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相向而行？

卢昊

5月上旬，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结束对欧洲五国访问后，飞赴俄罗斯索契与俄总统普京会谈。安倍也成为西方因乌克兰危机而制裁俄罗斯后，首位访俄的西方领导人。

此次在索契的日俄首脑会谈被定位为非正式会谈，会谈及晚宴时间持续约三个小时。其间，安倍还与普京进行了35分钟左右的单独秘密对话，内容围绕领土争端问题。根据日本共同社的报道，日俄首脑会谈取得“广泛共识”，双方商定加强包括军事安全在内的政治对话，全面深化经贸合作，利用国际多边场合继续举行首脑会谈，保持高层对话畅通，并决定尽快举行副外长级的和平条约签订谈判。普京还正式邀请安倍9月出席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的俄第二届东方经济论坛，后者“欣然同意”。但此次日俄首脑会谈并未签署任何协议和共同文件。对此《日本经济新闻》称，这表明日俄首脑“正接近合作目标，但尚未达到决定性的程度”。

虽然“索契会”并未产生实质成果，但日俄彼此接近，加强协调的气氛正趋于浓厚。为协调此次安倍访俄，日俄均派遣了首脑的心腹高官积极活动。日本罕见地设立了对俄事务的副外长级政府特别代表，由前驻俄大使、著名“俄国通”原田亲仁担任。而俄方则由普京心腹、俄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直接负责对日交涉，他曾多次访日并会见安倍。今年2月，日俄举行副外长级会谈，原田亲仁与“故交”俄副外长莫尔古洛夫长谈五个多小时。4月，日外相岸田文雄又与俄外长拉夫罗夫会晤，为安倍访日彻底打通障碍。当然，日方最期待的还是久未实现的普京访日。

日俄“索契会”既彰显了双方的合作意愿，又直接暴露了分歧。毫无疑问，领土争端是阻碍日俄靠近的最大障碍。在与普京“私聊”后，安倍对外声称自己“看到了在领土问题上打破僵局的希望”。日本媒体也报道说，安倍对普京提出了领土争端解决方案的“全新构想”，并得到了后者认同。而俄方的表态与日方有明显“温差”。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会后仅表示，普京和安倍对此问题进行了“建设性讨论”。换言之，俄方并未接受日方所谓“全新构想”。4月日俄外长会谈时拉夫罗夫“必须确认二战结果（即日本放弃南千岛群岛<日称北方四岛，下同>主权）”的表态依然是俄目前的“不动立场”。俄媒体称，相对于领土问题，普京对俄日加强经贸合作显然更有热情和期待。在与安倍的会谈中，普京花了很多时间大谈日本在俄远东投资前景，并称俄方“已经有了将萨哈林州与北海道连接起来的计划”。俄政府官员坦率地表示：“在核心利益问题，以及合作的优先领域上，我们（与日本）还有一些明显分歧”。

积极推进“战略性外交”的安倍相当重视日俄关系。自2012年再度当选首相以来，安倍先后4次访问俄罗斯、与普京会谈10次，如加上安倍第一次任首相时的会谈，这次“索契会”是安倍与普京的第13次会面。相比之下，安倍与奥巴马总共才会谈过7次。在日本的积极行动下，日俄关系的“战略等级”不断提升。但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日本追随西方对俄实施多轮制裁，打破了日俄短暂的“蜜月期”。但即使如此，两国首脑及核心幕僚的往来也并未中断。安倍出席索契冬奥会、为外交孤立的俄“雪中送炭”，赠送秋田犬、与普京加强私交，期待通过“培养首脑间的信赖”带动两国关系发展。

在日本看来，目前是与俄加强对话、解决“外交悬案”的最佳时期，首相与外交决策部门有“抓住机会窗口”的强烈意识。一方面，基于国家经济与外交困难，俄通过改善日俄关系以拓展“生存空间”的渴望加强，如果交涉得当，现在是让俄在谈判中“降低门槛”、“放低要价”的有利时机。另一方面，美国国内政治形势的发展导致美对日“控制松动”。奥巴马总统2月初在与安倍通话时明确要求后者“不要与普京见面”，但后来通过日方协调，美国默许了日本的举动。而且目前美俄围绕乌克兰、叙利亚问题妥协、合作态势明显，“既然（日本）确定这一趋势存在，就理应加以利用”。

对待俄方，日本的思路有明显的功利性、直接性色彩，而这也体现在日本对俄交涉的实践当中。比如，日方极端重视首脑交涉，认定解决问题的关键乃至唯一途径是“让掌握决定权的普京直接做出决断”。同时日本一直惯用经济援助等手段“利诱”俄方，此次更是加大筹码。在索契，安倍向普京提出了日本参与俄远东开发、推动俄产业多元化、援助俄建立医疗设施、日俄进行能源合作等八项合作方案。日方相信，日本的一揽子提议将诱导乃至迫使正处于“经济虚弱期”的俄在关键议题上做出更多让步。而在与俄交涉时，日本外务省则贯彻“和睦外交”、“忍耐外交”的方针，对俄方的强硬和冷漠“视而不见”，耐心地迎合俄方，等待“最佳交涉时机”。据日本共同社报道，为照顾俄方颜面，安倍此次访俄并未就俄在南千岛群岛建设军事据点提出抗议，安倍在与普京的对话过程中更是贯彻了“忍耐精神”。但这样的“忍耐外交”是否有效，日方内部意见不一。

虽然日俄关系表面上热络，但关于未来两国关系走势，两国的国内舆论都表示“前景并不完全明朗”。俄国内媒体如《生意人报》表示，今年俄方确实格外重视日本，期望拉拢日本，但其考虑是现实的，首要目标是利用日本的“西方属性”和主办G7峰会的契机，打破西方对俄包围圈。俄确实对日俄经贸合作有所期待，但认为这并不能对缓解俄当前经济困难“有直接帮助”。《日本经济新闻》称，在能源合作、地区开发、北极航道利用等方面，俄是日本“必须进行交涉的对象”，但目前日本民间诸多的对俄经济合作设想“仍停留在计划阶段”，而掌握合作资源、处于主动方的俄则采取待价而沽、以静制动的策略。

在领土、历史问题上，日俄之间的隔阂短期内难以弥合。尽管两国也在私下讨论各种形式的领土解决方案，但目前日方的提案“还不能让俄完全满意”。俄方现实而强硬的外交手腕经常打乱日本的“小算盘”。今年2月下旬，针对日外务省欧洲局参事官相木俊宏“日俄仍存在领土争端”的表态，俄外交部反击说，日方“又在歪曲历史事实”，俄方坚持日本根据《旧金山和约》已放弃了南千岛群岛，“日本必须承认二战后盟国一切行为的合法性”。在4月日俄外长会谈中，拉夫罗夫除强硬重申俄关于领土问题的固有立场外，还表示：要想解决日俄关系中的问题，必须“全面推进合作”特别是经济合作；要想推进日俄全面合作，必须“彻底排除关系不正常的所有障碍”（指日本因乌克兰问题而对俄实施制裁）。对此《日本经济新闻》称，俄罗斯惯用的外交方式是“将别人打一顿之后再谈”。利用日方的诉求，包括对普京访日的期望，俄方在赤裸裸地威胁日本。有日本外交专家称，考虑到日俄之间在历史和外交上的“负资产”沉重，从根本上改善日俄关系、建立政治互信“将是长期工程”，安倍政权想在短期内通过对俄外交拿到“重大业绩点”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通盘考虑日本的外交格局，“似乎也没有必要将筹码全部押给喜怒无常的俄罗斯”。

关于日俄关系，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曾发表报告称，日俄关系基础脆弱，除了直接的国家利益分歧外，两国关系始终受制于国际形势变化也是决定性的原因。对于日本而言，争取俄是其拓展大国外交的关键，在中日战略竞争加强的背景下，此举还有牵制与阻遏中国的考虑。而一直在东西方寻求“平衡外交”的俄罗斯，也期望通过对日外交来平衡美、中等国对俄的影响，捍卫俄自身利益和独立身份。变动不定的大国博弈形势，势必让本就存在内部隐患的日俄关系处于动摇之中。更何况，日俄均意识到，日本的对外战略目前依然受到美国的支配。美国《国家利益》杂志称，日俄关系的巩固“会使美国担心其在东亚的影响力受到削弱”，因而美国会始终关注并“适时干预”日本的对俄外交。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日本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