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
继尼斯之后,慕尼黑也沦陷了。原本还在市中心和朋友一起试穿巴伐利亚民族服装Dirndl的我,被店家急匆匆地告知,奥林购物中心发生了枪击案,附近的Odeonplatz地铁站也被封闭,警察正在排查凶手,让我们赶紧回家。
转身一看,果然,人流从市中心的位置涌出来。作为曾经穿着防弹衣采访的人,我没有害怕,也没有激动,只是有点悲壮地意识到:我跟慕尼黑人民在一起,默默承受这一切。
可不是在一起么,我的税和社保都交在这里了。可能正是这一制度性的安排,让我跟去年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态。彼时,科隆案之后,好多国内的亲友问我怎么看难民问题,我都不置可否,毕竟我只是在德国生活,并不在德国交税,对德国的社会政策没有什么评价的资格。但是,今年不同了。
穿着还没来及脱下的Dirndl(当然,我是付了钱的),我决定不论如何一定要先回家,因为事件还有发酵的可能。如果是恐怖袭击,往往不会是孤案,呆在公共场所反而有成为目标的可能。我家离案发地点,步行距离1.5公里,当时的新闻说,凶手在逃,有可能进入地铁。虽然我家就在地铁站口,但是地铁已被封,我想最安全的就是先坐城铁离开市中心,到一个离我家有快速通道的地点,然后打车回家。
但是,我的这个计划很快就破灭了,因为从城铁出来时,已经再也打不到出租车,而且路面和地下的所有公共交通也都被关闭了。看了一下地图,我决定沿着快速通道的人行道往家行进,毕竟这条通道车多,且有警车和救护车穿行,相对安全;之后再横穿奥林匹克公园,因为这里十分开阔,枪手难以伏击,可以避开回家必经的奥林购物中心。此时,我的耳边只剩下警铃声和头顶盘旋着的直升机的噪音。
到家附近,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每一个路口都是临检的警察。在我家楼下所遇最后一道检查岗的警察甚至厉声道,此处不通,必须绕行。我才突然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按照他所指的路线,跑步回家。而我所住大厦的前台小姐,也是第一次露出了紧张的神情,毕竟大厦门口站了不少因为临检而等待的人。
到了家,锁上门,拉下遮光板,我才确定自己是安全的。赶紧询问身边朋友的情况:跟我同买Dirndl的朋友,原想在餐馆等到事件平息再回家,结果因为公共交通的封闭,不得不在市中心酒店开了个房;在奥林购物中心逛街的朋友,被紧急疏散到了附近的宝马博物馆,也就是我家对面,在那里有人管吃管喝;在事发地临街工作的朋友,则留守在公司,直到入夜局势稳定后,才安排车回家。后来听新闻说,枪手是在距案发地点1公里的警察临检处自杀,自己才有些后怕。
不过即便如此,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坐上火车前往早与友人约好的萨尔茨堡音乐节。看到教堂里的乐团在为晚上的演出排练,广场上爸爸拉着小女儿在演奏阿尔卑斯民乐的小乐团前跳舞,露天舞台上的四重奏把莫扎特几部歌剧的动机音乐与《音乐之声》的片段交叉演奏。此时,我心中的阴霾才被吹散。
倒不是什么悲伤的力量,也不是对死亡的麻木,而是那股在全社会蔓延的生命的力量,治愈了面对生活的死感。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社会结构会传导出什么样的心理结构,但在这些遍地音乐节、戏剧节的德语国家,只要你迈出家门,总是不会得抑郁症的,至少夏天如此。这阿尔卑斯山的东西南北,什么时候缺少过冲突?看看农民战争、三十年战争、意大利内战、一战二战、科索沃战争留下来的东西吧。即便城头变幻大王旗,但是它们也成就了萨尔茨堡音乐的美好和人们心中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