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
(1.聊城大学 运河学研究院,山东 聊城 252059; 2.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清末民初运河城市的公用事业
——以临清水会为中心
周嘉1,2
(1.聊城大学 运河学研究院,山东 聊城 252059; 2.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摘要:清末至民国是中国城市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时期,然而,城市发展受到各种灾害的困扰,如火灾成为临清比较严重的城市灾害。关于清末民初临清城市的公用事业,尚未有专文进行研究。文章以清末民初临清消防组织—水会为个案,回顾临清城的火险灾情及其发生原因,详述水会组织及其具体运作,再现城市社会灾害应对机制和公用事业运作之情形,同时,对西方所谓的“市民社会”、“公共领域”等概念作简单回应。
关键词:临清;火灾;水会;消防;公用事业
临清作为运河沿岸的重要城市之一,在明清时期是中国北方重要的商埠。文献中曾载:“临清为南北都会,萃四方货物,墆鬻其中,率非其地所出,岁贡诸方物,往往购觅旁郡。”[1]在这个阶段,临清城市内涵日益丰富,城市格局渐趋复杂,城市经济功能显著增强。清末迄民国是中国城市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时期,然而,城市的发展也受到各种灾害的侵袭,如火灾成为临清比较严重的城市灾害。城市民居拥挤,且房屋多为砖木结构,火灾一旦发生便会迅速蔓延,从而造成巨大的灾难。城市消防事业反映了城市中社会关系的组织和构造,亦能间接地衡量市政管理与社会控制的水平。关于清末民初临清城市的公用事业,尚未有专文进行研究,本文拟对临清水会作一考释。
据史料记载,临清城历史上曾发生过几次重大火灾。道光元年(1821年)九月,城内锅市街起火,烧掉铺房二百多间[2]58。光绪十三年(1887年)四月某天夜里,马市街又发生大火,当时正值城里举办庙会,由于个别店铺不慎,引起此次火灾,殃及同街其他商铺六十余家,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天一夜才止[2]62。这是民国以前对临清发生火灾的珍贵记载,受限于历史资料的匮乏,我们尚未能知悉火灾发生的频率,但这绝不意味着临清城没有发生多少火灾。
民国以来,地方志详细记载了两次比较严重的火险灾情,这成为分析城市火灾应对机制的个案切入点。
民国四年(1915年)三月,位于城北的舍利塔失火,恰逢微阴小雨天气,塔内第七层的通天木柱焚烧,烟火从窗口处突然跳窜出来。城内水会闻讯接警后,全力以赴到塔旁进行施救,方将熊熊大火扑灭。但是,到了第二天,通天木柱死灰复燃,又继续燃烧了三四天才止熄。由于事发突然,加之火势太猛难以即刻控制,临清知事阮忠模亲赴塔前祷告。事后分析此次大火,“盖塔历久失修,木蕴有电火自内生,熄亦偶然,非禳之效也”[2]65。
民国七年(1918年)七月某天,城西南处的关东夹道,不知什么原因引起火灾,延烧铺房十三家[2]65。还有一次火灾发生在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六月五日,南关竹竿巷早晨火起,至下午日哺方熄[2]69。竹竿巷长达3里多,是临清竹器经营的专门街巷,大都是从事竹编行业的家庭作坊[3]69,有亨通、太和两大竹商和70多户手工业者[4],每家每户都存满了从南方经由运河运过来的大量竹料。据说此次大火由于恶作剧所致,当时有家店铺在收拾煤油桶,有位歹人故意将一只身上沾了煤油的活老鼠点燃,任其烧得疼痛乱窜而取乐,结果老鼠钻进竹料堆而引起大火。正值炎炎夏日,竹料干燥极易引发火灾,而且着火后火势迅速蔓延,虽经城内水会会员奋力扑救,但终因火势凶猛而收效甚微,“延烧三十余家,商民损失财产无算”[2]69。
相较于杭州、汉口、南京等近代早期城市,临清城并非火灾发生的次数最多,而且晚清以来留存下来的关于临清的火灾资料也寥寥无几。杭州作为中唐以后发展起来的一个重要商业都会,火灾的频发伴其整个历史进程,在历代各种文献中经常可见[5]。汉口则是全国闻名的火药桶,在19世纪七八十年代的20年中,上海《申报》几乎每期都涉及汉口火灾发生,在1880年一年中竟然发生了200多起大火[6]189。南京发生火灾的次数更是多得惊人,《申报》报道了南京从1875年到1903年28年间500多场火灾[7],而在1928年至1937年间火灾发生频率总体上呈逐年上升趋势,与同期其他城市相比,南京位居全国之首[8]。当然,临清的城市级别、人口规模以及聚居模式不同于上述三城,因而无法做深入的比较,不过在屋宇密集、店铺相连的城市里,极易发生火险灾情当属不争的事实。
在近代早期城市里,火灾都很严重,临清也不例外。火灾的发生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其一,临清是我国封建社会末期发展起来的“延袤二十里,跨汶卫二水”的北方大都会,拥有许多货栈与店铺,“北至塔湾,南至头闸,绵亘数十里,市肆栉比”[2]139,商铺种类繁多且杂居错处,经营布匹、绸缎、鞋袜靴帽、纸张、木料、烟酒茶、棉花等货物,稍有不慎便可引发火灾。其二,地区气候、气象等自然因素,如空气湿度、降雨量以及风速等均会影响到火灾的发生与蔓延。临清县境属于大陆性季风气候区,“寒暑俱烈,空气干燥,晴朗日多”[2]88,每当干燥之月份,尤其是春秋两季,风助火势,可以延烧数量可观的房屋与店铺。其三,人为失慎。如庙会节日中助兴用的烟火,众民忙于休闲作乐,疏于检点,易酿火灾。
出现火险灾情之后,当事人与利益相关者都会积极施救,以便及时控制火势的蔓延。但是,在救火机制尚不健全的晚清城市里,特别是火灾发生在店铺林立的人烟汇聚之地时,很多情况下大火会失去控制,这就需要有组织性的专业消防力量。为了对付城里极易引发的火灾,发挥公共事业作用的消防组织——水会应运而生。临清水会具体创建自何时,未见有相关史料的直接记载,不过,晚清时期,此组织渐趋完善当为不争之事实。实际上,在清末民初,临清城内曾涌现出一批社会慈善机构,如养济院、施粥厂、筹赈会、施医院、赈务会等等。临清水会即为早年间慈善机构中重要的组织形式之一,与上述机构一起为那些衣食无着、流离失所的老弱病残者提供经济和物质援助,同时,也为广大居民的切身利益提供社会福利和生活扶助。下表所列即为临清城内主要的慈善机构。
表1 临清城内慈善机构创设概况*据民国《临清县志》绘制,具体可参阅《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95册(民国《临清县志》),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115-116页。
按照法律规定,此类事务当为官方作主导,一般由知府与知县负责[9]261。如施粥厂、牛痘局、赈务会、拯溺社、施棺会、因利局等,均以官方为背景。但是,临清水会较为特殊,属于民办消防组织,由一些商贾富户投资,附近的中小商户共同参与。城里的消防组织曾有不同称谓,如“军巡铺”“防隅军”“巡检司”“潜火队”等[10]200,而“水会”之名则完全具有民间色彩。因为在某些城市里,出于会众情况复杂之虑,官府曾一度禁止水会的增设[11]696。临清盛时,城内商号鳞次栉比,有典当百余家、客店大小数百家、布店73家、杂货店65家、绸缎店32家、纸店24家等[12]458-463。在这个方圆三十余里的城市中究竟有多少店铺,尚无确切统计数字,但综合所有史料记载可以肯定,明清时期临清城内店铺数量至少在五六百家以上。因此,一些有远见的商人未雨绸缪,组织水会以应对火险灾情。
临清城所立水会共有四处:“一曰义济会,在河衙厅街;一曰协济会,在灰炭厂;一曰复源会,在锅市街;一曰济急会,在卫河西。”[2]116河衙厅街处设义济会,为保护官衙及其附近居民。灰炭厂是以商业命名的街巷[12]621,协济会主要负责此处沿街商铺。锅市街则属综合性商铺汇聚之地,此街两侧分布有皮货、冠帽、鞋袜、杂货、米豆、纸张等各类店铺,其中瓷器店和纸店盛时达20余家,羊皮店也有近10家[3]20,因而复源会的防火与救火任务较重。卫河西指卫河西岸至州城土墙之间的狭长地带,本区商业以粮食、棉花、茶叶等为主,济急会之责亦尤为重要。这四个水会共有会员约400余人,数量较为客观,他们比较均匀地分布于城内各处居住,每遇火险灾情,即可以最快速度、最近距离奔赴火场。
临清水会在创办之初,一般先由商业规模较大的绅商富户发起。如“苏州”、“南翔”与“信义”三会合股的布行,曾达到每年进布百万匹的鼎盛之局。当时有一字号为“一左元”的布店每出一银必点一朱,每年所需朱粉竟达二三十斤,可见营业额之大[3]38。这些商贾既坐拥雄厚资财又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从而能够邀集城内各商号或住户,“本互助精神自行筹办”[2]116。水会通过集体协商,公推会首,制定防火与救火章程。水会是一个纯公益性的民间组织,本身并没有经济收入,其经费来源主要有二种:一种为本社区的政府官员、绅商富户和沿街两旁店铺的捐助;另一种为各商铺按铺面大小分级出资,按照等级交纳一定数目的会费。此外,根据各地不同的风俗习惯,有的城市,如天津,有火熄后酬谢救火的“武善”之举[13]。清人唐尊恒曾有诗记载此俗:“祝融何处忽为灾,百道锣声远远来。富室最宜多犒赏,点心满盒酒盈杯。”[14]45
由于史料的匮乏,我们未能知晓临清水会组织架构中人员的权责划分与制度安排,不过,可以通过天津水会个案间接地予以了解。天津水会包括首事、董事、保管、司帐、指挥和联络等人员。首事与董事一般由地方较有名望的绅商担任,保管负责救火工具的管理,司帐负责经费收支,指挥和联络负责召集会员和火警现场的调度[13]。可以看到,水会的组织架构亦趋完善合理。临清水会的会员资格有大小之分,“大会任款,小会劳力”[2]116。会员入会方式主要有三种形式:一是子袭父职,当父亲到了退会年龄或健康欠佳之时,一般由儿子顶替父亲的会员职务;二是根据城内居民数量、身体状况以及居住区域,动员或指定其入会;三是由各出资商铺的青壮年学徒组成,他们平时各忙各业,待火灾发生时由所在区域水会临时召集奔赴现场。虽然水会完全属于一个民间性质的组织,但是,在平时也进行专门性的消防训练。此外,还需提前对每个会员进行具体明确的任务分工,以便在火灾现场有条不紊地各行其责。
如果从消防技术的角度加以考察,临清水会亦体现出较为专业化的水平。除了使用常规性消防器材,如水桶、铁锹、挠钩、三齿等,也使用一种非常重要的救火工具—射水机,这在地方志中也有所记载。较早时期曾使用过水车,为长方形大木柜,外包铁皮内设水槽,水槽两旁各有类似压水机的装置。按照美国学者罗威廉对汉口个案的描述,射水机是消防技术的一次革命,经由传教士介绍传到中国,18世纪末在城市消防组织中广泛使用。它是一个精致的传动装置,带有进出口阀门,利用滚筒式活塞进行喷水[6]197,在当时具有较好的灭火功效。清末民初,临清水会又引入经过改良后更轻便有效的美国造水龙。
除此之外,水会会员都有各自的号衣,同属一个水会的会员必须穿着相同款式、颜色的号衣,以便于区别。号衣属于消防专用服装,平时禁止穿着。每当火灾发生,所在地的水会通过摇铃铛、敲梆子或者鸣锣鼓发出火警信号。水会会员则迅速集合,穿着号衣赶到失火现场,而没穿号衣者一律不准靠前,“误者有罚”[2]116。号衣之所以尤为关键,主要有以下两种原因:第一,可防止趁火打劫。因明清迄民国之际,临清为比较繁华的商业城市,人口集中,店铺云集,一旦火起必定引发混乱。第二,可规范现场秩序。有了统一、易于辨识的消防服装,指挥者就可以根据火情及时调度各水会会员。待火灾扑灭后,各水会会员即行解散,并未获取任何报酬,因为水会的立会宗旨决定了它是一个市民互助的慈善机构。
以上是以清末民初运河城市临清的消防事业为个案,通过回顾城里的火险灾情及其发生原因、水会组织及其具体运作等方面,再现了城市社会灾害应对机制和公用事业运作之情形。日本学者小浜正子对上海民间救火会的研究认为,清末民初城市消防组织民间力量的兴盛,是因为在近代城市社会发展过程中,良好的公共市政事业激发了市民的公共意识[15]。罗威廉对汉口个案的研究则认为,非官方的“市民”或“公共”领域在近代以来逐渐扩展,“在一定程度上,这是长期以来在供给社会需求方面国家的直接主动作用不断衰退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它也不过是由于面对日益密集的人口所新出现的各种需求,以及日趋复杂的城市社会,社会力量作出的反应较之于官方作出的反应更为敏捷而已”[6]220。当然,诸如“公共领域”“市民社会”等西方概念是否适用于清末民初的临清,尚有待通过其他维度作进一步的商榷。从前文所述已经可以看出,临清近代的水会组织是一个社区化的纯公益性民间组织。实际上,临清水会个案所揭示的即是:地方社区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做许多事情,他们以地方“公”抑或“共”的名义,为城市社会的发展贡献着一己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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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华轲)
收稿日期:2016-04-10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运河城市的空间形态及生命历程研究”(15YJC840049);聊城大学博士科研启动经费项目“运河城市的空间研究”(321051418);山东大学博士后日常经费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周嘉(1983—),男,山东莱西人,聊城大学运河学研究院讲师,法学博士,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在站博士后,研究方向为历史人类学、运河城市史。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44(2016)04—0019—04
Public Utilities of Canal Cities during Late Qing and Early Minguo—The case of Linqing Fire Organization
ZHOU Jia
(1.The Grand Canal Research Institute of Liaocheng University, Liaocheng 252059 China;2.Th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China)
Abstract:Until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is an important period for China's development of urban modernization. However urban development has been the invasion of various disasters, such as fires become more serious urban disasters. Taking Linqing fire organization as a case, the city fire disaster by reviewing its terms of reason, the fire organization occur and other organizations and their specific operation, the reproduction mechanism of urban social disaster response situations and utilities operations, and at the same time of western so-called “civil society”, the “public domain” concept for a simple response.
Key words:Linqing; fire disaster; water association; fire control; public util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