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大学教育:非遗与多元文化

2016-07-29 02:13董晓萍
关键词:非遗

董晓萍

(北京师范大学 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主持人:尹虎彬)

跨文化大学教育:非遗与多元文化

董晓萍

(北京师范大学 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

开栏语:进入21世纪,传统文化,这个本来属于某个社会的一部分人的生活文化,现在成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历史、集团和文化的专属性,越来越与人类共享价值联系起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导并主持开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在人类相互尊重和相互承认的原则下,建构了一种文化共享机制,试图调和人类共同体的关系、克服文化差异制造出的社群区隔(排斥、冲突)的人类生存现状。这些措施都在更高的意义上将人类文化的民族、历史、传统的专属性(特殊性)与人类的共同性统一起来。中国政府提出“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旨在建立一个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这些思想体现了中华文明寻求的一种可供选择的普遍主义原理,即强调有机整体主义,强调和谐共生关系。石河子大学学报(哲社版)从此期开始,特开设“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专栏,旨在此语境下讨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论与实践,促进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理论反思与创新实践,以期人文日新、与时俱进。

本期开栏三篇文章都从各自维度回应中心议题。《跨文化大学教育:非遗与多元文化》讨论多元文化教育和差异性文化对话的话语权问题,并认为“非遗依靠精神传递,需要通过教育完成,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这种教育还离不开寻找跨文化对话的思想通道”。《论蒙古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的历史贡献与当下使命》一文指出,由于剧烈的社会文化变迁,延续了八百年的成吉思汗祭奠也会面临后继乏人的传承危机。《在田野中遭遇“非遗”》则把我们的视野带入生活世界和社会现场,让人们感受到由精英介入的“非遗”保护运动,如何使“日常”变成“非日常”,成为可操作的对象。三篇文章回应的主题对当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仍具有深刻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摘要]在21世纪讨论非物质文化遗产离不开多元文化教育和差异性文化对话的话语权问题。非遗是一个民族性与世界性相通的概念,这个概念的引入,提升了非遗的地位,但也带来了非遗本身传承的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分离。解决问题的根本在教育,非遗依靠精神传递,需要通过教育完成,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这种教育还离不开寻找跨文化对话的思想通道,这也值得重视。近年兴起的跨文化研究思潮中的有关历史、文明、语言、文献、风俗、特质、一元、多元、差异等阐述方法和一系列概念,富含和平精神,提倡人文价值观,强调科学方法对研究工作的重要性,可纳入大学教育。中国经济崛起后,促使中国与世界各国人民共同反观中国在多元文化教育的悠久历史文明底蕴和文化包容性格,以及中国在多元文化教育的独有积累,中国也应自觉担负起引领大学多元文化教育的时代责任,从根本上解决非遗工作遇到的系列问题。

[关键词]非遗;跨文化对话;多元文化教育;当代大学教育

在21世纪,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的保护与传承离不开三个问题:一是在国内非遗保护工作全面开花后如何反思非遗工作;二是在非遗与经济的纠葛中高校是否应该担负起发展大学多元文化教育的责任,怎样反思20世纪大学分科教育的不足,从而避免种种文化差异造成的问题;三是怎样认识民间文化教育的紧迫感,让大学、政府和人民共同争取本国本民族文化的话语权。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多民族国家,传统经典文化与民间文化长期交织,多元文化教育多有积累,现在需要的是构建既能体现本国历史文明独特模式的,又能与政府非遗保护和国家高等教育可以相对话的文化话语体系,以更好地在彼此的大学教育发展中协力共进。

笔者主要从自己专业的角度,通过使用个人研究资料,同时利用北京大学乐黛云先生主编的《跨文化对话》杂志资料,参考跨文化对话网站的统计数据①乐黛云、[法]李比雄(Alain le Pichon)主编、金丝燕副主编:《跨文化对话》,1998年创刊,截至2015年10月出版发行34期。跨文化对话网站是《跨文化对话》杂志的专用网站,于2012年建立,网址:www.pkujccs.cn.,就以下方面进行讨论:一是反思非遗的概念;二是中国经济崛起会推动中国担负探索世界多元文化教育模式的责任;三是反思20世纪大学分科教育的问题;四是加强民族民俗文化教育的必要性。

一、反思非遗的概念

笔者重点以个人比较熟悉的“民俗非遗”为例进行讨论,因为非遗是一个民族性与世界性相通的概念,在体现两者的差异与沟通上,民俗非遗反映得最为明显;在表现现代人身上的对祖先遗产的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分离上,民俗非遗也体现得最为集中。

“民俗非遗”,是指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在我国政府近十余年来大力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的基础上,在我国民俗学等人文社会学科已开展相应的基础研究的前提下,主要针对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优秀民俗文化代表作,在一个相对限定的范围内,总结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理论建设特点与社会实践历程。在这里选择“民俗”二字,是根据研究目标所需要采用的学术原则,但将“民俗”与“非遗”粘连又会使问题变得十分复杂,这是因为“非遗”背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的含义相当宽泛,涉及各国的历史文明、文化传统、社会变迁、大学教育、现代文化转型策略和大众传媒影响力等诸多领域,非“民俗”的单一术语所能界定。不过本文仍要使用“民俗非遗”的概念,是因为很多问题的研究正是要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探索,以认识我国民俗与其他优秀文化代表作所共同构成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整体特色,力求促进非遗的创新维护与未来传承。

从字源上说,“民俗非遗”是新拟词,但从社会应用上看,它的词根“非遗”已被我国各层次的社会成员和相关政府部门所普遍使用,其含义已被“约定俗成”,由此所衍生的一系列概念“民歌非遗”“戏曲非遗”和“手工艺非遗”等,都已在国人中间耳熟能详。如果我们一定要较真,非将“非遗”与其背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 heritage)”的英文概念直接相比,两者又是不能完全对等的。这是因为在字典翻译中,汉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非物质”一词,应该对译为英文的“no-material”;而英文中的“intangible”一词,应对译为汉语的“无形”;而将两个译词相对照其结果又很矛盾,因为汉语中的“非物质”与“无形”不是一回事,可是就在学者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字典翻译纠结之时,大众舆论已悄然接受了“非遗”的说法,紧接着各地热火朝天开展的非遗申报与保护活动,都有“非遗”的说法并在运用。学术上的“非遗”似是而非,社会应用中的“非遗”却简明扼要,有利于人们领会和用来指导实践。面对这种现状,学者就有探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字典翻译与对文化翻译的取舍问题。

笔者认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推行的保护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输入我国,是一次重大的多元文化保护联合行动,而不会是字典翻译运动。我们接受它的宗旨,是提倡人类优秀而富有差异的思想与行动之间进行文化交流,取得相互理解和尊重,而不是采用某种全球统一的概念去套用千差万别的文化模式。文化交流决不是死的、原封不动的、刻舟求剑的,它的结果是能产生文化转移的:在彼国优秀而有差异的好东西,来到此国的优秀而差异的文明圈中,经过此国的“文化过滤”①本文同意并使用金丝燕教授的“文化过滤”的概念,参见[法]金丝燕:《中国对他者的期待视野》,《跨文化对话》第29辑,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230-254页。,形成了在此国打动人心的新事物,加入了此国的文化传承,这时交流才能获得实际的意义和价值。这种外来语的含义,也不再是彼国出身的原意,同样也不是此国语言的原意,而是相望于彼此又有所不同的第三义。同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西方概念,从万里迢迢的法国来到“东方之珠”的中国,也会经过林林总总的文化转移,变成我们现在所说的“非遗”。这种结果能带来怎样的启示?它告诉我们,在文化交流中,输入外来语是常态,外来语在字典翻译中歧义纷呈,但却能在文化翻译中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在我国历史文明的长河中,谁知又有多少外来语通过了文化翻译关,最终被融入我国历史典籍或口头语汇之中?季羡林先生就说过唐僧取经对佛经文化翻译的贡献,相信还会续有新增,今后也许还会有别的“非遗”。

从民俗非遗的角度反思非遗的概念,有以下几点需要考虑:

第一,非遗是从物质到精神流动的社会管理的概念。为什么非遗保护与经济行为经常发生冲突,因为非物质不等于无物质,但需要另一种社会管理模式。因此要弄清概念。非遗者,除了联合国的解释,还应该有另外四层意思:其一,它是有知识的物质,是前工业社会知识,形成有知识的产品;其二,它是有故事的物质,遵循风俗习惯制造和使用,从而成为有故事的实体;其三,它是有价值的物质,按照多样化事物的原生态形式制作,形成有价值的保护;其四,它是有政府或地方社会管理的历史模式,是既有统一性又十分灵活的系统,包括它的制度、空间场所、设备、技工、原料和观念,都是执行可传承的利用模式,在运行和传递。

第二,非遗是应国家发布社会管理指标的权威性概念。对非遗的历史鉴定、现实资源利用率、教育创新和国民幸福感等方面,要补充社会管理的相关数据,特别是增加人文数据,进行对比管理和提升管理水平。

第三,非遗从概念到应用知识是一种连续知识体系,应将这种知识体系还给世界。它的功能有三:一是不依赖于工业物质资源消耗,故对今天人类滥用资源的反思有用;二是刺激对真非遗的识别与爱护;三是促进制度改革,建立中国化的非遗保护工作标准。

第四,动员社会力量参与对非遗的全面思考。需要思考的问题包括:(1)非遗传承的社会分层与文化分层的关系;(2)非遗向中产阶级转移的倾向,以往非遗向上层转移,宫廷享用,工匠提供;现代中产阶级在支撑非遗,因此要培养大学生。(3)国家管理中的文化保护对象,不仅仅是保护老人,更是保护非遗的生命力,因此要改革制度,改革的部分应更有利于人性化而不是工业化,如招徒制度,原产地制度、原工艺程序制度等;(4)非遗保护面临的共同问题是共享和竞争,需要建立社会公有财富和多元特色文化的双观念。

第五,民俗的重要性在于有一系列精神性的符号和物品积累,被社会认同,有历史传承。保护传承民俗非遗需强调的有:(1)文化符号,世界遗产要符号化,非遗虽说“无形”但有符号;(2)故事符号是核心,非遗虽说“无形”但有故事;(3)手工技艺,不讲价钱讲价值;(4)节日非遗,节日是不怕浪费的人类活动,它不是靠销售挣名声,而靠对外传播挣双赢。

总之,中国是资源乏匮的发展中国家,以民俗非遗为例,应建设非物质文化遗产,它将感情、感悟、责任、商企合法性,福利体系,由国家权威发布、有科学应用推动,都纳入社会建设和文化建设,然后附带发展非物质经济。

二、中国经济崛起推动担负探索世界多元文化教育模式的责任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经济全面崛起,紧接着会迎来世界其他国家对中国政治、军事、文化的高度关注。此外,在当今时代,全球化经济网络覆盖各国、多语种网络信息混合发布、以经济实力为支撑的留学潮流像伸开的十个指头一样伸向地球版图上的各个角落,这种种变化又都会反馈到一个根本问题,就是对中国悠久的历史文明与现代化社会制度体系的转型的文化阐释。非遗文化是其中之一。文化是根本,其落脚点就是大学教育。21世纪的大学教育不再仅仅是知识教育,它还是产生文化话语权的思想教育。当然,大学始终是知识生产的基地和人才培养的摇篮,但在人类经历了20世纪的巨大社会变迁、痛苦的战争创伤和自然灾害的种种灾难后,在构建世界跨文化协力发展的前提下,提升各国各民族人民赖以生存的多元文化话语权的教育,已成为对大学教育的新期待。应该说,20世纪以来,战后的和平教育、市场经济和高科技教育、世界化移民流动的文明礼仪教育、各国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的价值教育等,这些都很重要,但还要在此基础上建设包容差异,同时能跨越差异而共享人类优秀精神文明成果的整体教育系统建设,这样才能彻底保护和传承非遗。经过中外学者20余年的努力,目前这种建设已不是一句空话,它的教育框架就是跨文化对话和多元协力发展。什么是跨文化对话?乐黛云认为,要认真讨论四个问题:(1)普遍性与特殊性的悖论。普遍的观念才有可能相互理解相互合作,但普遍不能威胁特殊性的存在,应承认个别中的一般和一般中的个别。(2)保持纯粹和相互影响的悖论。文化之间要相互了解、相互促进才能够取得进步。但在现今世界背景之下,一元化的趋势逐渐明显,这有科技发展的作用,也有文化霸权的影响。没有对话就很难制止一元化的进程,很难终止霸权的存在。(3)自我与他者。跨文化对话中不要求一方服从另一方的想法,也并非完全的融合,而是让文化在自己的轨道上进行自我发展,产生多元性,双方都能直视其差异,这是跨文化的重要原则。(4)差异与间距的问题。差异来源于间距,但差异只是将不同文化进行了初步分类,间距则要研究思想的分异之处的合理距离与互动方式,这是跨文化的重要原则①参见乐黛云:《美国梦 欧洲梦 中国梦——探讨世纪之交的人生巨变》,《社会科学》,2007年第9期,第159-165页;乐黛云:《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些特点及其对世界可能的贡献》,《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第14-20页。。怎样做到既跨文化对话,又能多元协力发展?金丝燕认为,一要探讨跨文化性的概念,提供文化个体或文化群体的放眼能力,这成为一条通往文化自觉的道路;二是跨文化研究提出主流文化与被主流文化所控制的,或者是不同文化之间的互动性问题;三是揭示文化冲突各方的接触点,探讨各文化间的可能的联系、对抗、相关性、交流和互动①参见[法]金丝燕:《跨文化研究学科建设》,《跨文化对话》第24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7-75页。[法]金丝燕《中国对他者的期待视野》,《跨文化对话》第29辑,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230-254页。。

中国历史文明中的儒家道德文化的价值及其现实性处于中西跨文化对话的十字坐标上,任何忽视这个核心的中国话语权构建都会失去内聚外吸的力量,非遗中的礼仪部分正属于这个范畴。汪德迈(Léon VANDERMEERSCH)认为,要用中国人自己的材料解释中国文化,说明中西文化的差异。中国人不能跟着西方人的分析框架走,中国人有自己的思维逻辑和文化模式,即被纳入中国非遗之一的汉字书写。中国人从甲骨文开始,建立礼仪文明,形成治国方略,这不同于欧洲的宗教制和权理制,有值得欧洲学习的优越性。中西文化的差异与中西思维逻辑的差异有关,这是彼此长期形成的因果律思维和关联律思维的差异。因果律思维属于结缘性的逻辑,结缘性的逻辑导致权理(juridisme),权理的核心是私有制。关联律思维属于形式逻辑,形式逻辑引起礼理(ritualisme),中国古代因低估结缘性,所以不用私有制,当然也不会彻底使用奴隶制,这种思维被用在制定社会的生产关系上。在中国礼理思想传统的支配下,中国古代生产方式为封建集权下的井田制。土地私有制是战国时期法家废除礼理建立的。此后的两百年,汉朝恢复了礼仪制度,同时也因袭了前代的土地私有制,但中国的土地私有并未完成。中国后来的权理规则正是在这种未完成的私有制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它尚未进入封建帝国官僚体制,仅限于商人习俗,故中国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虽然获得了相当的发展,但始终未能制度化。中国的礼制是宗教制的化身,与祖先崇拜和家庭观念密切相关。礼由最初的宗教性文化发展为无宗教性的纯粹礼性的意识,成为国家治理的方策,这不同于欧洲的权理制②参见[法]汪德迈(Léon VANDERMEERSCH):《“占卜学”对“神学”“表意文字”对“拼音文字”》,于珺译,《跨文化对话》第 29辑,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1-4页;[法]汪德迈(Léon VANDERMEERSCH)《古代中国占卜术派生的理性思维》,许明龙译,《法国汉学》第1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63-288页。。他的看法值得我们思考。

我们不能忘记,正是这套祖先创造的道德礼仪文化,从丝绸之路起,已有千百年的输出史,结果走了曲折的道路。它曾被世界上爱好和平和崇尚文化的很多国家的哲人美化,也曾被近现代经济强国的长枪大炮轰击。连在中国文化内部,它也曾被引起怀疑。这一切所能告诉我们的最重要的道理,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在多元文化教育中注意跨文化创新阐释的重要性。像蒋廷黻所批评的,中国清代皇帝们信守中国居于世界中心,反而引起了文化冲突③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大纲》,台北:开明书局,1959年,第8-16页。。而当今欧美金元霸主国家要求各国把他们当成世界中心时,也会引起激烈的文化冲突,这中间有多少受损的对象就是非遗。回到现代大学教育的心态上说,我们不要延续以往的民族志文化中心主义,不是去提倡封闭或半封闭社会的盲目文化优越感,而是要建立一种彼此尊重、包容差异、接受距离的道德价值观和整体知识体系④参见王邦维:《“洛州无影”与“天下之中”》,《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第94-100页;王邦维:《佛教的“中心观”对中国文化优越感的挑战》,《国学研究》第25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5-59页。。王宁指出,“‘礼’是体制与行为、思想的总称,‘礼仪’是在体制需要的前提下思想的外化行为。体制在国家层面,礼仪在个人层面。但两者都是思想的体现,不是机械动作。礼仪的形式随着时代的变化已无法继承,但礼学中所反映的思想和理念是可以继承的,因为其中一部分带有社会和人际关系的道德思想具有普遍意义,而且是中国式的。礼仪文化中优秀的思想传统可总结为八点:崇尚天然,追求人和,以民为本,亲仁善教,修身自律,权变致用,贴近生活,精益求精。现代人对传统儒家的礼制传统既要批判地继承,又要在法律的完善同时,重新建构⑤参见王宁:《文明的晨曦——汉字的起源》,收入何九盈等主编《汉字文化大观》,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年;王宁:《论汉字与汉语的辩证关系》,《北京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76-88页。另见李国英:《〈说文解字〉研究的现代意义》,《古汉语研究》,1995年第4期,第18-22转第40页;李国英:《论汉字形声字的义符系统》,《中国社会科学》,1996年第3期,第186-193页。”。总之,解决人类文化冲突的关键,在于共同恪守人文精神,这种人文精神是人类多元文化的原生物,推行礼仪道德教育是多元文化共存的伦理原则,而这种多元共生的新思想是人类的精神生命。它保留到今天的历史呈现就是非遗。

目前还存在的问题是西方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大学教育的矛盾。以跨文化对话网站所储存的《跨文化对话》杂志数据为例,西方发达国家学者控制主流话语,发展中国家中大都处在被主流的话语圈中。从1998—2010年的12年数据看,法国学术论文数量占71.83%,中国、美国、德国和瑞士的学术论文数量占28.17%。如图1所示。

图1 《跨文化对话》参与国家学者论文数据比较示意图(1998—2010年)

据对《跨文化对话》16年来作者的国籍统计,中国、印度、俄罗斯和巴西的学者都在参与,但数据相对不足,见图2。

资料显示,中国作者为344人次,占60%,这说明中国学者在跨文化框架下的多元文化理论建设中具有主动性,希望被外界了解。其他发展中国家作者共231人次,占40%,当然这里也有跨语言、跨文本的翻译问题。不过比较主要的问题是,处于发声有利位置的中国学者,如何将中国辉煌的历史文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丰厚成果,包括非遗研究,与海外广大同行进行有效的对话?如何将这些现代研究成果投入教育实践,转化为大学课程,激励各国年轻一代为延续人类优秀文明而携手奋斗?这是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而加强跨文化框架下的自觉多元文化教育才能使中国学者的努力走向纵深。

图2 《跨文化对话》16年作者国籍分布图(1998-2014年)

三、对20世纪大学分科教育与分割文化差异的矛盾的反思

今天的多元文化教育对一个多世纪以来大学推行的分科教育是一个挑战。在以往的分科教育体系中,分科过细,导致标准化的统一管理,结果使一些传统经典学问无法分类,被挤到了边缘,优秀反而变成了累赘。久而久之,传统的经典学问反而成了绝学,难以普及,其所承载的经典文化遗产成了束之高阁的绕梁绝唱、阳春白雪。另外,对自我文化的偏好也成为心态的负累。但要建设多元文化教育模式,就是要克服这种盲目的文化优越感,去除建立在这种心态上的学霸教育。如王邦维所说,很多民族曾“在心理和文化上都有一种优越感。这样的情况,在中国有过,在印度也有过,在其他文化中也有过。虽然这个世界在地理上并不存在一个中心,但古代的知识分子,尤其是有信仰的知识分子曾经很认真地讨论过这个问题,甚至互相争辩。到了今天,即使所有的人都承认世界在地理上没有中心,但在跨文化的交往中,在不同族群之间,在交往的双方,无论“输出方”还是“输入方”,是不是依然隐隐约约能看到某种文化的优越感或者自负?不同的文化,是不是各有长处和短处?如果长处存在,可不可以有优越感?在他人面前,自认为优越,是人性的一部分吗?这种优越感会影响到文化的交流吗?这些问题,似乎都值得讨论”。①王邦维:《“边地”还是“中国”:跨文化交流中的文化优越感问题》,2015年9月25日在北京师范大学“跨文化方法论首期讲座”上的讲稿;参见王邦维:《佛教的“中心观”对中国文化优越感的挑战》,《国学研究》第 25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第45-59页。总之,我们要坚守自我,但不等于封闭自我;我们要自豪自我,但不等于称霸自我。

从跨文化网站的数据看,提出多元文化研究与教育,就不只是关心自我提出的问题,还要关心他者提出的问题,彼此交流、互动和互看,便会形成具有共识的多元文化研究问题。我们搜集到的共识问题有:世界汉学(第11期)、世界文化语境中的中国(第20期)、持续性发展模式——中国经验(第27期)、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第18期)、儒学与杜威的实用主义(第27期)、文化传承与空间发展(第25期)、跨文化与比较文学研究、未来十年中国和欧洲最关切的问题讨论(第1期)、跨学科跨文化、欧亚关系再讨论(第19期)、海内外儒学研究(第22期)、中外文学关系研究(第29期)等。见图3。

图3 《跨文化对话》15年中热点栏目论文数据分布(1998—2013年)②

从图3看,在具有共识的热点问题中,多元文化交流信息问题因含有中外双重声音,如“圆桌会议”“信息窗”和“海外专递”十分活跃。双向碰撞、多元发声的问题,如“说东道西”和“书评”最受好评。单纯中国文化阐释的只发出单一声音,如“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关注量很少。当然我们也不能仅凭数据说话,还有一些问题,如“世界文化语境中的中国”和“持续性发展模式”,是依赖研究与教育的积累才能增长的数据对象,需要等待。值得关注的是“方法论”问题稳步增长,关注其他国家的问题较少。

我们身处网络信息时代,知识传承和文化功能的承载介质在转变,从纸张转为无纸的多媒体。但多媒体本身不会研究,多元文化教育不会从网上自动产生,相反它需要像纸介文化那样从大量的基础研究中积累。仅从跨文化网站的数据看,网站在嫁接跨纸介成果与上网网民的兴趣上是直通车,网络的快速发展对世界各国的跨文化教育有利,见表1。

表1 跨文化对话网国家访问量地域分布一览表(2014.7.1—2014.11.8)

以表1所呈现,是第一次在跨文化对话专业学术杂志的网站上出现了国家汇集的状态,但从这张表中也能看到另外的问题,就是除了中国、巴西,印度、南非和俄罗斯的访问流量分别为,其他发展中国家声音微弱。

我们知道,印度的文明和俄罗斯的理论都在世界最强阵容之中,与网络数据完全不能匹配①参见董晓萍:《〈大唐西域记〉的民俗学研究:佛典文献与口头故事》,《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14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第44-65页;董晓萍:《猫鼠型故事的跨文化研究——兼论钟敬文与季羡林先生关于同型故事的研究方法》,《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第1-10页。。南非所代表的声音也越来越重要。这就告诉我们,多元文化教育要正视网络时代的冲击。网络发展对非遗传承和教育资源整合都有利,但网络访问主体以青年一代为主,这就产生了对多元文化教育的紧迫需求,原因有三:一是网络信息的统一流行化,造成对多样化的祖先文化的疏远,青年一代在花样翻新的外来时尚与“手慢眼拙”的本土非遗之间,需要构建新的认知,需要新的辨识力;二是网络缺乏阐释,这也营造了非纸介时代多元文化教育的新战场;三是网络推动青年一代去追求看得见的物质力量,于是为什么需要精神文化,为什么要恪守人文精神,为什么要弘扬“非物质”的非遗?这需要新的解释。现代大学需要转变教育方式才能继续成为大学教育中的重要一环。大学教师要在大学的知识教育和学术活动中,在各学科重申非遗文化价值的社会事件和对外交流项目中,加强跨文化网络建设,以使之成为开放而有主体性的多元文化话语权传播基地。毕竟文化话语权的使用,不仅在政府和大学精英,也在大学培养的青年一代,而他们的使命更长远、前景更远大。

四、加强民族民俗文化教育的必要性

多元文化教育与民俗学联系最密切,这是因为多元文化的输入与输出的第一步都是民俗化。印度的佛教文化、南亚的海上文化、我国的东西南北的跨境节日文化,无不经历了从民俗化到文化权利化的过程。重视这种民间文化的作用,对走向世界的非遗大为有利。这正是巴赫金所说“对话性”与“边缘性”的观点所指和所在①参见程正民:《文化诗学:钟敬文和巴赫金的对话》,《文学评论》,2002年第2期,第5-11页;程正民:《识见·立场·旨归:俄苏文学理论批评研究和教学30年》,《俄罗斯文艺》,2009年第2期,第3-7页。。

强调在多元文化中关注民俗,继而保护非遗,与我国这方面拥有历史资源有关。我国是一个56个民族和睦共处的统一国家,在长期的社会历史发展中,积累了多民族乐于接受和相互适应的内部跨文化模式,形成了强大的中华民族凝聚力,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非遗?在我国进入全球化和现代化建设后,各族人民积极参加国家的社会建设和文化建设,提取出大批既具国家身份、又有本民族特色的民俗非遗代表作。当然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还不够,还要将之纳入跨文化对话框架下的民间文化研究空间予以讨论和提升,刷新民俗学者对保护民俗文化多样性的表达水平,当前大体有三个问题需要思考:一是要总结具有人类共享潜质的神话故事的研究方法,反思类型学研究,提供可以穿越时空的人类共享资料,同时要强调对最具人类文化差异的语言、风俗习惯、国民生活模式和社会心理的关注,开展文化多样性研究,找到抵制全球化和一元化的直接途径;二是要考虑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在社会现实发展中的定位②参见[爱沙尼亚]于鲁·瓦尔克():《民俗学的基本概念》,董晓萍译,收入朝戈金、董晓萍等主编:《民俗学与新时期国家文化建设》,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第70-73页;[爱沙尼亚]于鲁·瓦尔克:《爱沙尼亚民俗学简史与当代发展》,董晓萍译,《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13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第18-28页。,在封闭或半封闭社会中,民俗的教育功能是惊人的,在开放社会,它的教育功能减弱,本体论与认识论分离,民俗学研究的方法论意义增强,这适合作跨文化研究;三是跨文化方法论所提出的方法是成套的,所提出的概念是系列的,这与以往方法论往往强调一种方法和一个核心概念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其中有关历史文明、语言、文献、考古、风俗、特质、一元、多元、差异等一系列概念,富含温厚的和平精神,提倡人文价值观,注重多元文化研究,强调科学方法论的重要性,值得为大学多元文化教育所吸取。

五、结 论

建立跨文化对话框架下的非遗保护与传承的大学多元文化教育,要提升大学师生群体的“放眼”能力;要总结和提升各国历史文明中的多元文化教育成功模式,同时在21世纪新时期建设各自国家文化的话语权体系,并付诸教育;要加强传统优秀文化教育,同时建立跨语言、跨文本和跨学科的课程系统,培养有志于跨文化研究与应用的创型人才;要吸收不同经验和不同社会实践的经验,使多元文化大学教育变得更加灵活而强大。

(责任编辑:李平)

[中图分类号]G112;G40-055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304(2016)03-0047-09

[收稿日期]2016-01-09[网络出版时间]2016-06-12 00:59

[基金项目]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跨文化方法论研究”(15JJDZONGHE003)。

[作者简介]董晓萍,女,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孔子学院中方院长,教育部国家重点人文社科基地北师大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副主任、文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主要从事明清民俗文艺思想史、华北民间文化和民俗志研究。

Transcultural Collegial Education: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nd Multiculture

Dong Xiao-ping
(Research Center for Folklore,Classics and Chinese Characters of BNU,Beijing 100875,China)

Abstract:In 21stcentury,it is impossible to discus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without discussing the right of cultural discourse and its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countries across the world.Actually,the concep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has embraced both national and international components,which enhances the status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but in the meanwhile it causes the separation of epistemology and ontologyofintangibleculturalheritage.Thefundamentalsolutiontothisproblemistostrengthen contemporary collegial education,for the spiritual transmiss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relys on the channel of education.Through the cross-cultural conversation under the backdrop of globalization,all the tides are worthy of attention.Transcultural studies in recent years provide us withnew concept series,such as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language and literature,oral tradition and custom,cultural unification and cultural multiplication,characteristics and differences etc.,which can become the new means for us to improve our university education,for example,to enrich the spirit of peace,to advocate the humanistic values,and to stressed the importance of scientific methods to the research,all these can be incorporated into collegial education.The economic rise of China promptings all people of the world pay more attention to China,so China should also consciously assume the responsibility of leading multicultural education in universities,and fundamentally solve a series of problems encountered in the work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Keywords: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cross-culture dialogue;multicultural education;contemporary collegial edu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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