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陕西是我国古代墓葬陶俑出土数量最多、时代序列最完整、艺术水平最高的地区之一。在大像其生以事其死的原则指导下,大量陶俑被塑造的惟妙惟肖,高超的艺术技巧仿佛赋予了它们永恒的生命。近年来我馆先后征集到一批历代陶俑,在此我们选择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予以介绍。
一、汉代陶俑
汉代是中国封建社会具有代表性的强盛时期,社会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发展,经济、政治、文化的进步影响到艺术创作领域。陶俑作为当时工艺的一个种类也受到了影响。以人物陶俑为例,从创作题材上来分析,在出土汉代的人物俑来看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类是以战争为题材的戎装俑,其中可细分成骑兵俑、车兵俑、仪卫俑、立式士兵俑等;第二类是以官廷生活为题材的奴仆俑,它们主要有从事各种差役,如持物俑、劳作俑,其中端庄文静的侍女俑为多;第三类表现社会生活题材的单个人物俑或成组人物俑,如乐舞、杂技、晏饮陶俑等。而从制作工艺上分,汉代陶俑可分为塑衣式与着衣式两种。其中以塑衣式为主,占据了绝大多数,着衣式陶俑目前仅在汉景帝杨陵的丛葬坑中有发现。
东汉骑马武士俑(图一):通高20厘米。骑俑由马与骑士两部分组成,骑士头戴尖顶帽,身披战衣,背后背剑,手中亦斜抱一把剑,悬足骑跨在马背上,通体施绿釉。马膘肥体壮,四肢粗短迈步行走,头部与颈鬃施绿釉,身体施褐釉。这位骑马武士的装束与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青铜骑士颇为相像,应是东汉时期的骑兵形象。
汉代拱手男立俑(图二):高28厘米,俑以黑色头巾包头,并以黑色带白点发绳系扎于颈部,剑眉星目,口涂朱红。身着两层红领交叠的白色深衣,双手拱于身前,深衣长摆拖地犹如喇叭状。整体显得身体修长,态度恭敬谦卑。汉代陶俑整体的美学风格就是庄重而内敛。
二、北朝至唐代陶俑
南北朝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次民族大融合时期,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先后入主中原,少数民族与汉民族大量融合,使得汉族的生活习惯、审美习惯乃至文化传统等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正是在此之上,才迎来了隋唐汉文化的大复兴。从陶俑艺术来看,北朝的陶俑出现了大量的少数民族因素,特别是在北方地区,甚至是以胡人形象为主。而如果拿唐代人物俑和汉代比较来看,唐代俑的取材包含了汉代题材,同时也有新品种的出现。如有反映宫廷生活的侍女俑、贵妇俑、官员俑,有反映各种生活题材的人物俑,还有反映佛教题材的人物俑,如三彩天王俑是当时代表性作品。这其中最为突出是反映丝路文化的西域的胡人俑和来自非洲的黑人俑。
北齐描金彩绘按盾武士俑(图三):通高37厘米。两件,均为红陶质,模塑成形,赋彩烧成再描金装饰。男俑身材粗壮,浓眉深目,高鼻大嘴,一副络腮胡。头戴描金红兜鍪,兜鍪中脊起棱,额前伸出冲角,上饰虎头,两侧垂护耳。身着红色明光铠,明光铠前胸护镜描金,内穿圆领上衣,领前结描金花结。腰束革带,下穿红色甲裙,内着裤褶,右手握拳紧贴身侧,可能曾持有兵器,左臂半屈于胸前,手指张开按持长盾,盾中央装饰兽首,并以红、白色绘制装饰纹样。这两个武士从面容上看,都是典型的胡人形象,这在汉代是没有的。汉代胡人形象比较少见,仅在商人、伎乐题材的陶俑中偶有发现。
唐代褐彩胡人俑(图四):高24.7厘米,头戴幞头,高鼻深目络腮胡,身着褐彩翻领胡服,双手拱于胸前,站立于方形踏板之上。唐俑之中的胡人,绝大多数是粟特人。他们是居住于中亚河中地区即泽拉夫善河流域的半农半商的民族。在生活上,他们聚族而居,实行血亲通婚。在信仰上,他们崇信拜火教,丧葬习俗也与中原汉人有着巨大的差别。不过粟特人善于经商,特别是丝绸之路上的国际中转贸易,总能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他们往往多才多艺,或是作战勇猛,或是精通舞蹈与音乐,或是善于驯兽与畜牧,在唐朝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唐代黑陶胡人力士俑(图五):高53厘米,一组两件,其中一件手臂与足部残损,两件均为黑陶制,做胡人托举的姿态,胡人黑面卷发,可能是唐代文献中来自南海的“昆仑奴”,属于黑色或棕色人种。唐代西域胡人大量的以雇佣兵的形态出现,《大唐西域记》说康国胡人“其性永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隋末李渊家族在逐鹿天下之时就曾多次依赖突厥兵马的协助,再加上李唐皇室本身就具有胡人血统,因此大唐帝国自建立之初就有任用胡人藩将的传统。特别是到了玄宗一朝,由于均田制已经近于崩溃,因此建立在均田制之上的府兵制也名存实亡。这时由藩将率领的军队就成了国家最核心的武装力量,而这些藩将也就成了帝国最有实力的人物,其中最典型的当然就是安禄山。
唐代彩绘拱手捧盒女立俑(图六):高40厘米,女俑身着曳地长裙,头梳高髻,双手捧盒于胸前,姿态娴静。唐代特别是盛唐以来对于女性的审美在中国两年余年的中央集权制时代是仅有的。这种对于丰腴、富态的肯定,对于人体美的追求与展示使得唐代树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性审美标杆。
彩绘十二生肖俑(图七):高约26厘米。一组十二件,均为兽首人身着袍服的文官形象,兽首从鼠至猪为十二生肖的形象,在唐代常与镇墓兽以及天王俑一同作为墓葬中的镇墓俑使用。唐代的十二生肖俑从形象来分主要有两类,一种是兽首人身的文官形象,另一种是人首人身的文官形象。而人首人身的又可以细分为手中持抱十二生肖动物与头顶帽上顶着十二生肖动物两种。另外,从考古发现的情况看,唐代墓葬中的十二生肖俑通常组合并不完整,往往缺少一件。对于这一现象,有的学者认为缺少的生肖可能与墓主人的生肖相合,也有的认为十二生肖与方位或时辰对应,缺少的生肖可能是对墓主人有特殊意义的方位或时辰。
三、宋以后的陶俑
陶俑艺术的鼎盛时期主要是汉唐,宋代以后陶俑的使用开始逐步衰落。从数量上来说,宋以后墓葬中对于陶俑的使用已经逐步减少,在制作工艺与艺术水平上也有所下滑,特别是到了明清时期,随着祭祀丧葬习俗的改变陶俑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宋、元、明三代的陶俑依然具有自己的时代特色。
宋代三彩武士俑一对(图八):高86厘米,泥质红陶胎,模塑成型,通体施釉。两位武士均双手叠于腹部呈按剑状,双脚分立站在圆形台座上,头戴绿釉覆钵形兜鍪,兜鍪护耳处呈凤翼状后翻,盔顶留有插帽缨处,颈部缀顿项。身罩褐釉鱼鳞铠甲,腰腹间束交叉的绿釉袍肚,下着鱼鳞甲战裙,足蹬绿釉战靴。一位面如重枣长髯飘飘,老成持重;另一位则双眉倒竖轮廓方正,庄重威严。两件俑均体量高大造型生动,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平。
武士俑长期以来一直在墓葬当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唐六典》卷二十三记述唐代随葬品中有“当圹、当野、祖明、地轴”。对此徐苹芳先生认为,《唐六典》中的“当圹、当野”应当就是唐代的武士俑或天王俑。宋代在葬仪葬式上承继唐代,因此,这种武士俑的形制与唐代的仍然相去未远。此外,“当圹、当野”作为镇墓神煞,它的使用在当时有一定的等级限制,根据《大汉原陵秘葬经》记载,天子陵墓的蜒道口安当圹当野二人,长三尺五寸,约合110厘米左右,亲王级的陵墓,当圹当野二人,长二尺七寸,约合84厘米,公卿级的墓葬当中当圹当野长一尺九寸,约合59厘米,大夫至庶人的墓葬中当圹当野长一尺二寸,约合37厘米。考虑到已发掘的宋代墓葬中此类随葬品多有越级使用的现象,故此推测,这两件武士俑虽然尺寸已经达到了亲王级的标准,但其当时的使用者应当为士大夫—级。
元代黑陶胡人俑(图九):高25厘米。胡人深目高鼻,脑后垂着一根发辫,长髯拂胸,身着交领右衽长袍,足蹬靴子。双手相错举于胸前作牵曳状,可能是牵马或骆驼的侍从。元代是中国古代幅员最辽阔的时期,蒙古人的强大使得丝绸之路再次得以畅通,有许多西域胡人来到中原,但这种胡人形象的陶俑却极为罕见。这件胡人俑从形象上看是唐代胡人牵马俑思路的延伸,实际上这件胡人俑更趋向于典型的侍从形象,应为下层胥吏的造型。元代胡人就是色目人,笼统指来自西域中亚、波斯、阿拉伯以及欧洲的族群人种。元墓出土的胡人俑,无论造型艺术还是精致程度,相比隋唐时期的胡人俑显然较为逊色,但是其简练写实、比例准确,继承了隋唐陶俑的一些塑造方法。
明三彩彩绘男、女侍俑(图十、图十一):男俑通高89、女俑通高91.5厘米。男俑头戴平顶高帽,神情谦恭,身着圆领绿色长袍,外罩紫色对襟高领坎肩,双手拱于胸前,手捧绿釉小方盒,足蹬短靴,立于六边形台座上。女俑头束高髻,带粉色抹额,抹额上饰白色蝙蝠,神情肃穆,身着绿色上衣,下着橙色裙,外罩粉色坎肩,双手拱于胸前,手捧绿釉茶壶,足蹬粉色短靴,立于六边形台座上。
明代陶俑一直以来发现相对较少,特别是如此体型高大制作精美的更为少见,这两件俑均由头、身、足与台座三部分安插合成,为我们研究明代陶俑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今天当我们来到陕西历史博物馆参观时,往往被这些古代陶俑的艺术美所吸引,为秦俑的传神、汉俑的静美、唐俑的豪迈、宋俑的恭顺而击节,为他们或欢乐或愤怒的表情,或狰狞或谦卑的神态而赞叹。但我们却很少留意到,正是他们炯炯的目光驱散了企图以人殉葬的邪恶幽灵。陶俑因为美而被人们所铭记,这是它的幸运,但却不能不说是我们的悲哀,因为我们忽略了当年塑造他们的工匠是怀着怎样虔诚的心情;我们忽略了它们是为了替代生命而惟妙惟肖,为了挽救生命才栩栩如生;我们忽略了他们的使命——保护每一个平凡的人。
(责任编辑: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