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
老窦进京记
基层医生来协和进修,不管多大岁数、多高年资,在当地医院当了多大的官,都要跟刚参加工作的住院医师一样白天在病房干活,晚上在各个岗位值夜班。在个人生活方面,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模式。
有带着老婆来北京的,大多是男大夫。一年时间不短,有些男人一辈子生活不能自理,在子宫里喝羊水,生下来吊妈妈胸前吃奶,小时候爹妈给做饭,结婚后老婆给做饭。在他们眼里,女人的主要功用之一就是做饭。老年丧偶后,这部分男人也是最快抚平伤痕,欢天喜地续弦的老头。
有带着孩子来北京的,大多是女大夫。她们真心把养育孩子当成和医生一样的事业去做,像阅读医学文献一样,读遍国内外各大流派育儿书籍,在全面综述和荟萃分析后,她们得出结论,孩子不能离开妈,一时一刻都不行。
初衷虽好,但凡事都有坏的一面,获益的同时,风险如影随形,悲催的是一年之后带孩子回到家,发现家里没少啥,但多了个小三儿,还登堂入室了。亲子关系弄挺好,夫妻关系丢了。
于是,一些世事洞明的进修医生来北京之前,想方设法把本在家中帮忙的爸妈或者公婆鼓捣走,让老公一个人带娃。通过完全侵占一个人的业余时间,使其在洗澡喂饭陪伴玩耍之余筋疲力尽,手脚都懒得动,再没一点儿精气神用来活动他的花花肠子和其他关联,最大程度降低男人出轨的可能性。
这样也有风险,一个当爹又当娘的超级奶爸,太容易打动一些女人天生乐于奉献的圣母心,投怀送抱在所难免,况且,这事儿本来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和空间。
这道理,我在第一次性的体验之前就懂。
和大志谈恋爱的时候,他家装修了新房子,约我去看。我妈不让去:“一个八线城市的小破房,瞎装修个啥,有本事装上四个轱辘,一路推到北京,给你们当新房。”
我一副窘态,说就是去参观一下,哪有那么复杂。
“瞎参观什么,装修的又不是白金汉宫,也不是祖传下来的名门大院,既没古董字画,又没镇宅之宝,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两个给我注意点,大丫头大小子的,别整天找机会往我们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钻。”这是我妈一直以来对我充满恐吓威胁、粗暴直接的性教育。
我知道她暗指什么,脸红脖子粗地急着辩解:“那是个空房子,连床都没有,我们能干什么呀,你们这些过来人,怎么看谁都不纯洁。”
我妈被我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气得大拍桌子:“反正不让去,有些事儿,不需要床也能完成。”
20出头4次流产,胎盘粘连命中注定
我们整天在协和叫苦连天,恨不得拿上大喇叭喊自己是天下第一冤种,其实,基层医生才真心不易。他们不像我们协和大夫,值班就是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窦在当地值班,除了接待已经上门的住院病人、正在上门的急诊病人,还要跟着救护车出诊,负责十里八乡没法上门的女人们。
这些没法上门的女人主要是小病不瞧,拖成大病,瘫在炕上,没法上门;或者毫无预兆,病来如山倒,医生若不及时赶到,轰轰然大厦将倾。
时间不等人,夺命和救命都是一道闪电的工夫。偏远地区紧急呼救,除了开救护车的司机,车上必须有当场就能实施救治的医生和护士,否则一去一回,病人拉到四平八稳的大夫眼前,生命早没了那一口时刻喘着的热气,变作冰凉的尸体。
话说老窦在基层医院工作的某个晚上,一个紧急呼救电话,把睡在值班室的老窦塞进“哎哟哎哟”直叫唤的急救车,驶往产妇家中。
因为下雨断路,往李二苗家去的剩余那几里路,全靠老窦背着产包打着雨伞两条腿走过去的。迈进李二苗家的院子,平素严重缺乏锻炼的老窦腿一软,栽了个跟头,一条命也差不多只剩半条了。
孩子生得挺顺,六斤多,被大嫂洗干净裹好被子抱到了隔壁屋,可是胎盘没出来,李二苗身下不断出血,人越来越没精神。二嫂胆子大,揪住已经剪断露在外面的一截儿脐带,试图把胎盘拉出来,但是听到李二苗痛得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也就赶紧住手,活没招了。
这是一家子还算干净利落的人,知道大夫要来,把李二苗身下垫着的有血的褥子和卫生纸都做了清理,这反倒弄得老窦估计不出在此之前她到底出了多少血。
护士给李二苗扎上针,挂上盐水和催产素,迅速扩充血容量,同时促进子宫收缩,这两样都是止血抗休克的好办法。
老窦上前先扒眼睛、摸脖子,看看病人死没死,再摸脉,跳得还算有力,测了血压、心率,还没休克。
把李二苗拉回城里,经过救治,B超,病人情况平稳,但是一大块胎盘组织还趴在子宫壁上,始终是个隐患,随时可能大出血,还有后续感染问题。
李二苗、李二苗的家人意见一致,选择药物治疗,使用能够杀死有活性滋养细胞的化疗药物,让植入的胎盘坏死脱落,排出。但时间不确定。就在这时,老窦去协和进修的通知到了。
北京有全国知名的专家教授,医疗设备先进,一定有更高明的办法,说不定到了北京,快刀斩乱麻,很快就能解决李二苗的问题。老窦和李二苗、她的老公、她的家人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动员两口子跟自己去北京治病。
到了北京一个礼拜,李二苗那块胎盘还是没有掉下来,但她的血清hCG不断下降,这个东西是胎盘组织分泌的,持续下降,说明大部分有活性的滋养细胞已经被药物杀死。但是胎盘总在子宫里头不是个事儿,老窦有点着急。
一到协和,老窦就通过在病房不是特别勤奋但是十分高效的临床工作获得了产科主管庞龙医生的好感,利用一起抽烟和吹牛的机会,老窦向龙哥一五一十讲述了李二苗的病情。
残留胎盘有时可以自然脱落
“是疖子总会出头,主动出击可能自取灭亡,无为而治也是治疗,这叫期待疗法。”龙哥说了一句俗语,抬出了老子的垂拱而治,最后用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医学名词,彻底抚慰了老窦一颗焦躁的心。
一个月过去了,东西还没掉下来,不过从B超监测来看,残留的东西越来越小,老窦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再去试探龙哥的意见,龙哥还是一样的话:“如果出血不多,没有感染迹象,就等着。”
为了安抚老窦焦躁的情绪,庞龙给他讲了一个国外引产后胎盘残留的病例:“国外有个病人,没吃药没打针,就是通过期待疗法,观察了整整一年多,胎盘最终乖乖地排出来。胎盘残留的期待治疗就像一场马拉松比赛。”
但是,这个期待疗法实在是太磨炼人的耐性了,甚至考验到了医生的修行。
李二苗两口子到了北京,除了定期向老窦汇报出血情况,几乎没什么事儿。李二苗年纪轻轻的,也不能整天躺着,两人逛完故宫北海天安门,又逛天坛地坛日月坛。
实在无事可做,两人突发奇想,推起小车,在协和门口卖起了水果。这一卖还一发不可收拾了,越卖品种越多,越卖越上瘾。虽然经常被城管追得到处跑,今儿被追丢了筐,明儿被没收了秤,但是每天晚上,小两口在地下室被窝里数毛票的兴奋感,足以抵挡世间的一切寒风。
两个月后的一天,李二苗来敲老窦出租屋的房门,她左手拎着一袋水果,右手拎着一袋不明物体,一边敲门一边大喊:“窦哥,窦哥,掉出来了,出来了。”
老窦赶紧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到水龙头底下冲洗辨认,那是一团已经看不出任何结构的污秽物,一点看不出是胎盘,这自然排出来的,人体巨大的、不可思议的自我消化以及自我医治能力,让医生也瞠目结舌。
老窦带李二苗去做B超,子宫里头干干净净,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在煤渣胡同分手的时候,李二苗郑重地告诉老窦,他们不回东北了,要留下来开创一份自己的事业。再打一段时间的游击战,他们打算把外交部街的一个小门脸儿盘下来,开一个鲜花水果店,专卖花篮果篮,利润大,挣钱多,光靠那些来医院探望病人的过客,就够吃够喝。
《只有医生知道!3》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