没有拒绝方可寒的诱惑。像这种故事就写出了人性的深度:一时的冲动,也并不一定是道德出了什么问题,就像弗洛伊德说过的一句话,原话是“自我不是自己家里的主人”,为什么?人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个事情是不该做的但他还是去做,这样的事情生活当中很多,对吧。有人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就是戒不掉烟,为什么呢,他说是习惯了。还有人明明知道熬夜是不好的,但他就是习惯了熬夜,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就是要熬夜了,是不是啊。结果方可寒和江东就这样发生了一次性关系,而这个事情偏偏又被天扬知道了。天扬突然觉得,原来把自己的爱情想象得那么单纯、美好,可是没想到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开始放纵自己的情感,她甚至可以和在学校门口出租影碟的小老板也发生了越轨的行为。她在极度的苦闷与放纵中莫名其妙也做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告别天堂》写出了青春的残酷与迷茫。青春非常脆弱,虽然年轻的时候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但是人们后来回首青春时常常会发现,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是在青春时候做的。江东因为一时的冲动对不起天扬,天扬后来也对不起江东,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那么好了,所以后来双方是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以至于再回想起这段生活的时候,他们会觉得告别天堂竟然是这么的简单,又这么的残酷。所以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一曲青春的挽歌,是中学生活的一曲挽歌。所以虽然说起来中学的时光很美好,可有时候你真的会觉得,早在中学里面你已经品味了人生的苦涩,人生的迷惘,青春的残酷。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写大学生活的几部作品。

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叫《中文系》,作者叫李亚伟。这个人毕业于四川南充师范学院。他喜欢写诗,而且诗写得很有个性。大家都知道现在的诗写的越来越世俗化了。李亚伟就是当代世俗化诗歌的一个代表。据他自己说,他天天喝酒。大家可能会想他哪来那么多钱,因为他后来成为了一个火锅店的老板。(同学们笑)大学毕业以后当过老师,后来发现在学校当老师挣的钱太少了,于是下海,结果成了火锅店老板。李亚伟的《中文系》是怎么写中文系的呢?“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在正在撒网,∕网住的鱼儿∕上岸就当助教,然后∕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然后再去撒网”。在他看来,中文系不是学知识的,不是进行人文教育的,而只是为了从学生当中选拔一批助教。所以这首诗一开始就把中文系的清高、圣洁给解构了。接下来写中文系学生“吃伟人的剩饭背诵伟人的咳嗽”,有的“由于没有记住韩愈是中国人还是苏联人”只好“悲壮地降了一级”——这显然有点夸张了。还有同学“和女朋友一起拍卖完旧衣服后”就去喝酒;还有的“花一个半月读完半页书后去食堂∕打饭也打炊哥”——“炊哥”是四川话,就是炊事员。“打饭也打炊哥”就是说打饭的时候和炊事员发生矛盾了,就和炊哥打起架来了。中文系上什么课呢?诗里有交代:“中文系也学外国文学∕着重学鲍迪埃学高尔基”。鲍迪埃是《国际歌》的词作者。高尔基是革命作家。所以,由此可以看出,那时的外国文学课内容非常可怜,同学们是不满意的。到了晚上呢,就“到街上去凤求凰兮”,就是谈恋爱嘛……四年的大学时光就这么过去了。这首诗是这么结束的:“像亚伟撒在干土上的小便,它的波涛∕随毕业时的被盖卷一叠叠地远去啦”。风格相当粗俗。写出了他的大学生活很空虚、很琐碎、很世俗、也很世俗的那些体验。大家想想自己的大学生活是不是差不多?每天早上醒来就想到,生活就是这样,应付各种各样的功课、考试,有时候同寝室同学之间还发生一点矛盾,只不过这个矛盾没有严重到像那位复旦的同学往饮水机里投毒的地步,是吧。

李亚伟的《中文系》很有名。因为它写出了大学生活的“烟火气”,所以这首诗成了当代世俗化诗歌的经典之作。这个给了我们什么启示呢?优秀的诗人、作家都能够写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个性。一说到校园,人们常常想到的是“象牙塔”,是鸟语花香,但李亚伟就写出了校园世俗生活的可笑与可爱。那些情形,我们的生活中也常常可以见到,考试不及格,同学之间打架的,但是怎么把这样的生活写成诗,而且是很幽默很俏皮的诗?李亚伟的《中文系》就能给我们一些启迪。

八十年代还有一篇很有名的小说叫《你别无选择》,作者叫刘索拉。这篇《你别无选择》是当年很有名的“现代派”作品。刘索拉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当年77级的大学生都是“文化大革命”十年没有上大学的,恢复高考后进入大学,满怀期待,渴望成才。但是没想到进了学校以后,遇上了一些不学无术、思想僵化的老师,就像小说中那个贾教授一样。这个贾教授是教作曲的,却从没有创作过一首曲子,谈起管学生的风纪却很有一套。这就写出了生活的荒诞。这个贾教授,在课堂上讲的那一套索然寡味,同学们不想继续听下去了,想退学吧,得到的答复是:“你别无选择!”这也是一种荒诞吧:你别无选择就意味着,你不可能支配自己的命运。那就逃课吧。学习的热情就这样被浇熄了。当然也有学生看破了循规蹈矩的荒唐,自己摸索,追求“自己的风格”,结果后来在国际比赛上得了奖。而他的获奖对于反感他的贾教授无疑就是个讽刺。据说这个形象就是以谭盾为原型的。小说写出了现实的荒诞感,但是这种荒诞中的确有些发人深思的东西。

这部小说是用一种夸张的手法写出来的。怎么夸张呢,比方说写那个“除了音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森森:“留了大鸟窝式长发的森森,头发永远不肯趴在头上,就象他这个人一样。他不洗衣裳不洗澡,有次钢琴课上把钢琴老师熏得憋气五分钟。”夸张吧,而且还有幽默感。大家也许不一定知道,八十年代初讲校风校纪,学生留长发是不允许的。你要是留长发老师一定叫你剪掉,为什么?因为留长发就是“资产阶级颓废的生活方式”。小说里这么写贾教授对学生绝望:“他的脸变得乌黑。他的衣服穿得更破,到后来两个裤腿已经不一样长了。可还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想出来。”也很夸张吧。这样漫画化的夸张手法叫“黑色幽默”。大家知道吧,这是美国很有名的一个文学流派。“黑色幽默”的经典著作叫《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美国的文学系大学生必须读的一本书,写在美国年轻人不愿意去当兵又不得不去当兵的郁闷情绪。这个“第二十二条军规”已经成了美国生活当中的一个词了,生活中遇到荒唐的事情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

李亚伟的《中文系》充满世俗化的氛围;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调侃了音乐学院的荒诞生活。那么,你就会觉得大学生活很成问题,但是大学生活是不是真的一片灰暗?其实,大家在对大学生活中不如人意的一些现象不满的时候,是不是常常忽略了生活的另一面?就是那些“正能量”。现在经常听说现在“80后”、“90后”的学生没有什么责任感,大家就这么在混日子。其实我就注意到今天的大学生里面有相当一批同学很有头脑,很有追求。

怎么去写这一面的大学生活?这里我向大家推荐一篇报告文学作品,作者叫祖慰。报告文学,就是写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的一种文学体裁。祖慰的报告文学《快乐学院》,发表在1983年的《十月》杂志第5期上,曾获得过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这篇作品就是写武大同学的。武大哲学系78级的艾路明,现在已经是很有名的企业家了。这个人很有个性,上大学以后利用暑假的时间漂流长江,从武汉一直漂流到上海。夏天的太阳照在头顶上,江流中常常还有漩涡,所以他的漂流其实非常艰苦。有时遇到船夫,还以为他是落水的。他总是谢绝别人的帮助,顽强地游,累了就上岸休息,然后继续游。就这样,一直漂到了上海。那个年代里,有一段时间漂流长江、漂流黄河成风,大家都在漂流中体会到浪漫的激情。祖慰知道这个事情了,就找他,采访,然后写出了《快乐学院》。这篇作品通过艾路明漂流长江的所思所想,写出了一个大学生的浪漫与顽强,还写出了当时武大的同学自发组织起来的多学科讨论会。那个多学科讨论会充满了不同思想的碰撞,在那样的碰撞中,燃烧着追求知识、追求理想的激情。所以,大家学习得非常快乐。学校就成了“快乐学院”。读书最早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在古希腊,学校就是充满了快乐氛围的,那个时候根本不用考四六级,也不会考政治。这篇报告文学发表以后,产生了非常轰动的效果。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活,压力比今天要小得多。那个时候课后有大量的时间可以自己读书。大家去读《快乐学院》,是可以了解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活的,那种比较自由的,比较能够激发人的浪漫激情的氛围。现在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了。

还有一本书,叫《世纪末的流浪》,副标题是“中国大学生自白”。作者是高晓岩、张力奋。这是工人出版社1989年出的一本报告文学集,但这个报告文学的特色是“口述实录”,这是现在国际上很流行的一种体裁,口述,就是当事人讲,记录的同学就拿录音机,把他说的话实实在在录下来,这样的作品那个非常真实地还原生活,以及心理活动。《世纪末的流浪》这本口述实录作品,记录的是80年代北京一批大学生的生活。其中有一篇《我是红鼻子小丑》,写的是现在很有名的一个戏剧导演叫牟森,当时他是北师大的学生,喜欢话剧。当年,牟森就经常召集一批同学——全部是义务的,来演戏,没有报酬,到吃饭的时候,一大簸箩的馒头,一大木桶的鸡蛋汤。大家就觉得这个很好啊,很浪漫。他把这个剧团取名叫“蛙”,就是青蛙的意思,青蛙是不断的向前蹦跶的。他们排了各种各样的戏。到后来牟森果然在戏剧这个圈子里越来越有名了,他导演的剧也开始走向国际了,他已经是具有国际影响的中国民间导演了。还有一篇《医学院的理想主义者》,写医学院的学生很有意思。医学院的同学有他们特有的一种心理纠结,叫“三年级病”。在医学院学诊断,要知道各种各样的病理。问题是你自己身体一有不适,就很容易疑神疑鬼。有的同学甚至因此恍恍惚惚了。但是就这样的一种压力下,大家还是在追求理想。还有一篇《女性王国的七分之一变奏》,其中有一个新词——“级沟”。我们知道生活之中有“代沟”,一代一代人之间有不同的价值观。还有“性沟”吧,男生女生常常难以沟通,为什么,因为心理、生理不同嘛。那么“级沟”呢?指的是高年级跟低年级之间的隔膜。这个词表明这个时代变化得好快,连大一大二和大三大四之间都很难沟通了。“级沟”这个词我就是在这篇作品里学到的。非常有意思。这本书里散发出清新的校园气息,还有莘莘学子的各种想法。这本书就像一个万花筒一样,写出各种各样的大学生,各种各样的生命体验,各种各样的想法。生活就像万花筒一样,有正能量也有负能量。甚至还可能有这种情况,今天体会到了比较多的负能量,明天又体会到了非常强大的正能量。有时候,天气好,心情就好了。还有突然接到的某个短信,能够使自己感到很高兴。所以我觉得写校园生活能不能也有这样一种意识,写具有不同个性的同学,有的积极上进,有的比较颓废,有的喜欢翘课,而有的则是“学霸”。有的同学在大学已经读了一千多本书了。你想想一年才365天吧,他就借了一千多本书。有的“学霸”,连过节也泡在图书馆里,不休息,在那里读书,或者准备考研等等。所以校园里有很多可写的,写万花筒一样的生活。所以我经常说在我们的身边就有社会的栋梁,不乏人中豪杰。

所以,报告文学值得尝试一下。小说需要虚构,但是报告文学完全就可以写身边实实在在的人。如果是真的打造这样的一种校园文化,我觉得对于提升同学们对于本学校同学的校园文化的关注会很有好处。好,时间关系,作品就讲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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