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奇迹背后的暴力史

2016-07-25 19:49符辰希
方圆 2016年13期
关键词:短篇小说暴力巴西

符辰希

今天,当我们提到巴西,与炫目的桑巴足球、明丽的里约海滩齐名的是贫民窟层出不穷的毒品交易、黑帮枪战,腐败警察与犯罪分子间的暴力升级。鲁本·丰塞卡(Rubem Fonseca)正是这样一个巴西的描绘者。

鲁本·丰塞卡1925年出生于里约热内卢,年轻时就读于前巴西大学法学院,后从事警察行业多年,在警校专长于心理学研究。得益于早年经历,丰塞卡的小说多以直白、干枯的叙事语言表现巴西城市生活中“暴力”的存在,其独特的写作风格,在出版之初惹来了极大的争议,但终于在2003年为丰塞卡带来了葡语文学的最高荣誉“卡蒙斯奖”。

鲁本·丰塞卡一生创作类型多样,包含短篇小说、长篇小说、电影剧本等,其中最以短篇小说见长。诚如巴西诗人、批评家卡洛斯·内加尔(Carlos Nejar)的观察,丰塞卡的热情(pathos)更多倾注于短篇小说的写作,“因为这是一个简洁、直接的灵魂,在长篇小说的拖沓中难免生厌……短篇小说是智慧的极限”。

鲁本·丰塞卡主要写作背景是巴西从1968年《第五制度法案》出台到1979年军政府开启民主化进程,这时期的巴西,一方面,以“安全与发展”为指导思想的军人政权利用威权统治创造了所谓的巴西奇迹,1968-1973年间实现了每年11.2%的经济增长;另一方面,社会财富分配严重不均的现象贯穿了军政权时期的始终,抛弃公平的经济发展在巴西社会中撕开了至今仍未愈合的裂痕。

这段政治现实最紧张、最黑暗、最恐怖的时期,丰塞卡出版了两本后来成为其代表作的短篇小说集:《新年快乐》与《索取者》,收录其中的同名短篇小说就展现丰塞卡笔下的暴力巴西而言最具代表性。两个故事都以极端凶残、冷漠的暴力犯罪为核心,主人公皆来自生活绝望的社会底层,他们虽不属于巴西庞大的文盲人口,但现实却无情地把他们排挤到了社会边缘,于是暴力不仅是他们满足生存需求的必要手段,更成为了他们抵抗边缘化的无声语言。在丰塞卡的大多数叙事中,暴力是这些社会边缘人唯一可以轻松获得并自由使用的武器与资源,恰如迪欧尼西奥·达·席尔瓦(Deonísio da Silva)所言:“除了边缘性,他们一无所有,这就是暴力之路。”

这些作品中,丰塞卡不仅运用极具冲击力的语言让读者领略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现场,并且努力还原出施暴者扭曲、不堪的日常生活。例如,在小说《新年快乐》中,杀虐上演前,故事先从几个“主犯”的生活环境写起:边远贫困的街区,破旧污秽的楼道,臭气熏天的房间,食不果腹的日子……当几位主角从这样的境遇里走出,扛着枪走上街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虽骇人听闻,却也尽在情理之中:闯入一场新年派对,抢劫珠宝,胡吃海喝,强暴妇女,甚至打光好几发子弹只为看看能不能把人粘在墙上。比描述这一切暴行更有力的,是作者对施暴者心理的准确把握和直白表达。《新年快乐》中,当遭到打劫的上流社会中有人试图安抚暴徒情绪,让他们随便吃随便抢,只要不伤人,这却激起了劫匪心中更大的不平与愤怒:贫穷、饥饿与性压抑让这些绝望的动物必然诉诸暴力,然而报复的快感也不过一时的泡影。在一个贫富悬殊、民怨沸腾的社会里,当实现公平的一切出口都被堵死,底层与边缘诉诸暴力则不再是为了抢夺,而是一种绝望的抗议,一种被排挤、踩踏到绝境时不计后果的反击。

丰塞卡似乎对自己的小说在读者中激起的反响与争议早有预见,在选集《新年快乐》的末尾,作者为自己安排了一场虚拟的“采访”,对于情色、暴力、审查等出版后可能面对的话题给出了正面的回应。“小说”中的采访者问作者,是否视自己为一个黄色作家,作者直接回答道:“是的,我的书里满是没有牙的穷苦人。”的确,“没有牙的人”在丰塞卡的故事里,既是具体的小说人物,也是一整个社会阶层的隐喻。在《新年快乐》与《索取者》中,故事的主角癞子和“索取者”都“碰巧”没牙齿。 那为什么说是无牙者的黄色文学呢?因为丰塞卡试图在最后这一篇自白中重新定义“色情”。世界各地的儿童都听过这样一个童话:约翰和玛丽被狠心的父母丢在森林里让狼吃掉,但聪明的他们一路留下记号,找回了家,最终又和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丰塞卡说,这才是真正的“色情”(pornografia),“因为这个故事里充满了下流、欺诈、可耻、猥亵、鲁莽、肮脏和卑鄙”。判定一篇作品是否黄色下流不应以是否使用“脏话”为标准,因为一个丧失体面却依然禁忌重重的社会虽藏污纳垢,却在语言上虚伪地避免着某些字眼。

语含机锋、话里藏刀的丰塞卡,显然是试图在内容与语言的两重层面挑战与颠覆权力者设下的藩篱。带着语不荒诞死不休的劲头,在选集《新年快乐》“满纸荒唐言”的末尾,作者至此终于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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