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梅
有才是只狗。
一只杂毛的流浪狗。
我遇见它的时候,它的一张尖嘴正埋在一个黄色的垃圾袋里找吃的。虽然我只看了它一眼并未停下脚步,可还是被它的狗眼发现了。有才望了我一眼,一蹿身就跟在了我身后,不紧不慢,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我呵斥它:去!有才瞪起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我,见我扭回头,又颠儿颠儿地跟在我身后。我回身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有才“嗷”的叫了一嗓子,咬着尾巴原地兜了好几个圈。等我回过身它又颠儿颠儿地跟在我身后,仍旧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一直跟到我家门口。我第一次对一只狗无语。打开门闪到一边,有才没用邀请,前腿一抬就窜进去了。
屋里,龙哥的鼾声仍像压在山脚的闷雷轰隆隆地响着。我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尚有余温的烧鸡放在床头,希望不要吵醒他,又希望烧鸡的香味能呼唤龙哥快点醒来——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两声。有才的长舌头也在嘴边划拉了一圈。哈,这厮一定是闻到了我怀里烧鸡的香味才一路跟我过来的。
去!我呵斥有才。烧鸡是给龙哥的。
如果没有龙哥,我的人生一定会是另外的样子。
妈妈去世的那个冬天特别漫长,我抱着妈妈的遗像整宿整宿不睡覺。爸爸也病了,拖着病体在工地上搬砖锄泥。我也要去。爸爸说你还小,筋骨还嫩。话没说完,却带出一长串的咳嗽。
我是在大街上游荡的时候遇到龙哥的。
龙哥开着他的三马车在街上蹦蹦蹦地跑,从我身边开过去了又绕回来,问:能帮个忙不,兄弟?他叫我兄弟,像呼唤自家的小弟。我说,行啊。一纵身跳上了车。
去哪里,帮的啥忙,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龙哥把我带到小吃店美美地吃了一顿。我心想,龙哥真仗义。
龙哥的仗义不止于此,他还带我去了网吧去了歌厅。
龙哥说,有肉大家吃。
龙哥是我的恩人。我对有才说。有才摇摇尾巴,不错眼珠地盯着烧鸡。
当然龙哥对我的恩还不只是吃吃玩玩,可是我不能和有才说,这是我和龙哥的秘密,是我和小玉的秘密。当龙哥把小玉推进我怀里,当小玉温软的身子雾一样漫上来,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跟定龙哥了。
这些事有才即便再有才也不会懂,有才只是一只狗。
屋里突然安静了,我和有才都吓了一跳。龙哥醒了。
龙哥撕下一个鸡腿给我,说,晚上再给哥帮个忙。好嘞!我磕巴都没打就应下来,龙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可龙哥不让有才去,说会碍事。我问一只狗会碍啥事?
龙哥没说话,拧下鸡脖子丢给有才。有才很知趣地冲龙哥摇摇尾巴。
不知道今晚龙哥让我帮什么忙,可我知道龙哥干的都是大事,龙哥从来不会亏待我。我又想起了小玉。我答应过她,等我跟着龙哥混出息了就娶她。
后半夜,龙哥把我俩带到村外,递给我一把尖嘴钳,指着一根线杆说,爬上去。我三蹿两蹿上了线杆,刚爬了两米多腿肚子就转了筋,才想起来我恐高。龙哥叹口气:在下边收线吧。说完就亲自爬上了线杆。我觉着很对不住龙哥,这点忙居然都帮不上。
线杆上密密匝匝,龙哥精准地找到一根通讯光缆,咔咔两下剪断。我就负责把光缆绕成线圈。
有才帮不上忙,只能围着我乱跑,眼见着我把线圈堆成小山。小山越来越高,我心里高兴终于还是给龙哥帮上忙了。
突然,大路上响起了警笛声,有才的耳朵立马支棱起来。我顾自绕着线圈,帮完这个忙龙哥一定会请我大吃一顿,再见到小玉也有可能。我想着心事完全没理会有才,不想有才突然冲着警笛声的方向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夜很静,有才的叫声传得很远。
龙哥压低嗓子喝道:别叫!
我赶紧捂住有才的嘴。
可有才一甩头就甩掉了我的手,汪汪汪又叫了几声。
龙哥慌了,三下两下跳下线杆一把抱住有才,“弄死它,它会招来警察的。”
警察?
偷光缆,逮住要判刑的!
偷?
我做贼了吗?
我是在给龙哥帮忙啊!
汪汪汪,有才又叫了。
龙哥抡起尖嘴钳向有才的头上砸去。
汪汪汪,汪汪汪,有才从龙哥的腋下逃出,一路狂跑狂叫。
我已经听到警笛的声音奔我们的方向过来了——警察要抓的坏人是龙哥,和我?
我突然听懂了有才的叫声:不做贼,不做贼。
哦,有才不是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