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慧泓
这阵子,我常常想起童年的木槿花。五片浅紫色的花瓣围合成小喇叭状,花心是血一般的鲜红,乳白色的花柱,粗糙厚实的绿叶,纤细坚韧的茎。跟那些在公园里看到的复瓣木槿花感觉完全不同。于是多次缠着父亲问:“现在还能否找到这种单瓣的木槿花?”父亲说:“找找吧,应该有的。”
终于有一天,父亲说他在散步时发现邻村的一条小路上有这种花。我听罢,立即驱车前往。果然,在一片寂静的田野上,几株木槿在路边默默挺立。十余朵浅紫色的花儿冲天而笑,笑容明媚,一串串绿色的花苞在枝上紧紧缠绕。我像找到失散多年的老朋友,又惊又喜,激动地抱它,亲它,“咔嚓咔嚓”地拍照。
我偏爱这样的木槿花,除了花儿本身的魅力,还因为我的心里藏着一个木槿花般的女人——芩。那时,她住在我家的北面,她家前门对着我家后门,中间隔着两条小路,还有我家的一个植物园。长方形的大植物园被茂密的木槿篱笆围合着。
芩嫁给她丈夫后,多年未育。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一个女儿。夫妻俩满心欢喜,呵护有加。木槿花盛开的季节,每当看到我坐在花篱下早读,芩就会抱着一岁左右的女儿来到我身旁,笑着说:“看小姐姐多认真啊!我的宝贝也快快长大,背着小书包上学堂。”说完,“咂咂咂”地亲她女儿的小脸蛋。好可爱的小娃娃!我有时会要过来抱一下,逗她咯咯笑,然后马上还给芩,又开始琅琅诵读。芩轻声细语对她女儿说:“不影响姐姐读书了,走走走,我们看花花去。”然后走远几步,不声不响地站在木槿花篱下赏花,有时还摘下一两朵花让娃娃捏在手中。这样温馨甜美的画面常常重复出现,以至在我的脑子里花和人融为一体了。两年后,芩又生下一个女儿,真是锦上添花。一家四口虽然日子清苦,却也其乐融融。
后来,好时代好政策来临,农民可以不再被土地牢牢捆绑一辈子了。芩的丈夫也勇敢地闯了出去,到城里办企业。生意很不错,忙得常常一年半载不回家。芩无怨无悔地守着家,任劳任怨地干活,还悉心照顾两个女儿。本以为“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谁知,丈夫偶尔回家,却看她越来越不顺眼,甚至爆粗口,动手脚。有一天,竟然提出要与芩离婚!原来厂里有个小他20岁的大姑娘和他好上了,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他。
虽然当时芩的两个女儿都只有十多岁,但她无法挽回局面,咬牙接受。小女儿归她住乡下,大女儿归前夫住城里。没多久,大女儿不喜欢跟父亲继母生活在一起,又跑回到亲妈身边。芩带着两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听说后来,芩前夫的工厂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第二段婚姻也纠纠结结的。所幸结局还是比较圆满,现在可能做爷爷了。这些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是本文要写的重点。我只挂念着芩和她的两个女儿。
芩依然住在乡下的那间老房子里,和两个女儿相依为命。可是风吹雨打,老屋越来越破,几乎无法住人。这时,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一个没了老婆的男人,带着个十岁的儿子。芩和这个男人很投缘,就带着两个女儿嫁了过去。她待他的儿子很好,儿子亲热地喊她“妈”;他待她的女儿很好,女儿们亲热地喊他“爸”。他们辛勤劳动,朴实为人,一家五口彼此相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芩的大女儿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到了适婚年龄嫁人,生儿育女,芩笑呵呵地做外婆。小女儿学习成绩不错,医学校毕业后当了医生。芩轻松滋润的好日子长起来了。谁知有一天,她却在劳动时摔倒,不省人事。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昏迷、昏迷、昏迷……她爱人叹叹气,女儿流泪,儿子哭泣,但他们都决不放弃,坚决不放弃!日日夜夜在医院里守护着她,轻轻地呼唤着她。他们坚信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一定会有再睁开双眼的那一天。
终于,第二十五天,芩真的醒了,奇迹般的醒过来了!在爱人与女儿的悉心照顾下,身体恢复得很不错。从此,她爱人再也不让她碰一点活,到哪里都陪着她。
那天,我在路上偶遇芩。她坐在三轮车里的一张小凳子上,她爱人蹬着三轮车。六十多岁的芩微胖,皮肤白净。三十多年过去了,那张笑脸依然像木槿花一样简单而温柔地坚持着。芩也立即回忆起木槿花篱下那个勤奋早读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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