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
梁凯第一次带我回老家的时候,婆婆很是高兴,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还经常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让我觉得很是亲切。回到苏州后,我时常给婆婆打电话,暗自庆幸自己遇到的不是刁蛮难缠的婆婆。
不过和梁凯结婚两年,除了逢年过节回去,我和婆婆也仅限于电话交流。她一直不肯来苏州,说还是老家待着舒心。直到我生完小宝,婆婆赶过来帮忙,我才发现,真要住在一个屋檐下,就算婆媳关系再好,也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有矛盾。
那天,我在房间里哄小宝睡觉,让婆婆先吃饭,婆婆吃完,过来换我。可小宝不知怎么突然哭个不停,婆婆拿着玩具逗他玩。我在客厅听到了,赶紧说:“妈,小宝可能是困了,让他睡觉吧。”婆婆轻轻地“哦”了一声,就没了声音。
我三口并两口地胡乱吃了点东西就跑进屋里,对婆婆说:“妈,还是我来吧,你去休息一下。”
婆婆出了房间。半小时后,梁凯从外面买东西回来,有点奇怪地问我:“妈呢?”我这才发现婆婆不知去向,客厅和厨房里都没人。梁凯去楼下转了两三圈,才算找到她。
婆婆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有些不明所以:难道我得罪婆婆了?梁凯把我拉到房间里,悄悄问我:“你刚才是不是凶妈了呀?下次说话注意点儿啊。”
我一肚子委屈。刚才我说话的语气,算不上凶她吧?我这人一向性子直,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喜欢拐弯抹角。难道这样,就惹婆婆生气了?
梁凯解释说:“我妈这人有点玻璃心,一点小事都能掉眼泪,你别往心里去。”我有些不高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万一又让婆婆掉眼泪,只会更麻烦。
可相处的时间越长,我越发现,婆婆还真是过于玻璃心。有时觉得,她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眼泪说来就能来。
出了月子后,我琢磨着将自己拾掇一下,换个发型,买几件新衣服,回头好去上班。那天,婆婆带着小宝出来遛弯,就和我一起去了门口的美发店。
很久没光顾,到了才发现,美发店的老板已经易主了。我一听,急了,我上次会员卡里充的1000块钱,只用了三分之一。我跑去问服务员,服务员好脾气地解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旧会员卡继续有效。”我松了口气,可我刚想和发型师商量发型,人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前提是,你得再往卡里充1000元,算是我们的新会员。”
这是什么逻辑?我有点儿生气了。婆婆也在旁边插嘴道:“哪有这样的?你们换老板是你们的事,凭什么让消费者跟着花冤枉钱?”
“阿姨,这是老板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再说,这钱充进去,也还是你们在用呀,怎么会是冤枉钱?”
“万一哪天你们跑路了呢?这么不讲信用,谁还敢充钱啊!”
双方争执不下,店里的顾客都好奇地回头看着我和婆婆。我有点头大。而婆婆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我尴尬地杵在那儿,恨不能找个地洞躲起来。虽然店家的行为很让人生气,但大庭广众之下,婆婆哭成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丢脸。
可婆婆的这一招却很管用。店家为了息事宁人,直接给我们退了钱。回到家,婆婆很是得意:“今天要不是我,这钱要不回来了吧?”
我挤出一丝笑容:“是啊是啊,多亏了你。”心里却暗自叫苦不迭,被婆婆这么一闹,难道以后我和梁凯剪个头发,还得跑到三公里之外?
晚上,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梁凯,有些好奇地问他:“我怎么发现,妈一遇事就爱哭啊?以前也这样吗?”
梁凯想了想,回我:“我印象里好像还真是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妈有点儿玻璃心。”
可至于婆婆为什么会这样,梁凯这种粗线条的大男人,当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而我和婆婆相处不多,只当她这人感情比较敏感脆弱,有点林黛玉,也没有放在心上。
休完产假后,我回公司上班。
一天,我正忙着写策划案,却突然接到梁凯的电话,他心急如焚地说:“小时,你现在能赶回家一趟吗?居委会刚给我打电话,咱妈好像和楼上的住户吵起来了。我在和客户谈项目,走不开。”
楼上住户?该不会是那对90后的小年轻吧?住我们那栋楼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是租客,向来蛮不讲理,时常带朋友回来聚会,吵得大家都睡不安宁。有次隔壁阿姨看不下去,跑上去讲理,结果被人家轰了出来。居委会大妈做了几次思想工作,也都不见效。
昨天晚上他们好像又聚会了,大半夜的,我三番两次被吵醒,一大早忍不住抱怨了两句,难道婆婆找他们理论去了?这样一想,我赶紧打了个车,直奔家里。
到了家门口,发现楼下竟然停着警车。我心里咯噔一下,婆婆该不会已经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了吧?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楼,远远地就听到婆婆声嘶力竭的哭声。
我上去一看,除了警察,楼上的房东也被叫来了。婆婆梨花带雨地在那儿诉苦:“警察同志,我家宝宝才出生没多久呢,哪经得起他们这样闹?还有我媳妇,才出月子就去上班,晚上老是被吵醒,还怎么休息?不管怎样,今天这个事,你们可要给我这个老太婆做主。”
看到我,婆婆朝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不要说话,然后她捂住嘴,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看起来楚楚可怜。后来,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大家都在帮着婆婆说话。再加上有警察在,房东没办法,只好单方面撕毁合同,将那对小年轻赶走。
困扰大家很久的问题,被婆婆这么一哭一闹,全都解决了。我和梁凯不得不感慨说:“还是妈这招管用。”但就算再管用,用得多了,就有些过了。
那天,我和婆婆去菜市场买菜,菜贩子找钱的时候,把婆婆给的20块钱当成了10块钱。无论我们怎么说,他就是不承认。婆婆一急,眼泪又出来了。于是我和她又迅速成了菜市场的焦点,引来大家的围观。
最后,钱是要回来了,但以后,我还怎么去那个菜市场?到了家,我装作不经意地说:“妈,咱也不缺那点儿钱,何必跟那种人斤斤计较?”
婆婆一怔,眼圈红了,说:“这种事怎么能纵容呢?理在我们这边,有什么好怕的?”
我心里想说,既然我们有理,跟他好好理论就是,有必要哭得梨花带雨,让别人同情吗?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估计我这么一说,婆婆又得委屈得掉眼泪了。
只是,再这样下去,不仅是楼上楼下,美发店,菜市场,就连小区方圆三公里区域内的人都会知道,我们家有个惹不起的老人。一想到这儿,我暗自在心里盘算,以后尽量不和婆婆一起出门。
婆婆再喊我和她一起出去买菜或者遛弯时,我就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次数多了,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眼神里的失落。我有些过意不去,却也对婆婆凡事用哭来解决问题的方式深感厌恶。
不久后,梁凯的姐姐刚好来苏州出差,在家里小住。
大姑子性情直爽,我俩关系一直不错。这次她过来,我忍不住偷偷问她:“姐,我最近有个事情很困惑,你说咱妈怎么那么喜欢哭啊?”
大姑子一听,笑了起来:“看来这段时间,你被玻璃心的老妈折腾得不轻。”但下一秒,她又有些感伤地说,“可是小时,姐希望你能理解她,妈这辈子不容易。”
公公去世得早,婆婆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难免被人欺负。她一个柔弱女子,并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遇到不公平待遇时,唯一的狠招就是掉眼泪。她一哭,别人也就软了下来。当然,有时对方也是为了息事宁人,所以婆婆的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大姑子说完这些,又接着说:“我以前也和你们一样,觉得妈什么事情都用哭来解决,很丢脸。这种玻璃心,只会被别人瞧不起。但等我自己做了母亲,我才知道,为了儿女,母亲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这是她保护儿女、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而已,没有什么丢不丢脸的。”
是啊,我和梁凯都错怪婆婆了。在婆婆玻璃心的背后,其实是一份沉甸甸的母爱。为了梁凯和大姑子,哪怕知道哭很丢脸,这些年,她也心甘情愿去做了。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她性格里的一部分。所以即便儿女大了,遇到事,她还是习惯性地掉眼泪。
实际上,哭只是婆婆的一种武器,是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那天我下班回家时,看到婆婆在小区门口和卖水果的小贩发生冲突。原来小贩缺斤短两,婆婆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打转,我连忙上前帮婆婆说话。因为有我的帮衬,小贩点头认了错,婆婆眉开眼笑。
这让我意识到,要想治好婆婆的“玻璃心”,我和梁凯最应该做的,是对她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关心,而不是下意识地疏离她。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