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李承干其人

汪春耀

我所知道的李承干其人

汪春耀

近日读《世纪》杂志2015年第6期唐润明先生写的《重庆大轰炸与英雄之城》，中有专节介绍抗战期间中国最大的兵工厂——国民政府军政部兵工署第21工厂厂长李承干在“重庆大轰炸”期间旺盛的斗志和“舍小家、为大家”的自我牺牲精神，甚为感动，也勾起了我对李承干老厂长的回忆。他在1948年7月在南京永利铔厂任厂长，我当时是该厂地下党的一员。他是为保护铔厂立了大功的人。李厂长清正廉明又与员工亲密无间，在原永利铔厂老员工中深受尊敬。如今知晓其人的老员工大多数已过世，我也是垂垂老矣，有必要写写这些即将被湮没的往事。

年轻时矢志“实业救国”当过国民政府兵工署副署长

李承干，字直卿，湖南长沙人。1888年7月出生。他青年时期就树立“实业救国”的志愿。1906年赴日本留学，与郭沫若、吴玉章、成仿吾同期留日，并有来往。辛亥革命后回到祖国，先期在汉阳兵工厂任技术员。1927年入金陵制造局（后称金陵兵工厂）任工务科长、工务处长。抗日战争前升任为金陵兵工厂厂长。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他奉命率领员工和设备迁往重庆，在嘉陵江畔建立第21兵工厂（嘉陵机械厂前身），研制、生产各类型号机关枪和弹药，保障了抗日战争的急需。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提升他为兵工署副署长（少将军衔）。此时他对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不事国家和平建设，挑起内战深感忧虑和心寒。抗战后期，他在重庆曾多次秘密去中共代表团驻地，受到董必武、李维汉的接见，后来成为受李维汉直接联系的中共秘密特别党员。1947年2月28日国民党政府通令各地中共办事处撤退，李承干在3月就向国民政府提出辞职，不久赴美国考察，放弃了兵工署副署长的位置。

花甲之年转入化学工业出任南京永利铔厂厂长

李承干在美国考察期间，1948年上半年恰逢永利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侯德榜（著名化学家，上世纪20年代发明了为祖国争得荣誉的“侯氏制碱法”，50年代任化学工业部副部长）也在美国考察，两人在纽约相遇。此时侯德榜因永利铔厂厂长傅冰芝病故，急需觅选一位能在非常时期担负永利铔厂厂长重任之人。侯德榜此前已悉知李的为人和科技管理能力，两人在纽约畅谈后，李承干欣然接受侯德榜聘请，任永利公司协理兼永利铔厂厂长。

1948年7月上旬侯德榜与李承干由美国飞抵上海，李承干在上海永利公司总管理处稍事熟悉情况后，于7月下旬即赴长江北岸江苏省六合县卸甲甸（距南京下关三十里航路，现属于南京市六合区）的永利铔厂任职。此时厂内中共地下党已建立一年多，党支部通过开展文化活动联系群众，1948年初秘密领导三班倒工人要求改善伙食条件，与厂方谈判取得成果后，又因势利导推动成立了“产业工会”。资深工匠（俗称“大工匠”）刘玉泉为理事长。地下党支部委员李文范（钳工）为常务理事。另几名理事有的是国民党员或国民党社会部的人。所以，李承干赴任，正赶上厂内进步力量与敌对势力较量加剧之时。再之，厂内还有少数对李承干出任厂长心怀不满的人。因此李承干到厂的第三天，就发生了一场“气走”李承干的“闹剧”，当天李承干一气之下离厂，过江去了永利铔厂南京办事处。地下党支部立即将此事向上级汇报。上级作了务必促使李承干回厂的指令。于是李文范和刘玉泉邀了几位资深工人，多次去南京办事处劝说李承干回了厂。李承干一回厂就立即进行机构改革和人事调整。厂的机构重组为制造部、机电部等七个部（处）单位，将事务部改组称总务处。撤去“闹剧”幕后指使者屈义旬事务部长的职务，将屈调离出厂（1951年公安机关查明屈是国民党保密局六合潜伏组组员，早在1947年屈就安插两个特务在厂事务部潜伏。1951年“镇反”中均被惩处）。这几项举措出台后，那些对李承干抱有敌意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解放战争决战时期，顶住内外压力保护工厂

1948年秋冬在淮海战役开始前后，国民党政府遂布置南京各大工厂的迁厂工作，声称不能留下来“资敌”，对各大工厂不断施加压力。永利铔厂地处江北，是民族工业中生产化肥、硫酸，拥有三千多员工的大厂。迁厂和反迁厂的斗争势在必发。当时，地下党支部委员李文范、张亮（现江苏省石化厅离休干部）原是重庆机器厂的工人，他俩知道李承干在兵工系统是个唯一没有加入国民党的高官，工人们对他颇有好感。而李文范前些日子在南京办事处劝说他回厂时，双方也有过良好的接触。据此，11月初李文范以工会常务理事身份向李承干探询对迁厂的态度。李厂长态度明朗地说：“只要我在一天，就要维持一天，厂不能解散。”他还告诉李文范，他10月已筹款在无锡、南京等地采购一批粮食等生活必需品，正陆续运来作应急储备。还说为保护工厂，他打算筹建消防队、纠察队。11月、12月内李承干又采取两项措施：一是给每个员工发了相当于两个月薪资的安家费，要大家安置好家庭，以免后顾之忧。并在南京兑换一批银元在厂存着（当时国民党金圆券贬值甚烈）以备与南京断绝交通后，给每个员工发几枚银元作临时津贴用；二是12月13日李承干召开由高级职员参加的行政会议，决定员工疏散家属只准6天假期，逾期不归以自动离职论处。决定一公布，送眷回家的人，大都按期回厂，职工队伍稳定了下来，不迁厂的大局已定。但当时的护厂工作，迫切需要一个合法和有权威的组织来领导和运作。为此，李承干召集有高级职员、产业工会、职员和工人代表参加的联席会议，会上经过热烈讨论，接受了工人代表张亮提出的意见，确定护厂组织的名称是“同人互助会”（简称“互助会”），其宗旨是“职工团结，劳资合作，护厂保家，共渡难关”。12月19日“互助会”正式成立。李承干为名誉会长，刘玉泉为会长。互助会设两位总干事，由副技师长谢为杰（作家谢冰心之弟）和机电部老锻工张树芝担任。下设消防纠察、宣传报道、生产、工程、交通运输、总务等组（股）机构，调配了各组（股）的负责人员，并立即开展工作。如消防纠察组动员了一批员工参加厂区、住宅区昼夜值班巡逻；工程组抢修好厂区围墙上的电网等等。可在此刻，反对保护工厂的家伙就“狗急跳墙”了。“互助会”成立的第三天，产业工会理事张维烈找李承干表明自己是社会部的人，威胁李承干说：“奉上司命令提醒你，现在处于戡乱建国时期，奉蒋委员长命令，不能给共匪留一粒米、一个螺丝钉，你还买这么多粮食，想干什么？”李承干理直气壮地反驳说：“这是会上大家决定的，你不也在场吗！”把他顶了回去。李承干这种刚毅精神以及在三个月内所采取的措施，为保护工厂迎接解放奠定了基础。

1949年1月国民党封锁长江前，李承干去上海永利公司总管理处。护厂工作在“互助会”和厂方配合运作下，终于安然度过了一段“孤岛的日子”，在1949年4月21日下午迎来了解放军进厂。一座现代化工厂的设备、物资完整无损保住了，尤其是保留了近三百人的科技队伍，这批人才为新中国化学工业发展和支援国防科技作出了贡献。1949年夏，新政治协商会议前夕，周恩来到永利公司北京办事处看望侯德榜说：“永利是一个技术篓子，荟萃了很多人才，这些人对新中国的建设极其可贵的”（摘自2004年4月14日《中国化工报》人物版《缅怀永利铔厂故人章怀西》一文）。1958年周总理指名调姜圣阶（核能专家，中科院院士，曾任核工业部副部长、国家核安全局局长，已故）到二机部。姜就是铔厂保留下来一批科技队伍中佼佼者之一。多年来原永利铔厂老员工回顾几十年前保护工厂的情景时，大家都认为李承干所起的作用，别人是难以替代的，他是保护工厂有功的第一人。

周总理任命他为首任国家计量局局长

新中国成立前，李承干与侯德榜、李烛尘三人，作为永利、久大民族工业集团的代表，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1952年李承干随永利公司总管理处迁居北京。1955年5月永利公司总管理处撤销前，周恩来总理任命李承干为首任国家计量局（现国家技术质量监督总局前身）局长。此时他已67岁高龄。李承干在主管国家衡度基准、技术监测以及建立计量科学研究院等辛勤工作了三年多，于1959年1 月15日在北京病逝，终年71岁。

为人称道的正直无私的品格

1956年2月，毛泽东与侯德榜（左三）、茅以升（左二）等亲切交谈

我在永利铔厂只是一名化工车间的助手工，没有在李承干直接领导下工作过，但我所熟悉的战友和老同事们尤其是科技人员他们由衷地敬佩李承干正直无私的品格。永利铔厂老员工都知道，李承干忠于事业，没有娶妻成家，一生过着独善其身的生活，他一进厂就表态只领取一半新薪金。这在当时铔厂员工中几乎是家喻户晓的美谈。

1994年南京化学工业（集团）公司在永利铔厂建厂60周年时出版了一部《南化志》，内有介绍李承干的条目，现就其中李承干的工作作风、人品摘录两条如下：

一、.“李承干在纽约结识永利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侯德榜。侯德榜甚为赏识李承干‘ 办事之有忠勇毅力’”；

二、在铔厂任职期间，李承干素信‘ 职位无贵贱；人格有高低’，他坚持奉公守法，不取巧，不敷衍，不自私，不苟且，生活很俭朴，吃住和职工在一起，深得职工信任和爱戴。”上述数语亦可见一斑了。

在本文结束前，我略叙一下怎么知道李承干是受李维汉联系的中共秘密特别党员的（《南化志》条目中未有此内容）。1980年前我并不知道，直至此事在上世纪80年代《人民日报》刊登的一篇文章中披露才得知，当时我没有抄录下来。我曾向国家技术质量监督总局组织人事部门咨询过此事，答复我说李承干是副部长级干部，档案由中组部送中央档案馆。我只找到一页国家计量局50年代的李承干干部登记表，该表社会关系一栏内写有“与董必武、李维汉是朋友”，我认为这一句似可算个佐证资料，当我将这些信息向原永利铔厂地下党员和熟悉的老员工传递后，我们更缅怀这位一生不为名，不为私利，默默为保护中国氮肥工业的摇篮——永利铔厂立有功绩，直至辞世前也未吐露共产党员身份的老厂长。他的一生正如李商隐诗句：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作者1949、1950年间任中共南京永利铔厂支部宣传委员、永利铔厂工会宣传部长，现为公安部离休干部）

责任编辑 周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