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抛荣辱赏奇景还倾怀抱警苍生

2016-08-08 13:33易石秋
教师·上 2016年7期
关键词:苏轼人生生命

易石秋

苏轼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真诚执着又最拿得起放得下的文人了,无论受到多少打击,也始终不放弃自己的政治信仰,不改变自己的人生准则;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心绪多么不宁,也不迁怒环境,迁怒他人;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前景多么黯淡,始终不改豁达乐观的情怀。健笔凌云,书写自然与生命的华章;细流涓涓,展露深邃的思想境界。他的诗文永远昂扬着生命的激情,折射着思想的光辉,绽放着人生的智慧,彰显着人性的美好,给读者以文学的享受、思想的熏陶、智慧的启迪。《前赤壁赋》就是集中体现他这种风格的著名篇章。

一、置荣辱于度外,赏美景于眼前

《前赤壁赋》写于1082年,应该说正是苏轼生命中最为灰暗的岁月。2年多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颠覆了苏轼的人生。

1069年,任职湖州太守还不到3个月,就被李定等人故意扭曲他的诗句,以讽刺新法、“文字毁谤君相”等网罗罪名,被捕入狱,这就是史上堪与“莫须有”齐名的所谓“乌台诗案”。苏轼因此坐牢103天,多次差点砍头,幸亏太祖赵匡胤早年定下的不杀士大夫的国策才勉强逃得一命,最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这是一个职位低微又没有实权的位置,并且随时还有朝廷内政敌耳目的监视,稍有差池就有可能授人以柄,甚至万劫不复,苏轼此时的心情如何自是不言而喻的。

而此前的苏轼尽管也有过风雨,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晴空丽日,堪称天降奇才、少年得志。1056年,年仅21虚岁的他首度出川,入京师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第二年春季一开科,就以一篇洋洋洒洒的应试雄文《刑赏忠厚之至论》震动科场,深得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只是因为此文才情过人,纵横捭阖,被欧阳修误认为应是他的得意门生曾巩所作,为了避嫌,才被评为第二。1061年,苏轼应中制科考试,即通常所说的“三年京察”,入第三等,被列为“百年第一”,可谓风光无限。尽管此后不久他因遭母丧回川丁忧2年,后又因归途中耳闻目睹了新法实行之后农村生活的不少弊端,加上他的思想原本趋于保守,对王安石的新法颇有不满,上书反对,因而不容于朝廷,自求外放。但是在这10年间先后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地方官,所到之处均广有建树,深得民心,官声卓著,虽无缘权力中枢,说不上顺风顺水,也还算聊以自慰。

天有不测风云,几乎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文坛圣手、政界精英沦落到了囚徒,历尽九死一生才得以贬官荒野。这要换了一般人,还不是捶胸顿足、寻死觅活?至少是见花流泪、望月伤心、眼枯泪尽、此恨绵绵,谁还能有闲心雅兴来欣赏自然美景呢?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者,实际上就是任何自然景致都一定会不可避免地打上个人情感的烙印,即所谓内部情感的外化。但是苏轼笔下的赤壁秋夜竟然彻底地颠覆了传统,充满了诗情画意。

作者开篇在极为简短地交代了时间、地点、事由、天气之后,就放开笔触,大力描写环境、气氛与心绪。抛开夏夜逼人的暑气,觅一份难得的清凉与宁静,作者与友人(与客)泛一叶轻舟浮游于浩瀚的长江之上,尽享清风朗月、高山流水、天光水色,那是何等的惬意。不禁诗兴酒意齐发,频频“举酒属客”,信口吟诵起《诗经·月出》里的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将一轮灿烂的明月比作姿态妖娆的美女,渲染出一种浪漫而空灵的情调,不知不觉地将人们带入一种空阔旷远而超脱的境界。风平浪静,月色撩人,江面宽阔,任意东西,锦心绣口,引吭高歌,那是何等的逍遥与酣畅,难怪诗人要“饮酒乐甚”,诗兴大发,扣舷长歌了。此时人世间的一切挫折与荣辱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字里行间丝毫没有片言只语的落寞伤怀之意,倒是进入了一种“凭虚御风”“遗世独立”的超脱境界,不禁有幻形出世、羽化登仙之感。

其实,这也是苏轼一贯的人生态度,或者说正是这种人生态度造就了苏轼。这年的三月七日,在沙湖道中遇雨,面对“穿林打叶声”“同行皆狼狈”,唯独他竹杖芒鞋,吟啸徐行,笑对一蓑烟雨,写下千古绝唱。林语堂曾深深感叹说,苏轼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人物,其中也一定包含着对他这种超脱的人生态度的感佩吧。

二、感生命之短促,惜人生之寸阴

然而人毕竟是情感生物,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地居于圣坛之上,做一具干枯的木偶,不食人间烟火,苏轼自然也不例外。望美人而不见,已经不知不觉增添了一种怅惘乃至哀伤的情绪,加上客“倚歌而和”的洞箫之声十分的悲凉、哀婉、低回、绵长,无情地将作者拉回了残酷的现实,文章快乐的主旋律为之骤然一变,笼罩上了一种落寞的氛围。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作者不禁思维斗转,联想到密切相关的历史故事与历史人物。于是借“客”之口,尽抒人生感慨,尽释心中块垒。

讲到赤壁,赤壁大战自是绕不过的故事,只是这幕历史大剧人物众多,选谁做评论对象还得考虑情感需要。正如作者选择少年得志、彪炳千秋的周瑜作为比照对象,抒发自己年已老大而功业无成的感慨一样,要感叹人生的短促、命运的无常,自然是非曹操莫属。且不说《短歌行》中“人生几何”的感慨写出了古往今来千千万万人的心声,就是诗中那“月明星稀”的环境与今夜又是何其的相似,于是曹操在此的故事自然就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想当年曹操带领号称83万人马下江南,尽管最终被周郎所困,败走华容道,几乎是落荒而逃,但当其风头正盛的时候,“轴轳千里,旌旗蔽空”,浩浩汤汤,谁与争锋?大军所指,一路“破荆州”“下江陵”,几乎所向披靡,何等威风。而其“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睥睨天下,气吞山河,又是何等风流儒雅、志得意满!曹操也算得上一代枭雄了,但是到如今所有的故事都已经化为历史遗迹,令作者油然而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慨。于是作者在“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同时,提出了对生命的珍惜,要“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与神仙交游,与明月同在。有人说,作者是借“客”的箫声与对答表达对人生无常的慨叹,是一种虚无思想与消极人生观的体现,其实这是对苏轼的一种误读。从另一个侧面来看,其“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又何尝不是对人生的一种警示、对生命的一种珍惜呢。正如作者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也感叹“人生如梦”,但那绝对不是像很多人所评述的一样,是苏轼对生命认识的虚无,反而是作者在钦慕周瑜年纪轻轻就建立了不世功业之后的一种现实反省与人生自觉。正是有了这种反省与自觉,尽管在以后的日子里灾连祸接,但苏轼生命与文学之火愈来愈光华烁烁。即使以老病之躯贬居岭南,仍然流连风物,优雅从容地生活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者,绝对不仅只是一种胸襟的豁达,更是对生命的一种深深珍惜。

三、辨无尽与有穷,享清风与明月

为什么苏轼逆运连连,却始终能乐观天地,笑对风云呢?主要是源于他始终胸怀着豁达超脱的宇宙观与人生观,始终站在宇宙与哲学的高度看待人生的一切。任凭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他仍然能够步履轻盈的“吟啸徐行”,因为在他看来“也无风雨也无晴”,心中的丘壑早已将风风雨雨消弭于无形了。

文中作者就地取材,巧妙地以水与月设喻,从它们“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自然现象中去进行哲理思索,从而得去“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的结论。尽管他的观点明显带有老庄思想的倾向,有着鲜明的相对主义印记,模糊了衡量事物的客观标准,但正是基于这种对物与我、无尽与有穷的辩证关系的独特认识,作者始终正确地调拨着人生的航向,理性地对待生命与自然,怡然自适,绝不强求。所以能抛开一切荣辱盛衰,使自然万物为我所用,静享清风明月。

毋庸讳言,《前赤壁赋》带有明显的政治宣言的特征,面对政敌的污蔑、陷害与监视公然蔑视,怡然自得,在酣畅淋漓的游历、倾尽肺腑的自白、把酒尽欢的畅饮之后,酣然入梦,“不知东方之既白”,实际上就是对政敌的一种示威。但作者在刚刚走出监狱到达流放之地并且几乎丧失人生自由的情况下,一点也没有颓唐之气,并且那么地坦荡、豁达、优雅,昂扬着生命活力,不仅把读者带入了一种迷离梦幻般的艺术境界,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笑对生活的人生范本,确实是独步天下百读不厌的名篇佳作。

(作者单位:湖南省岳阳市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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