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主义时代的侨乡社会发展差异研究

陈凤兰　朱云柯

[摘要]文章运用田野调查的研究方法，对福州新旧两个侨乡的移民群体 进行调查，以跨国主义的视角分析福州不同发展阶段的侨乡，研究不同发展程度的侨乡社会以及移民跨国实践活动对侨乡社会的影响。通过把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侨乡移民群体的迁移背景、海外生活适应情况及侨乡的发展变化进行对比，探讨侨乡社会、移民群体异域生活状态之间的差异性与联系，真实展现当下的侨乡社会形态。研究认为全球化并不是同一节奏的，跨国实践的多样性促使侨乡社会呈现多元化，地区间差异不容忽视，应在跨国语境与空间中重新审视侨乡的发展。

[关键词]跨国主义；侨乡；中国新移民

[DOI]1013939/jcnkizgsc201630038

1选题源起及相关文献回顾

1978年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大陆悄然兴起了新移民浪潮。至2007年，世界华人华侨总数约4543万人，其中新移民1030万人，占总人口的226%。[1]移民给输出地和输入地带来了深刻的影响，改变着当今时代的面貌。全球化大规模的移民潮引起了学者的关注，如佟新总结了国际人口迁移的新特点，并分析新的国际人口迁移潜在的问题；[2]李明欢在《“侨乡社会资本”解读：以当代福建移民潮为例》[3]里解剖了侨乡社会资本的运作与功能；庄国土的《近20年福建长乐人移民美国的动机和条件—以长乐实地调查为主》[4]阐明了福州移民传统和现代移民的动机；沈燕青在《福建新移民在美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福州地区非法移民个案研究》[5]里描写了福州非法移民在美国的生活及对美国产生的影响。孟庆梓认为出国移民潮为侨乡带来大量侨汇资金、引发农村传统产业的变动，[6]同时推动着农民传统价值观向现代开放性观念转变。[7]

然而已有的研究侧重于对新移民特点、移民影响、移民海外生活、侨乡社会资本、移民动机、非法移民问题的探讨，缺乏对具体的不同的移民村庄的比较分析。在如今全球化背景下，不同移民地区的发展具有层次性，不同的移民村庄实际情况存在差异，不能用同样的视角分析侨乡社会形态或者割裂地去研究某一移民群体。本研究拟对福州不同发展阶段的侨乡进行对比研究，对两种移民文化的分析有助于我们加深对移民群体的认识，更好地理解不同的移民文化，推进全球化进程。

2研究方法及研究对象

早在20世纪90年代，福州当地就流传着“日本怕福清，台湾怕平潭，英国怕连江，美国怕长乐，全世界都怕福建”的说法。即使是在福州地区，不同县市甚至不同乡镇，都有着不一样的移民文化与侨乡特色。然而十几年过去了，具体情况还是这样吗？对此，笔者采用田野调查与个案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以访谈和观察为主，从2013年10月至2014年3月份分别去福清北郭村、东井村、屿礁村和长乐猴屿村、长安村进行实地调查，访谈对象包括老侨、侨眷、村主任、村支书等人，获得了关于福州侨乡的一手资料。

研究的侨乡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旧”侨乡，其跨国移民历史可追溯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甚至更早，村民主要迁往美国、欧洲等发达国家或地区，以获得外国国籍并定居国外为最终目的，长乐地区的猴屿村、长安村就是典型代表；另一种是“新”侨乡，其移民潮兴起于20世纪九十年代，移民主要迁往东欧、南美、非洲，如匈牙利、阿根廷、南非等发展中国家，以赚钱为目标，暂居于国外，福清的东井村、猴屿村和北郭村均为“新”侨乡。两种类型的侨乡有着很高的相似性但也存在差异，对其进行对比研究才能更深入地了解福州当前的侨乡社会形态。

长乐市位于福建省东部沿海、闽江口南岸，有着优良天然港口。早在汉代，长乐就有了与海外的交通。[8]传统的移民优势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近现代长乐人口大规模移民海外。改革开放后，长乐人根据地理位置和海外人际网络的有利条件，通过各种手段（包括非法移民）移民海外，主要目的地是美国、加拿大、英国等发达国家。位于福州市东北隅、闽江口北岸的长安村，全村总人口1419人，旅居海外港台侨胞4100多人，遍布美国、新加坡、加拿大、中国香港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9]

与长乐市相邻的福清市也是全国著名的侨乡之一，旅居海外的福清人已超过50万，分布在世界的73个国家和地区。[10]福清的江阴镇地处台湾海峡两岸中部，全镇有82042人，全镇华侨有33276名，移民目的地为南非、阿根廷、莱索托、俄罗斯等国家。[11]北郭村是江阴镇的移民村庄的代表，这是一个有3100多人口的小村庄，其中有1100多人移民海外，主要分布在阿根廷、南非等国家。[12]调查的另一个村庄是江阴镇的东井村，这是一个总人口为4772的村庄。该村庄出国人数达934人，其中移民南非的有450人，占村庄移民人口的48%[13]。屿礁村人口有1300多人，600多名移民，其中有400多人分布在南非和莱索托。[14]

3福州两种类型侨乡的对比

全球化的背景下，跨国主义实践作用于侨乡社会，这种影响因实践活动的不同而导致文化上的差异。迁移时间与目的国、迁移原因、迁移渠道、海外生活适应情况和侨民主观意识的不同塑造了不同的移民文化，使得跨国主义实践活动具有差异性。笔者将通过对个案的比较分析来研究两种类型的侨乡社会，探讨不同移民群体迁移背景、海外生活适应情况等方面的差异与联系。

31新移民迁移背景

移民潮是一定社会历史环境中的产物，研究移民群体要从影响其移民的多方面因素入手。移民迁移的背景主要包括迁移时间、目的国、迁移原因和迁移渠道，下文会围绕这四个方面对“新”“旧”侨乡展开对比分析。

311迁移时间与目的国的情况

“旧”侨乡的移民潮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由于人地矛盾突出，村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海外。长乐人移民的首选之地是美国等发达国家，如猴屿村的海外移民90%定居在美国，长安村的42%移民生活在美国[15]。相比之下，“新”侨乡的移民潮晚了30年左右。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旧”侨乡陆续有村民移民海外。如东井村移民主要分布在南非、阿根廷、秘鲁、厄瓜多尔、阿尔及利亚等发展中国家，屿礁村的移民集中在南非、莱索托、匈牙利等国家，北郭村移民同样集中在阿根廷、南非、安哥拉等几个发展中国家。

312迁移原因

促使“新”“旧”侨乡移民迁移的重要推力之一均为侨乡土地资源紧张，人地矛盾尖锐。但作用于“新”“旧”侨乡移民的外在拉力作用有着明显的区别。绝大部分长乐国际移民以美国为主要目的地，这不仅因为他们认为在美国能获得更高的收入，而且对于通过非法渠道移民国外的长乐移民而言，美国是所有发达国家中非法移民最容易谋生的地方。[16]“新”侨乡移民选择移民南非等发展中国家的原因有几点：第一，福清有些老华侨在日本，福清人本应通过移民链条大规模地移民日本。但是，近年来，由于日本对移民的严厉查管，福清人的出国目标就转向世界上其他地区；第二，国内市场竞争激烈，而欧美的投资起点高，非洲、南美等地以其丰富的资源和巨大的商机吸引着无数的中国新移民；[17]第三，美国社会稳定，市场经济制度较完善。统计显示，出国者在出国后的年平均收入为2271011美元，[18]不存在一夜暴富的可能。而在南非，经营小商品的批发零售年收入约一百万人民币，更有甚者每年收入为千万元以上。[19]从迁移者的角度看，无论是前往美国等发达国家，还是迁移到南非、阿根廷等发展中国家，迁移者都有各自不同的具体原因。但从其所处的侨乡背景看，福州的“旧”侨乡的迁移目的地主要是发达国家，而“新”侨乡则前往发展中国家。

313迁移渠道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进入美国的福州移民中，相当大部分即是跳船的福州籍海员。“跳船”指船舶到达美国后船员登岸，然后非法滞留美国。[20]到了近些年，猴屿村的移民方式悄悄发生了变化，从偷渡转为亲属移民和留学。这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一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偷渡去美国的亲属已经获得了绿卡，新生代以家庭团聚理由，申请亲属移民合法移居美国；二是因为生存已经不再是第一要务，发展是主题，移民二代可以通过留学方式进入美国社会。

“新”侨乡的移民也是以非正常的方式移民海外，即合法出境非法滞留。从移民方式来说，安全的移民方式更受青睐。出国者倾向于选择通过持证件“合法”出国。这些证件内容有些是完全伪造的，是“有效”但非法的证件。[21]据了解，通过“人蛇”偷渡去南非大约花费3～4万元人民币。相比花费四五十万人民币去美国，“新”侨乡的移民更愿意将这笔钱带到南非或阿根廷等发展中国家去投资。

32侨民在海外适应差异比较

移民在海外适应情况因所在国社会环境和移民群体本身差异而不同，移民海外适应情况同时又反作用于侨乡社会的发展。笔者从移民职业、子女教育两个方面来分析“新”“旧”侨乡移民群体的海外适应情况。

321移民的职业

“旧”侨乡移民初到美国时，由于教育水准低，他们大多在福州同乡的餐馆中打工。他们通过努力工作来获得老板的认可，以期待老板可以帮助自己申请绿卡，使身份合法化。“旧”侨乡的第一代移民大多从事着餐饮、建筑业，处于美国社会底层。经过几十年的打拼，一些“旧”侨乡移民从打工者成为了餐馆老板，并开始向其他行业渗透。而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新一代福州人中，有许多已进入美国白领阶层的行列，成为会计师、律师等专业人士。[22]“新”侨乡移民在南非以经商为主，从事零售、批发生意，经营商品包括服装、鞋帽、箱包、眼镜、布料、五金等，还有做进出口贸易、开餐馆的等。[23]南非移民从事的多为批发零售业，与“旧”侨乡移民所从事的餐饮业存在很大不同。笔者认为导致移民从事行业不同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发展中国家市场进入门槛低，包括投资成本低、容易获得市场准入资格。中国商品的物美价廉是华人能够在零售、批发等行业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笔者了解到南非移民通常在国内浙江义乌、福建晋江等地进货，货物价格成本低廉。在南非开超市没有烦琐的手续，市场管理较为宽松；在美国，消费市场发展很成熟，大型连锁超市比比皆是，中国新移民要进入这个领域比较困难。因此，美国的中国新移民主要集中在餐饮业，如美国纽约、新州、康州三个地区中餐外卖店至少有8000家，而其中80%的外卖店由闽籍人士经营。[24]

322对待子女教育的态度

每个家庭对自己子女的未来都有着规划和期望，不同的期望影响着他们对子女教育的态度。“旧”侨乡移民已经不再满足于开餐馆打工为生，而是希望通过获得正规教育被美国社会所接纳认可，从事较体面有声望的职业，过上中产阶级生活。米尔斯曾经将教育视为社会地位的提升机，认为是教育“将小商人和农场主的孩子提升到高级职业的较低层次”。[25]教育是一种地位获得机制，更是移民二代实现向上流动的重要手段。

如猴屿村的一位郑姓侨眷独自一个人生活在家乡，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十年前已经移民美国，大儿子在纽约开中餐馆，小儿子在美国读研究生。谈到儿子时，他十分自豪地说：“他（小儿子）成绩很好，在纽约州立大学获得了全额奖学金。”接着，他滔滔不绝地向笔者介绍美国的名牌大学，虽然他没有去过美国但却对美国的大学了如指掌。笔者了解到猴屿村二代移民多数选择以留学方式移民海外，其中不少人拥有硕士或博士学历。“旧”侨乡移民对子女教育的态度及向上流动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他们对教育的重视很大程度上因为美国移民政策更倾向于吸引高级人才。

“新”侨乡移民则普遍不太重视子女教育。以东井村为例，许多移民子女初中毕业后就跟随父母出国打工，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者很少。北郭村每年只有一两个学生读大学，大部分年轻人在初中毕业后选择跟父母出国经商。北郭村的一位严姓老人告诉笔者：“等他们（老人的孙子孙女）初中毕业了就去国外帮父母看店。”他们认为小孩读不读书没有关系，将来像父母一样出去工作赚钱。旅居国社会环境的差异造就了移民不同的心态，从而影响着移民二代的发展。

4结论

我国移民历史由来已久，早在民国时期就有关于移民的相关研究著作。陈达在《南洋华侨与闽粤社会》一书中就详细介绍了华侨社区的方方面面，他认为当时南洋迁民离国的主要原因是经济压迫，[26]现如今福建移民目的国已不再局限于东南亚地区，如长乐人主要迁往北美等发达国家，福清人则选择移民南非、阿根廷、俄罗斯等国家，移民目的国多样化。在2014年全国百强县排名中，福清和长乐分别为第45名和第97名，从全国来看这两个县市的经济发展水平并不差，但移民人数居却高不下。移民选择远赴异国他乡的动机不能仅仅用经济来解释，而要看到移民对更高层次生活的追求。移民是社会变迁的元素，不同的时期不同区域的移民塑造着不同的社会形态。

随着全球化的发展，新移民的跨国特征越来越明显。一方面他们接受着异域文化的洗礼，另一方面他们又与祖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跨国主义实践必然深刻地影响侨乡社会的变迁，促使侨乡多元化发展。因此，在研究当今世界的跨国移民和侨乡时，应将移民从地方和国家的框架中解放出来，置于跨国语境和空间中，根据移民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关系与互动，将其重新引入民族国家和地方社会的时空脉络中，这样或许更能把握全球化潮流中移民发展。[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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