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谋杀：人类铅中毒简史

薄三郎

古罗马人用铅容器熬制葡萄酒

最近，当中国媒体聚焦“常州学校化工污染”事件之时，美国民众也在追问一起公共卫生事件——“弗林特铅水危机”。2014年4月至2015年10月，美国密歇根州弗林特市的居民一直在喝“铅水”，这给当地居民特别是儿童的健康造成了难以逆转的伤害。人类使用铅的历史，仿佛是一部很长、很复杂的中毒史。铅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人类也被它潜滋暗长的毒性“暗算”。

现代欧洲之“痛”

工业革命促进了含铅制品的爆炸性增长。医学认识的滞后，让铅中毒的流行势头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席卷了欧洲大陆和英伦诸岛。追溯原因，大多是工业生产时接触了铅或食用了被铅污染的饮料或食物。

早在1572年，法国开始流行一种名为“普瓦图绞痛病”的腹绞痛。一个多世纪后人们才知道，引起这种疼痛的原因是饮用了被铅污染的酒。

1730年，西班牙马德里市则流行起地方性腹绞痛，并持续了近50年，直到1797年人们逐渐发现一些规律：这一奇诡的腹绞痛多发生在贫民区，而这些穷人多使用表面涂有很厚的铅釉层的容器，而铅中毒可能就是病因。

与此同时，荷兰人也正被类似的腹绞痛折磨着，他们则是因为饮用从铅制屋顶和水管中取得的水而中毒。

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的英国也未能幸免。18世纪和19世纪成为英国的“痛风黄金时代”，罪魁祸首被公认为是从葡萄牙进口的葡萄酒。因为葡萄酒中用于增加酒精含量的添加剂——白兰地，大多是用含铅的蒸馏器提取的。就这样，英国人在享受葡萄酒的同时，也被铅中毒折磨着。

乔治·贝克医生是个有心人，他在1767年发表医学报告称，这种病与饮用苹果酒有关，因为苹果酒恰好受到了铅的污染。他详细描述了这种痛风病的流行过程。原来，加工苹果酒时，需要使用石磨粉碎苹果，连接石磨的铅制销钉暴露于石磨的表面。此外，储存酒的容器多是含铅内衬，铅在不知不觉中被苹果和酒中的酸所溶解。而酒商为了调味和防腐，还会主动添加含铅的食品添加剂。

铅中毒带来的帝国衰亡

铅为什么会与人类过从甚密？

答案是，铅的优良特性太多，高密度、良好的抗蚀性、熔点低、柔软、易加工等特性，让铅令人无法抗拒。在古罗马的宫殿、达·芬奇的油画、现代工业中，铅随处可见。

在雅典城附近，古希腊人开发了著名的拉夫里翁矿，一捆捆铅条和白银涌入雅典城邦。地处丘陵地带的拉夫里翁，分布着纵横交错的“含银方铅矿”的矿脉。

雅典人追逐的是在方铅矿石的组成成分中仅仅占0.5%的银。费尽辛苦提炼的白银，转换为雅典人的财富，帮助雅典打败波斯，一跃成为地中海地区的头号海军强国。而那些开采铅矿的工人最为不幸，负责溶解铅的工人也容易受到铅中毒的伤害。

在罗马，铅被用于建造供水系统，输水管道、蓄水池里铺满了铅皮。罗马人还“创新性”地把铅作为食品添加剂。他们发现，使用有铅内衬的铜壶煮葡萄酒，不但避免了铜散发的怪味，还有一种特殊的甜味：在煮沸过程中，铅与酸性果汁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了醋酸铅。在无糖时代，这种醋酸铅带来的甜味备受罗马人推崇。

铅渗透进罗马贵族生活的各个角落，罗马人被铅包围，在劫难逃。铅在罗马人体内慢慢蓄积，开始有人出现绞痛、便秘、神经麻痹和面色苍白等症状。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也曾禁止使用铅做输水管道，但这一政令似乎并没被执行。有历史学家认为，铅中毒是罗马帝国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含铅汽油的利益博弈

作为人类较早使用的金属之一，人们享用着铅所带来的便利，同时它也以隐秘的方式影响着人们的健康。进入20世纪，铅的潜能被最大化激发——四乙基铅开始应用于汽车工业，这最终引发了人类对铅中毒的关注。

四乙基铅这种被加入汽油的添加剂，具有良好的抗爆震性能。爆震的产生是由于汽油中含有正庚烷之类的成分，它们极易燃烧，常在气缸中自燃，并产生强冲击波，从而使发动机震动、发响。早期的汽车工业从业者竭力寻找抗汽油爆震的物质。

美国化学家小托马斯·米基利发现，把四乙基铅加入汽油后，发动机竟不爆缸了。这种1854年就被德国人合成的液体，具有水果味，合成方便，极为廉价。1923年后，美国街头的汽车用上了四乙基铅，于是，它在全球开始热销。

此时的人们已经知道铅能引起中毒，在含铅汽油面世的前一年，美国公共卫生署就公开警告，含铅燃料具有高毒性。起初，铅中毒事件在全国零星出现，报纸曾一度曝出某公司8名工人因神经系统铅中毒而死亡。因此，含铅汽油一度被逐出加油站。

但是，一旦没了四乙基铅，那些昂贵的汽车会很快报废。美国人得做出抉择：是要自身健康，还是要开车便利？

汽车制造商被利益驱动，绑架了人们的自由选择，“轮子上的国家”成为最具蛊惑性的宣传，含铅汽油畅行无阻。

1965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教授克莱尔·帕特森点燃了反对含铅汽油的导火索。通过研究，他在论文《自然环境铅污染与人》中指出，空气和食物中含铅的水平大幅升高，而源头是含铅汽油。

1973年，美国环境保护总署宣布，将分步骤降低含铅汽油的使用量，设定了含铅汽油的最后使用期限——1986年。

目前，含铅汽油在全世界大多数国家已经没有市场，汽油无铅化日益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