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昌
晚清小说家刘鹗的小说《老残游记》“时有慧语”,启人心智,比如关于清廉。
“清廉人原是最令人佩服的,只有一个脾气不好,他总觉得天下都是小人,只他一个人是君子。这个念头最害事的,把天下大事不知害了多少……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
结论有了,还要证明。小说家就得用“人物”说话,于是刘鹗在书中塑造了以清廉自居但同时又刚愎自用、滥施重刑、草菅人命的酷吏形象——玉贤。玉贤署理曹州不到一年,衙门前十二个站笼就站死两千多人,“九分半是良民”。刘鹗的观点,清官的毛病在于道德的绝对优越感,这种道德优越感促使他们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问心无愧,从而容易陷入自以为是甚至刚愎自用的境地。有研究者证明,这个玉贤的原型就是晚清重臣毓贤。在十六回末的自评中,刘鹗愤言:“历来小说皆揭赃官之恶,有揭清官之恶者,自《老残游记》始。”
言及清官,必提海瑞。明代的海瑞以至清、至廉、至明、至刚闻名于史,虽命途多舛,仍然坚持自己的“直道而行”。事实是,他的“至”几乎到了不见容于当世的地步。万历皇帝给他的断语是:“虽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励颓风,未为无补。”表面上肯定了海瑞的长处,实际上是一种批评和否定。他的家庭悲剧为其性情做了一个绝好的注脚:他的前两个妻子被休,第三个妻子暴死,一个妾自杀身亡,致使他不得不前后九娶。而他的女儿因吃了家仆给的一个饼,就被他逼得绝食而死。明人姚叔祥《见只编》载:“海忠介公有五岁女,方啖饵,忠介问饵从谁与,女曰,僮某。忠介怒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此妇即涕泣不饮啖,家人百计进食,卒拒之,七日而死。余谓非忠介不生此女。”读来心酸泪下,“非忠介不生此女”,可见其性情之苛刻。
清代名吏汪辉祖在其《学治臆说》中以自己为官数十年的经验提出了忠告:清不可刻。清只是治术的一端,并不足以解决现实中的所有问题。康熙皇帝在一道诏书中论说清官:“清官多刻,刻则下属难堪,清而宽方为尽善。朱子云:居官人,清而不自以为清,乃为真清。”在任用清官施仕纶时,康熙皇帝说:“朕深知仕纶廉,但遇事偏执,民与诸生讼,彼必袒民;诸生与缙绅讼,彼必袒诸生。处事惟求得中,岂偏执?如世纶者,委以钱谷之事,则相宜耳。”最终改授其为湖南布政使。
“天下事误于奸慝者十有三四,误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十有六七。”似是愤激之语,历史上的教训也不可不察。为官者,“清”是优秀品质,但是刻意为“清”,并以“清”自许且以“清”为最终追求便成了“病”,往往缺少圆融,于世无补。不可忘记,为官以济世为最终归止,“清”是手段,不是目的,人民的幸福才是我们最大的追求。
所以袁枚告诫:“寄言人世司民者,莫道官清胆气粗。”
清者,为官之根本。在一些地方腐败已成塌方之勢、一些官员陷于人情的漩涡难以抽离、官场之中更多的是懂得变通而把法律政策玩弄于股掌的情形之下,清官尤其值得期待,反腐的力度只能加大,而不是减小。我们要做的是倡导清官情结的同时防止另一个极端的出现,比如在全面依法治国的今天,不仅要注重结果的正义,还要注重程序的正义;不仅要实现造福人民的目的,而且要以“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实现。
图:王恒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