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青铜器造型中的鸟图像研究

2016-07-30 07:16张近慧
关键词:青铜器

张近慧

(湖北工业大学 工业设计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西周青铜器造型中的鸟图像研究

张近慧

(湖北工业大学 工业设计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摘要:动物图像在中国传统造型文化中有着广泛的应用,其中鸟图像更是被赋予各种精神内涵。西周是中国奴隶社会的中后期,青铜器风格沉重、神秘、威严,鸟图像以轻灵、变幻莫测的神秘性以及独特的寓意,在西周青铜器造型的沉重之中注入新鲜的生命活力,丰富了青铜器造型艺术语言,体现了人类精神世界对于灵动、自由与飞扬的渴望。

关键词:西周;青铜器;鸟图像

鸟以其灵动、敏捷、转瞬即逝的特征而具有某种神性,成为历代造型艺术常用的题材。动物图像在中国传统造型文化中有着广泛的应用,其中鸟图像更是被赋予各种或相似或迥异的精神内涵,从远古时期开始便以图腾的形式频繁出现。人类文化早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以及认知能力的局限,人们更多地依赖自然界而生存,客观世界被先人以主观的方式感受和认知。出于对自然界中各种生物的敬畏或崇拜,以动物为题材的装饰图像大量出现,在各个历史时期,鸟以轻灵、变幻莫测的神秘性以及独特的寓意,在造型艺术中得到广泛的使用。

西周是中国奴隶社会的中后期。随着奴隶社会的发展,西周时期建立起系统的政治、经济、文化体系,奴隶主阶层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残酷的统治以及森严的等级制度,对当时文化艺术的发展有着重大的影响。商周时期是青铜器鼎盛发展的阶段,器物造型丰富,种类繁多,有酒器、乐器、烹饪器、祭祀器、兵器,等等,涉及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各个方面,青铜器造型艺术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文化形态和哲学观念。此时的青铜器无论在铸造技术还是在装饰造型方面都达到了巅峰状态,成为中国青铜艺术的代表。

西周时期,祭祀、占卜等巫术活动盛行,权力、等级、宗教文化对青铜器的艺术风格起着重要的作用。此时期的青铜器秉承了前期的特点,造型沉重、神秘、威严、凶猛,器物装饰使用了大量风格化、具有超现实主义特征的动物形象,如经过异化的牛纹、象纹、虎纹、龟纹以及具有典型特征的饕餮纹、夔龙纹等,鸟纹造型的出现和应用为这一时期的青铜器装饰风格注入了一股轻松的灵动之风,与其整体沉重、肃穆的风格形成对比,丰富了青铜器的造型艺术语言。

一、西周青铜器中鸟图像的渊源

西周青铜器造型中的鸟图像源于原始社会时期。那时人类已经开始采用动物图像来记录生活,表达情感,无论新石器时期的彩陶,还是原始时期的岩窟壁画,都留下了大量的动物图像造型,其中主要以走兽和鱼类为主。作为动物图像的一种,鸟图像造型出现得较少,而且基本以平面描述的造型方式出现。西周时期,青铜器造型中的鸟图像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不但出现了许多以鸟图像进行表面装饰的器物,还出现了以鸟为整体造型结构的青铜器物。鸟的造型不一,各具特点,或轻盈或厚重,具有独特的精神寓意。

记录中国原始先民神话的奇书《山海经》对于奇鸟有丰富的著述。《山海经》是中国上古文化的珍品,是一部记述了包括神灵、异民、怪兽、奇鸟、方国、水道等在内的奇书,其中的一部分古图来自于“禹鼎图”。 禹鼎又称“九鼎”“夏鼎”。传说夏代的开国之君禹曾收九牧之贡金铸造九鼎,其上铸刻象物,即川泽山林中的魑魅魍魉,以使民知神奸,亦可辟邪。《山海经》中以鸟为造型主体的形象便有百余种,鸟分别与人、兽、鱼等多种形象结合,造型怪异,具有丰富的意象。如鸟首兽身、人面鸟身、鸟首鱼身、鸟面人身等各种造型奇异的图像,引人遐想,寓意广泛,代表了祥兆、水兆、火兆、疫兆以及各种神仙,从中可以看出古代先民赋予神秘而捉摸不定的鸟以畏惧、崇拜之情。

《山海经》中关于鸟的图像种类繁多,包括瑞鸟以及经过组合的各类异鸟。凤鸟是出现较早的鸟图像之一,最初被称为鸾鸟。在《山海经》的《西次二经》中有关于“鸾鸟”的描述: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鸾鸟属于凤凰类的瑞鸟,传说周成王时曾经出现,喻示着太平盛世。以鸾鸟为造型的图像在早期的青铜器装饰中,造型略显生硬和图式化,到了西周时期鸾鸟图像无论造型还是形式都更加丰富生动。远古时期还有许多生动的鸟图像造型,成为后来造型艺术的源泉。“毕方”是《山海经》记载的另一种鸟,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呜自叫也,见则其邑有火[1]133。 毕方是一种独足怪鸟,又是兆火之鸟。它全身覆盖着黑红相间的羽毛,整天鸣叫着自己的名字。古人视毕方为火灾的先兆。作为凶兆的一种,这种鸟图像被赋予特殊的寓意。

《山海经》中的鸟图像描述来自于远古时期的人类先民,其中有一些鸟图像是鸟与人、马、虎、牛、蛇、鱼等的组合体,形象怪异,寓意丰富,显示了先民对于鸟的冥想和敬畏。如《西次三经》中描绘的“英招”:槐江之山,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1]156。英招的形象集人、马、虎、鸟于一身,传说中是黄帝管辖的位于昆仑山四百里的天然牧场的管理者。英招常常振翅高飞,巡游四海,先人赋予这种禽兽合一的动物以神力。此外,《山海经》中还有许多不同寓意的鸟兽人的组合图像,如鱼、鸟共体的水兆图像“蠃鱼”,鸟、猪一体的疫兆图像“岐踵”,鸟、蛇一体的旱兆图像“鸣蛇”,人、鸟一体的神仙图像“句芒”,等等。

远古时期鸟图像丰富神秘的寓意,成为奴隶社会中后期西周青铜器造型中鸟图像的渊源,禽鸟图像与当时的社会形态、哲学思想相结合,被赋予新的活力和意义。

二、西周青铜器中的鸟图像造型

西周青铜器种类繁多,造型各异,装饰以凶猛、威严的动物纹样为主,辅以几何纹样,组织结构多采用对称形式,大小相间,阴阳共存,表现出沉重、严肃的色彩。用于祭祀、兵器等用途的青铜器很少使用鸟的造型,鸟图像以其生动、多变的形象主要用于觥、尊、卣等酒器、食器青铜造型中。鸟图像在青铜器造型中以两种表现形式呈现,一类是以鸟形象作为青铜器的整体造型,一类是在青铜器外壁运用鸟图像进行装饰。

(一)以鸟图像为整体造型的青铜器

西周以鸟形象作为青铜器整体造型的器物并不鲜见,造型独特,形象生动,或粗犷,或写实,或具象,或抽象,各具特点。

铸造于西周早期、现存于日本白鹤美术馆的“太保鸟卣”是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一件(见图1)。这件盛酒器整体形象是一只仰首蹲坐的鸟造型,造型简洁粗犷,神态生动。鸟的头部有突出紧闭类似鹰的尖喙,其上铸刻月牙形小孔。面部两侧两只圆形的大眼睛,中心有凹陷的瞳孔,令目光显得深邃。头顶有两条长冠垂向后背,末端微微向上翘起,下颌部铸刻两片椭圆形结构的饰物。鸟头微微上仰,目视前方,神采奕奕。颈部两侧各有一环,上面穿插竹节纹的提梁,巧妙造型,和谐统一。鸟整体造型上窄下宽,腹部突出,正面装饰以鳞纹,两侧的翅膀简化为两个外卷的螺旋纹,粗犷而不失生动[2]320。鸟足弯曲前伸,上面装饰单线螺旋纹,与宽大的尾部一起支撑整个身体,造型稳重、简练,颇具神性。在以鸟图像作为整体造型的青铜器中,“太保鸟卣”以简洁概括的造型、浑厚粗犷的风格成为这一类型的代表。

图1 太保鸟卣

与“太保鸟卣”的造型特点略有不同,出土于江苏省丹徒县母子墩的“鸳鸯尊”则成为以鸟图像为整体造型的青铜器中写实风格的典型代表(见图2)。鸳鸯尊高二十多厘米,尊体为一个写实的鸳鸯造型,背部驮着高出头部的喇叭口造型器物,整体造型饱满、圆润。鸳鸯头部有一扁嘴,中间略微突起,造型特点完全遵循禽鸟原型;头顶为半圆形顶冠,中间镂空;眼睛不大,呈圆形铸刻于两侧;头颈部线条呈优雅的S形,生动而蕴涵张力;胸腹部有突出的团块肌肉,浑厚饱满,与背上的侈口柱体相通;粗壮的两足分别以蹼连接为掌状,与位于后腹部的螺旋形支柱一起支撑壮硕的体态;尾巴扁平。“鸳鸯尊”通体无纹饰,朴实无华,以写实的手法塑造了一个生动、朴素、憨态可鞠的青铜酒具造型,生动表现了西周时期精湛的青铜铸造工艺以及当时渴望轻松平和的社会心态。

图2 鸳鸯尊

(二)以鸟图像为器表装饰的青铜器

与以鸟图像作为青铜器整体造型的器物相比,以鸟图像作为器表装饰的青铜器更为多见,贯穿了西周的各个时期。

镇江博物馆馆藏的青铜食器“伯方座簋”铸造于西周早期(见图3)。此簋为圆形,下部连着一方形台座,通体装饰以鸟图像。口部宽大,小方唇,腹部膨满。腹部两侧各铸刻一个鸟造型半圆提环,鸟昂首仰望前方,圆目尖喙,胸腹根据结构需要概括为环形,便于抓握。提环上面装饰弦纹,结构和谐,造型实用优美。圆形簋体器表饰以两对凤鸟纹样,对称布局,凤鸟头部有夸张的装饰花冠,左右翻转,眼睛正中铸有圆瞳。凤鸟躯体弯曲上扬,铸刻弦纹,体侧是图案化的翎毛装饰,巧妙地将构图进行填充,丰富而不繁缛。“伯方座簋”簋体下部连接方形台座,整体造型沉稳扎实,具有此时期青铜器造型的典型特征。台坐四面均以顾首凤纹装饰,造型与圆形簋体相似,只是根据底座造型进行相宜的调整。“伯方座簋”整体圆方结合,圆形部分曲线优美流畅,方形部分浑厚坚实,造型均衡、凝重,通体以凤鸟图像进行装饰,沉重的青铜食具因凤鸟图像的装饰,产生动中有静、轻松飞扬的艺术效果。

西周时期的青铜酒器“鸟纹觥”是以兽为整体造型,其上装饰鸟纹的青铜器物,代表了以鸟图像作为青铜器器表装饰的另一种类型(见图4)。西周时期青铜器造型中的鸟图像经常与其他动物组合运用,常见的有鸟与象、鸟与夔龙、鸟与牛、羊、虎等组合的造型。器物通常以兽为整体造型,其上以圆雕或浮雕的方式装饰鸟图像,用于盖、流、提梁、腿足、腹壁等部位。“鸟纹觥”整体是一个站立的幼兽造型,头大足短,形态稚拙。头部有角,线条流畅;眼睛不大,形态柔和;背部为器物的盖子;把手是另一个站立的小兽造型。幼兽的胸腹部以鸟图像为装饰,以颈下为界左右对称布局。鸟图像装饰与器体风格统一,亦为稚龄造型,憨态可鞠。鸟圆首大眼,头顶有弧线形冠,翘首仰望,神态生动。鸟身为一个大的翻卷造型,以线条为装饰,简洁凝练,两足短小,置于腹下。尾部是一组流畅的螺旋纹,延伸至器物后方。“鸟纹觥”造型稚拙,纹饰简练优美,繁简处理独具匠心,反映了当时精湛的制造工艺和独特的审美追求。

图3 伯方座簋

图4 鸟纹觥

三、结语

西周青铜器造型中的鸟图像多用于日常娱乐、宴饮等用途的酒器、食器等器具,而鲜见于祭祀等类型青铜器,体现了在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中,人们日常生活的沉重、压抑、疲惫以及对于美好、轻灵生活状态的向往。西周时期青铜器中鸟图像的广泛应用,对于春秋战国以至汉代以后的造型艺术有着重要影响。随着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青铜器造型日益丰富起来,造型艺术逐渐摆脱沉重、威严风格的束缚,装饰形式活跃生动,愈加贴近生活。鸟图像以其独特的精神寓意,在西周青铜器造型的沉重之中注入新鲜的生命活力,体现了人类对于灵动、自由与飞扬的精神世界渴望。

参考文献:

[1] 马昌仪.古本山海经图说[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1.

[2] 郎绍君,刘树杞.中国造型艺术辞典[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6.

(责任编辑:王菊芹)

收稿日期:2015-12-10

作者简介:张近慧(1969—),女,河南开封人,湖北工业大学工业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华南农业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艺术创作与理论。

中图分类号:J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44(2016)01—0148—04

A Research on Bird Totems of Bronze Wares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ZHANG Jinhui

(School of Industrial Design, 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70, China)

Abstract:Animals totems have been widely used in Chinese traditional modeling culture, in which bird totems are endowed with spiritual meanings.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is in the mid-late period of Chinese slave society and the style of its bronze wares is heavy, mysterious and majestic. Bird totems vitalize the heavy bronze wares, enriching the modeling art language of bronze wares and showing the human’s desire for flying freely into the sky.

Key words:Western Zhou Dynasty; bronze wares; bird tote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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