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云
“什么是教育”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作为毕生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慎之又慎。关于“教育”,词典和工具书上有“标准化”的定义;教育行业有相应的定义;每个受过教育的社会成员都有自己的理解。在教育界,比较经典的一种说法,是爱因斯坦借鉴怀特海的思想而提出的概念,“当把学校学习的东西都忘掉的时候,剩下的才是教育”。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写过一本《什么是教育》,该书一直被誉为教育学的经典著作,其中一些内容被教育实践者高度认同,并广泛引用。今天我想要和读者分享的《什么是教育》一书,是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菲利普·W·杰克森的一本教育学理论著作,由吴春雷、马林梅等翻译,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众所周知,杜威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教育家之一,其博大深厚的教育理论至今仍然对世界基础教育产生着深刻而广泛的影响。菲利普·W·杰克森写这本书的缘由,正是始于杜威1938年对教育工作者发表的一次演讲。在演讲的最后时刻,杜威引导大家都来思考“教育是什么”,他对教育工作者提出了促人反省的观点:
“(教育)根本的问题不是新教育与旧教育的比较,也不是进步教育与传统教育的比较,而是任何事物必须如何称得上教育之名。……根本的问题是关于教育的纯粹性。我们所缺乏、所需要的是纯粹、简单的教育。我们将使进步更加稳妥、迅速,当我们献身于探求教育是什么,以及什么条件必须得到满足,方可使教育成为事实,而不至于徒添一个名称或口号。因此,我强调的是一种健康的经验哲学的必要性。”
后来,杜威将本次演讲稿整理成文,收录到《经验与教育》一书中。1955年,菲利普·W·杰克森到芝加哥大学任教,开始对杜威的作品感兴趣,于是,认真研究杜威的作品成为他终身的事业。历经数十载研究,杰克森在杜威精神的感召下,援引黑格尔和康德的哲学思想进行解读,最后形成了自己对教育的深刻认识和独特理解。他将整个研究和思维的过程加以呈现,并提出了自己的概念框架,写成了《什么是教育》一书,对自己的问题进行了回答。
作者将杜威对“什么是教育”问题的设问,分解为四个基本问题:
1.什么称得上教育?
2.没有任何修饰的情况下,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3.教育的纯粹、简单指的是什么?
4.满足什么条件,教育才能成为现实,而不仅仅是一个名称或口号?
经过对这些问题的反复审视、自问,作者认为前三个问题都是对教育本质的追问,实质是一样的,而第四个问题是一个独立的问题。“什么是真正的教育?什么是本质上的教育?什么是教育的最后含义?”这样的问题不仅困扰着作者,其实也敲打着每一个静心阅读此书的教育工作者的心灵。作为从事教育工作的主体,如果从自身出发,把杜威的问题转化为扪心自问的内容,那么我们都回避不了这样的问题:“作为人类活动的教育的基本价值是什么?什么令它对人类的福祉如此重要?为什么专业的教育工作者或其他任何人都将教育作为自己毕生追求的事业?”这不仅仅是作者的追问,也是我作为一名教育研究者在认识方面的犹疑。像作者一样,由于众多教育从业者常常对教育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所以杜威在演讲中并不是要告诉人们什么是教育,而是启发和敦促读者思考:每个人对教育是如何理解的,对教育的定义是什么。这样的思考更有助于发挥教育的功效。
作者循着杜威的感召和指引,凭着主观的经验,给“教育”下了一个简短的定义:教育是文化传播的社会促进过程。这个论断可以说是作者对教育的一个假设,接下来,他开始了几十年对教育的思考和“求证”的过程。本书的研究正是通过对此定义的分析而展开,不过这只是回答了第一个层面的问题—教育是什么,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是“教育起作用(发生)的条件是什么?”作者通过对哲学中抽象性和具体性、本质和存在、偶然真理和内在真理、知性与理性等概念的辨析,进一步揭示教育的本质:教育是一种信念,让教育变得真正重要,需要仔细地检验,只有饱含深情地考察,其内在的真善美才能开始闪耀出光芒。
作者对“什么是教育”的探究过程,就是其对教育价值观的整个思维过程。他从杜威演讲的结束语开始,循着杜威的“留白”,试着给教育下了一个定义,又假设自己笃信教育的信条,历经了“贩运真理”“寻找先觉条件”“统一教育的本质与存在”“确定教育题材”“追求教育的完美”等一系列思考和追问的过程,最后再次回到作者开始为教育所下的定义—教育是一项道德事业。只是开篇这个定义出现的时候,是作者头脑风暴般的一个假设,而历经了一个思辨研究的过程,作者又对自己的定义进行了修订:“教育是一种促进文化传播的社会活动,其明确的目标是让受教育者的性格和精神福祉(人格)产生持久的好转变化,而且,间接地,让更广泛的社会环境发生好的变化,最终延伸至整个世界。”
虽然作为定义,它有点冗长,但后面的补充恰恰揭示了作为一项社会道德事业的教育,其本质属性是什么。教育的功能是什么?教育事业不同于一般的社会文化事业,其文化传播的内容、方式、价值是独特的,是值得为之坚守的。虽然作者最后给出的定义仍然没有超越教育功能的经典界定—个人本位和社会本位的平衡和统一,即教育要促进人的发展和促进社会的发展,但这是作者经历一个研究过程而得出的结论,它不再是假设,不再是独断,而是经过思辨之后跃然纸上的“真理”。
跟随着作者的思维,完整地读完这本书,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其意义正像康德所说:“对每一位进行反思和研究的存在者来说,正派的做法是,花一定时间仅仅是用来检验他自己的理性……让命题和反命题呈现在一个由他自己阶级的人(有缺陷的人类群体)组成的审判团面前,为自己辩护。”从知识的属性上看,“什么是教育”表面看起来是“概念性知识”,但其最终的本质是“价值性知识”,当涉及概念性真理时,最终的审判官就是我们每个人自己。这恰恰是正确的教育帮助我们了解和追求到的东西。
读这本书,不可逃脱地跟随着作者,费一番功夫重新思考教育,重新理解教育作为人类社会道德事业的重要性;也让我们重温杜威的主张,让我们对正确的教育思维转向纯粹和简单。这本书给我的最大启示是:不管教育专家对“教育”有多少种说法,有多么权威的界定,作为一种价值性知识,每一个教育从业者都应该给“教育”下一个定义,以使我们时常回到自己从事教育和追随理想的初衷,回到教育的精神家园。作为实践者的中小学教师尤其需要这样形而上的思考,它会使我们在忙碌无隙的教育生活中,保持一份理性和平实,坚守一些理想和信念。
(作者单位:北京市海淀区教育科学研究院)
责任编辑:胡玉敏
huym@zgjszz.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