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银
林鸟振翅,山寺古钟,隐隐可闻。
山间小道蜿蜒。其中往来行者,皆步履轻盈,面带清风。
唯有二者,恍入异世,常引三两目光,七八私语。细瞧二者:一是半老徐娘,秀丽端庄;一是碧玉年华,白净可人,乃是一对主仆。观其面容,丝丝弱气中透着挥之不去的愁苦。
此处,诸位看官可称这女子为陈李氏,即是那宣平侯世子陈裕之妻。
少顷,路尽,门开。
寺中沙弥恭身立于门后,周身隐有寒意缭绕,竟是披露成衣,恐早于此静候多时。
见陈李氏来,沙弥只两步上前,执手一礼,道一句:“阿弥陀佛。”便不再多言,转身引路。
方行踏一步,阵阵梵音,缕缕香火蓦地纷至沓来,其势之大,似欲荡平心中万言,洗尽俗世红尘。
可万言犹在,红尘依旧。
穿过门扉,禅房现于眼前,沙弥将陈李氏引至方丈面前,便双手合十,躬身一礼,算是功成身退。
陈李氏也轻拍身侧之人,示其一并退下。
禅房之中,唯剩陈李氏及那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自顾自斟茶的方丈。
陈李氏缓步行至蒲前坐下,望着这寺中多年不变的苦茶,有些许场景于记忆深处随着这氤氲热气一同飘出。这记忆冲淡了她脸上的愁苦。她轻笑一声,说:“想我初到归元寺时,不过二八年华,为的是求一求我与陈郎的姻缘。”言至此处,想起现今,一瞬间涌动的惊忧,似凶猛的浪潮,将陈李氏狠狠地拍至人间,激得她一阵猛咳。
片刻,待她得以平復,这才又开了口,却是如何也展不开笑颜:“如今已过一十二载,陈郎岁至而立,本该青云直上,步步登高,谁知天降横祸,于就职路上惊了马,此番叨扰大师,便是得此急讯。”说着,她将先前求到的签放于桌上,涩然道:“陈郎此番……可否安然?”
到了这时,方丈才轻合双眼,叹息一声道:“行将就木,无力回天。”
话音未落,便见那陈李氏似是失了全身气力,死死将手撑于桌上,唯恐仅剩的几缕清明,有如遇风之轻烟,一并消散于人世。
这方丈该是早已料到此情此景,方才未予多言,唯恐言多有失,平白添了无妄。
事已至此,也真是应了那句世事无常。彼时情浓,大着胆子与上苍求了个长伴君侧,未曾想一遭横祸,却是要天人永隔,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陈郎,我该到哪儿去寻你,到哪儿去寻你啊……
仍是先前的山间小道,一主一仆面容惨然,踉跄而行。失魂落魄间她缓缓吟起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而这空中,也恍惚飘来了当年陈裕讨她欢心时吟唱的声音,与之和为一曲。
一刚一柔。
一甜一苦。
数日后,陈裕的棺椁被抬回家,走时意气风发的儿郎,已是鲜活不在。陈李氏唯剩的几丝奢望散去,余下寂寥与悲痛回荡人间。
终是这并蒂莲落了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