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暴政：民主政治的悖论

牛娜

摘 要：托克维尔是现代民主理论的奠基人，他将自由、平等和民主紧密相联，赋予了其更丰富的内涵，并且通过对美法两国社会状况的考察与比较提出了民主的弊端“多数暴政”的理论。尽管“多数暴政”是对民主制度弊病的揭露，但托克维尔却是坚定的民主制度的拥护者。“多数暴政”理论对今天民主政治思想的发展和完善具有一定提醒和启示的意义，通过避免多数决议失误和防止政府权威的扩大，民主一定会朝着更加有利于社会进步和人类幸福的方向发展。

关键词：托克维尔；民主；多数暴政

民主自诞生之日起就对现代社会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从托克维尔民主理论的基本内容出发，在托克维尔的视野下，对民主、自由、平等进行了分析，重点讨论了民主的弊端—多数暴政，在文章的最后，依据托克维尔“多数暴政”的理论，提出了在现代民主进程中应该引起高度注意的两方面问题即多数决议失误和政府权威的进一步扩大。希望通过本文的讨论，能够引发对“多数暴政”理论的进一步思考。

一、托克维尔的民主观

在托克维尔那里，并没有给民主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但是，却不同于以往以政治制度出现的民主，托克维尔所讨论的民主是作为一种“社会状态”存在的。民主与自由、平等是一个相互协调统一的整体。

民主与自由。托克维尔首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其次是民主主义者，换言之他是崇尚民主制度的新自由主义者。他认为自由并非民主社会所独有，自由是人人具有的天赋权利，包涵“地方自由”和“政治自由”。“地方自由”主要指全体地方成年公民自主治理本地方公共事务而不受其他政府干预的权利；“政治自由”主要指的是对财产权的尊重。简言之，自由是政治权力对财产权等基本人权的不可侵犯和成年公民参与公共事务管理与决策的权力这二者的综合体。自由作为民主最理想的目标，应该和民主“综合”起来，也就是以自由精神去规范民主制度本身，并且建立在社会多元基础上，体现分权原则，使得保障个人自由的民主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并且防止发展成为“多数人的暴政”。他在《论美国的民主》的结尾时写道：“我认为我在任何时候都是爱自由的，而在我生活的这个时代，我甚至想崇拜它。”①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自由（如地方自由、结社自由、新闻出版自由等）可以补救民主的弊端，也与他在个人成长过程中受到启蒙思想家自由主义的熏陶密切相关。

民主与平等。托克维尔赋予平等以重要的意义，平等是在民主社会具有支配地位的独特事实，平等的情感也是民主的基础。地位平等，即不论出身和不以财产去区分公民。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即权利的平等。他指出，欧洲在平等方面虽不及美国，但也已“日益接近地位平等”，“我之所以赞美平等，是因为……它把关于政治独立的模糊观念和本能的冲动，植入每个人的心灵深处”。②

“民主是自由与平等的结合”③，在民主社会中，只有借助自由达到平等，才能够防止由于对平等的热切追求而借助专制获得平等。在托克维尔的论述中，自由和平等必须很好的谐调才能够促进现代民主社会的发展。

以自由和平等为主题词的民主思想是托克维尔政治思想的核心内容。他对民主的阐述，并不着重于对民主的抽象议论和探讨，而是立足于对美国社会的现实考察和与法国社会现状的对比而展开的。

在托克维尔看来，美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具有民主精神和民主趋势的国家。于是，他于1831年前往美国进行考察，并于1835年出版《论美国的民主》上卷，1840年出版《论美国的民主》下卷，这套著作系统地阐述了民主制度在美国的发展及其如何取得成功的因素。在《论美国的民主》中，乡镇自治被看作是一种典型的“地方自由”，正因为乡镇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中心，所以美国人只关心自己生活的乡镇，为了自己的乡镇能够更好地发展，他们亲自参加乡镇的管理，他们把自己的未来和抱负都投入到乡镇中去。以乡镇自由精神为特点的民情和特定的地理环境、法律制度等有序协调，共同促进了美国民主制度的发展。需要指出的是：在这几个关键因素中，法制重于地理，而民情又重于法制。

相比于美国自由的民主社会，法国在朝民主制度发展过程中却经历了很多挫折。托克维尔认为，在民主社会中，保证自由而又不使平等削弱的关键因素是民情，也正是因为民情的不同，才导致追求民主的潮流在美国和法国结果不同。在美国，自由比平等更早地存在于人民心中，所以，当权力集中到多数人手中时，他们也不会放弃个人自由，而在法国，由于平等更早地存在于人民心中，所以当多数人掌权时，个人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很容易被压缩，从而在社会秩序和个人精神层面都产生扭曲，形成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最突出的体现是，在法国第二帝国的专制统治下，不仅没有新闻出版自由，连公共集会和结社也被取缔，并且对持不同政见的党派和团体进行严厉的打击，在如此强压的社会中，人民哪有自由可言？更何谈追求平等？当然，美国的统治也并非民主能够提供的唯一形式，只是因为美国人重视分权和制衡的特点能够使民主朝着更有利于人民的方向发展。他指出，法国总有一天也会和美国一样争取到身份的完全平等，但也并不排除无法取得美国人所取得的政治结果的可能性。托克维尔作为一名法兰西民族的伟大思想家，始终有一颗赤子之心，希望借鉴美国社会发展民主的经验来促进法国社会早日走向真正意义上的民主。

民主以平等为目标，通过自由来达到这一目标，民主、平等、自由的趋势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于未来的世界，也必将改变长期存在的旧的社会形态，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开篇中就指出“一场伟大的民主革命正在我们中间进行”。④但是，民主政府的本质在于“多数”对政府的统治是绝对的，在民主制度下，谁也没有办法对抗“多数”。多数不仅拥有物质力量，而且拥有精神力量，不仅影响人们的行动，而且触及人们的灵魂。所以，在这种“多数”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民主趋势全面到来之时，托克维尔对民主有可能出现的最大弊端即“多数暴政”的担心也合情合理。

二、多数暴政

在托克维尔看来，虽然民主作为一种潮流势不可挡，但民主也会引发很多问题。民主的弊端在政治方面表现为“多数的暴政”。民主的特征无疑是要尽可能最大程度地体现和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就如托克维尔认为的“民主政府的本质，在于多数对政府的统治是绝对的，因为在民主制度下，谁也对抗不了多数。”⑤“一切权力的根源都存在于多数的意志之中”。⑥那么则有可能在权力运行过程中出现多数对少数的暴政，比如雅典民主导致的苏格拉底之死，法国大革命的雅各宾专政等。

民主的中心原则是多数决定原则，基于这一原则，有些学者认为作为民主弊端的多数暴政只存在于民主选举中或者只存在于社会对个人自由思想的对待方式方面，这样去理解多数暴政是不全面的。托克维尔所说的多数暴政是将选举和政治权力的统治结合在一起的多数暴政理论，主要分为三个方面：第一，多数名义下的少数人的暴政；第二，选举的暴政；第三，多数在社会和舆论上对少数人的暴政。在这三种形式中，无论哪一种，其特点都是多数的权威是无限的。多数名义下少数人的暴政其实是一种形式意义上的、表面的多数，其实质是少数人掌握政治权力的一种专制统治，由于占据统治地位的少数人是由人民选举出来的，所以他们可以将自己的意志说成是人民大众的意志，从而在这种多数的名义下进行统治。需要注意的是他们虽然是由人民选举出来的，但却在掌握权力之后完全将人民抛弃，并不代表人民的意志去发展社会和治理国家，这时候的人民成为他们自诩其政权合理性与民主性的工具，他们利用民主的基本原则去扩展自己的权力范围，去实现自己的野心！这当然是一种民主外衣掩饰下的暴政统治。在民主选举时，属于多数投票者一方的选民的选举意志的表达也有可能形成多数暴政。首先，在选举中，多数的意见正确与否无法考量，多数人的意见表达通常会影响少数，被选者有可能为了当选贿赂选民；其次，在选举后，有人想要表达对社会或国家的不满，其实是无处诉说的，向舆论吗？舆论代表多数人的意见，向立法机构吗？立法机构是由多数选举出来的代表组成的，向行政首长吗？行政首长也受多数的任命，甚至连警察和陪审团都是多数人意志的表达。在一个处处充满着多数合理性的社会中，少数人的意见往往被忽视。于是多数暴政在人民无意识时便产生了。在精神层面，多数是最具影响力的，通常表现为社会对个人自由思想的压制。舆论是一种多数人共同意见趋向一致的趋势，在它发展的初期，有小部分人坚持自己的观点，但随着社会舆论快速迅猛的发展，那一部分少数人不得不为了能快速地融入社会而趋向多数意见。此时，在社会舆论层面的多数胜利其实质就是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将异己言论清除。多数暴政理论是托克维尔民主观最核心的部分，它旨在揭露民主发展过程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威胁国家生存的弊病，但却并不是对民主制度的否定。

三、简评

托克维尔认为，尽管民主偶有走向多数专制的危险，但却不能因此而否认民主依然是一种最好的制度。民主弊端及其潜在危险的揭露是为了更好的完善民主制度而非很多学者片面认为的否定民主制度，这就好比西方国家的很多专家学者和资本家都通读《资本论》是为了更好的完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而非否定资本主义制度是一样的道理。并且，他也提出了应对民主的弊病所应采取的预防措施，那就是用自由主义来对抗个人主义，也就是要有一定程度的政治参与的自由，这种自由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和人之间有一定的结合性，从而形成一个个集体，集体的形成有利于在平等的时代里，为受到迫害的人呐喊呼吁。在托克维尔看来，新闻出版自由是可以进行呼吁的主要途径，正如他所说：“我越深入研究出版自由的主要成果，便越深信它在现代世界里是自由的主要成分，也可以说是自由的基本组成部分。”⑦其实，托克维尔所说的新闻出版自由也就是今天人们常说的言论自由，只不过在那个信息技术不发达的时代，发表言论的途径有限。民主的追随者自愿帮助民主获胜，而民主的批判者则在对民主的反驳与诘难中使民主政府认识到自身的缺陷，从而加以改进，更好地完善民主制度。托克维尔之于民主就像一个批判性的追随者，其实质也是在维护民主制度，为民主辩护。

四、民主观的启示

托克维尔作为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政治思想家，以“多数暴政”为核心的托克维尔的民主观尽管建立在当时社会情况的基础上，但毋庸置疑，他的民主理论特别是“多数暴政”理论的提出对今天民主政治思想的理论探讨和现实研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避免多数决议失误。民主的基本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那么，一般情况下，多数总会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而做出正确的决策，但无法避免会产生偶尔的失误，一旦多数人的决议是错误的并且已经开始实施，那么将不仅仅损害少数人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对民族和国家的发展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比如，雅典城邦中的公民集体判处苏格拉底死刑。针对民主制度在运行过程中有可能出现的多数决议失误的情况，英国著名政治思想家密尔关于思想和言论自由的观点或许对克服多数决议失误有所帮助。密尔认为，在很多情况下，被压制的少数观点有可能正确；多数持有的普遍意见可能部分错误，需要少数意见来补充和修正；少数观点对于激发正确意见的活力也是必不可少的；真理只有在和谬误的斗争中才能深入人心，为人所理解。借助于此，进行民主决议时，在以多数意见为主要内容的基础上充分对少数人的意见和要求进行考虑，有必要时要对其进行详细的协商与讨论，在实际运用中将民主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在更高的层次上结合起来，使民主决议更加具有代表性。

防止政府权威进一步扩大。民主政府的权威一步步扩大从而导致专制政府的产生是“多数暴政”最突出的表现。托克维尔认为，多数对政府的绝对统治使得代表多数的政府拥有可能无限扩大的权威，而社会生活中的公民都倾向于个人主义，只要自身的物质利益得到充分保障，便不去关心公共政治生活。那么，企图实行专制的野心家们很容易便能得逞。民主政府权力扩大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民主制度本身的弊端以及人类贪婪的天性决定了所有的民主政府在时机恰当时都会扩大自己的权力范围，使其更具影响力和号召力；其二，社会是原子化的社会，公民是原子化的个人，公民对政治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冷漠与不关心有利于政府为所欲为。基于这两个方面，要防止政府权威的扩大首先就要对政府权力进行制衡和监督，并切实将监督体制落到实处，让政府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其次是提高公民对政治生活的热情和参与度，这就要求政府要允许公民有言论、思想的表达，各类性质结社的自由权，要求国家要在法律层面上保障公民具有参与公共政治生活的权利，并且通过政府发起的各种公共活动，唤醒公民参与政治生活的信心；最后，在精神层面要引导公民正确认识集体主义，集体主义有利于将人民群众团结在一起，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公民政治参与和公民彼此之间的冷漠感。

在任何社会历史条件下对民主理论的讨论都有两个原因：其一，在社会存在不断变化的基础上，对已有的民主理论进行补充以使其更加完善和具有时代性；其二，挖掘出民主理论中对当下社会发展具有启示意义的部分以促进人类社会在避免民主弊端的过程中能够朝着真正民主的方向前进，以期更好地将民主理论运用于社会实践。无论是为了完善理论还是促进社会实践的发展，民主理论既是人类政治思想的结晶，也是一个需要不断完善的理论系统。对民主理论有关问题的探讨在促进理论完善的同时能够更加有利于人类社会民主制度的进一步发展和实践，更加有利于民主根据时代的需要实现理论和实践的统一。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

注释：

①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下卷），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837页。

②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下卷），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838—839页。

③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1页。

④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4页。

⑤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82页。

⑥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87页。

⑦ 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