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阎志峰
河北两村1977年就进行“大包干”试验
文/阎志峰
上世纪70年代,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只是一个有20户、115人的生产队。小岗作为“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三靠村”而闻名,大多数村民都曾出门讨过饭。1978年冬,小岗村的18位农民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在一纸分田到户的“秘密契约”上按下鲜红的手印,实行了农业“大包干”,从此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实际上,在中国北方,在京畿重地河北省,早在1977年已经有两名基层村干部率先在他们的村队尝试承包责任制试验。
1982年大包干
1977年,32岁的董可志刚当上邯郸地区大名县万堤公社万北大队第一生产队队长不久,就碰到了难题。
那年春天大旱。队里虽然有5眼机井,可就是没人浇地。结果,全队200多亩麦子一色赖,麦秆如牛毛,麦穗像香头。顺着麦垄收,十步八步还割不满一把。最终一盘算,小麦平均每亩才收了64公斤,别说交公粮了,连社员的口粮都不够,全队每人只能分32公斤小麦,还得靠返销粮过日子。“这一季又完了。”村民们议论纷纷。
为啥万北一队的地里就打不出粮食,以致社员吃不饱,队里光棍汉成堆,很多人家穷得连扇门都没有?心痛不已的董可志陷入了沉思。
是万北一队自然条件差?董可志觉得不是。万北村地处漳河河套内,村东村西两大方土地,不沙不碱,合作化初期,粮食亩产达到过240多公斤呢。
是万北人懒吗?也不是。不然,为啥队里的人都乐意往外走,去挖河或者赶排子车拉脚?这不也是卖苦力嘛!
想来想去,董可志突然“开窍”了:干一晌活儿才得3分工,干一天的活儿,挣来的工分仅够买一粒扣子,连一个鸡蛋也买不出来,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劲儿干活?为啥人们愿意去挖河、拉脚?还不是因为能挣碗饭吃!再说,大家互相看着呢,干不干一个样,谁还舍得拼命?俗话说,人叫人动人不动,制度调动积极性。生产方式“大呼隆”,分配方式“大锅饭”,能把人们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才怪!不如干脆把地里的活儿分给各家各户干。
刚刚想到这一点时,董可志把自己吓了一跳:天哪,千万不能宣扬出去,否则没准要遭批斗的呀!可他越想说服自己不这样想,越是不能。后来,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句话:“难道把大伙儿捆在一起一年年地摽穷,就是社会主义吗?”
中国共产党也是想让群众过上好日子!想清楚这一点,董可志兴奋不已,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收完麦的一天晚上,董可志在牲口棚召开社员会,把他的想法捅了出来。可想而知,那会上简直像炸了窝。
当时,反对的声音占了上风。有人甚至说:“政策不允许,这么做就是反革命!”对此,董可志不急不躁,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此后,董可志不断利用串门歇晌的机会,向人们“渗透”他的思想,并不止一次地开会。对不愿意分的人,他采用激将法:“你不愿意分,难道让大伙一直养着你?”渐渐地,支持分的占了上风。许多社员说:“是该分了。如果还是这样下去,‘上晌听打钟,干活儿一窝蜂,干多与干少,都记3分工’,到驴年恐怕也搞不好。”
事情有了眉目,董可志决定向大队党支部汇报此事。不想遭到了当头一棒:不行!刚刚批过“三自一包”,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走修正主义路线”吗?出于爱护他,担任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的五叔还私下劝他说:“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敢冒政治风险,难道想进监狱不成?”
可董可志是八匹马也拉不回了。他说:“我是为发展集体经济探路,请允许我做一下试验。如果上级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承担。”
其实,董可志之所以敢顶住大队的压力,并不是因为他是“傻大胆”。那时,碰巧万堤公社书记张兆来万北村蹲点,董可志私下向张兆吐露了心声,张兆默许了这事儿。
就这样,种玉米之前,万北一队悄悄把280亩玉米田按劳力多少分到了各户,并向大家讲明,每块地施肥一样多,犁地、打场由队里统一安排,其他农活儿自己干,最后根据产量多少定工分;秋收后,每亩地向队里交50公斤玉米穗儿,剩下的归承包户。他们给这种生产方式定名叫田间管理责任制,这就是后来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包干的雏形。
地分了,董可志最大的感觉,就是队长好当了,省心了——种玉米时,不用队长安排,家家自制点播器,种得又快又好,许多人还把多年积攒的老炕土、下房土使在责任田里,增加地力。哪块地缺苗断垄,社员不找队长,自己就补种了。过去一天才能干完的活儿,现在一个早晨便干完了。结果,当年秋天,全队共收了3.6万公斤玉米,比上年增产30%。公粮交了,余粮有了,村民们打心眼里高兴。
秋后,万北一队经过民主讨论,又对分包责任田的做法进行了完善。1978年,全队小麦产量取得了惊人的成绩,平均亩产275公斤,比上年翻了两番还多。全年下来,全队粮食总产量比1977年增加了近9万公斤,向国家交售4.67万公斤,创了历史纪录。随着生产的大发展,社员生活显著改善,口粮可达290公斤,许多社员还由欠款变为分款。
没有不透风的墙。1978年夏天,上级派工作组到万堤公社搞减轻农民负担试点,得知了万北一队的做法,觉得很有推广价值。但是,工作组在上级汇报时,遭到了部分领导同志的质疑,认为这近似十几年前批判过的分田单干,所以不能推广。
1978年9月下旬,分包万堤区片工作的大名县常务副县长程廷雪带队,深入到万北一队进行调研。看到万北一队及其他一些生产队大囤尖小囤满的喜人景象,程廷雪深受触动。他随即向县委常委会作了汇报。在事实面前,常委们很快统一了思想。9月底,大名县委召开全县公社书记和县直各单位负责人电话会议,明确提出,生产力水平低、长期吃统销粮的生产队,可仿照万北一队的办法去做。1979年麦收以后,大名县委围绕“责任田”问题开展了真理标准讨论补课,县委书记侯顺德积极支持万北一队的做法。当年麦收后,大名县做出《推广万北一队责任田的决定》。后来,邯郸地委召开全区小麦生产会议,也让董可志介绍了经验。到1979年末,全省农村实行联产到组责任制的村占总村数的36%。1980年秋,中央下达75号文件,对包产到户的形式予以肯定。董可志彻底吃了一颗定心丸。
万北一队搞承包,比全国闻名的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早了一年。但在改革的路上,董可志并不孤独。在昌黎县施各庄公社巢庄,还有一个和董可志一样胆大心细的人。他就是巢殿杰。
1977年,退伍军人巢殿杰担任了巢庄大队党支部书记。这位复员军人上任伊始就做出了大胆决定,“不管上头让不让,来年一定要实行‘小包工’的管理方法。”
“这不就是搞‘单干’吗?那就是‘复辟倒退’,要挨斗坐大牢的!”个别大队干部对巢殿杰的想法不免担心。
“如果再吃‘大锅饭’,别说盖房子娶媳妇,就是人命也保不住了!”性格倔强的巢殿杰认准了这条路,“就是给我安一个‘叛逆’的罪名,也要冲破条条框框。”
1978年,在料峭的春寒中,瞒着邻近村,瞒着公社,更瞒着各级领导,巢殿杰和党支部一班人“偷偷”开始了“播种”。其实,巢庄人“联产到劳”之初,施各庄公社书记刘万树就得知了这一情况。“这个大队实在太穷了,先搞试点,啥也别想,谁也别说,就让他们干吧!”刘万树表示。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个别领导下乡时,在巢庄看到了每户分得耕地之间插着的木牌牌,“这不是搞‘单干’吗?纯粹走资本主义道路!”
“庄里人都穷到这份儿上了,上级还能把我们怎么样?!”被“穷”逼得无奈的巢庄人很坚决。于是,刘万树最后表态,等有关领导走后,我们继续偷着干。
1978年,联产到劳的第一年,巢庄人就吃上了大米白面。而就在一年前的1977年,麦秋时节的三场特大暴雨使得这一年的收成少得可怜,可谓“种一葫芦收一瓢”。因为穷,巢庄当时30岁以上的光棍汉就有十七八个。
而在1977年前,甚至有5户社员、31口人因生活没有着落被迫闯了关东。
巢庄实行“联产到劳”后,邻村人很快就看到了巢庄的变化:过去上工敲钟,现在不敲了;以往收工时晚上要到记分员家记工,现在没人去了;先前下地干活儿是成帮结队,而眼下出工是一家一户,大人小孩儿齐上阵。
而过了秋后,全村的老老少少当年就吃上了大米白面。
1979年,巢庄人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100多户人家,家家平均收入在千元以上,最多的一户达到3500多元。
1979年11月上旬,唐山地区农业工作会议召开,整个地区近500个公社书记集聚唐山。会议召开的第三天,唐山地区26个先进大队代表做典型发言,巢庄的大队书记巢殿杰是最后一个。巢殿杰没有讲稿,实话实说了“联产到劳”的做法。巢庄的做法与已讲过的25个单位完全不同,且大有“包产到户”之嫌。整个会场被“镇”住了。接着台下议论声四起。而巢殿杰越讲越顺畅,他把巢庄人的做法和巢庄农民的心里话都讲了出来。他走下台时,台下爆发了长达5分钟的掌声。
通过地区会议,巢庄经验已经不胫而走。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到巢庄取经的本县和卢龙、乐亭、迁安、迁西、秦皇岛等地的社队干部络绎不绝。
1980年3月27日,《唐山劳动日报》发表了介绍巢庄农民“联产到劳”做法的问答式文章。这一年的5月31日,邓小平对安徽省肥西县实行包产到户和凤阳县搞“大包干”的做法高度赞扬,局面开始有了突破性变化。1980年,中共中央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的通知,巢庄的做法被概括进北方农村的经验,予以充分肯定。
1981年4月24日,《人民日报》在显著位置发表了通讯《巢庄踏上共同富裕之路》。
巢庄人知道,自己的路闯对了。
(本文选自《河北这些年》,2012年1月,中共党史出版社,阎志峰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