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 杰
《长征》的精神气质
文/杨杰
《长征》
王树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一个没有精神的人,是心灵荒凉的人;一个没有精神的民族,是前程暗淡的民族。精神的质量可以改变个人与世界的命运。”这是著名作家王树增写在其《长征》一书前言中的名言。如果说第一句话是当代中国最好的警策,那么第二句话则是对红军长征最好的总结。
在20世纪上半叶那风雨如晦的岁月里,面对山河破碎的国难家难,长征表现了一种极其刚毅坚韧的精神品格,它是对黑暗和不公的反抗、是对正义和理想的坚持、是对智慧和勇气的表达、是对挫折和苦难的超越。这种精神品格在王树增的《长征》一书中,得到了最典型、最淋漓尽致的展现。
1934年的长征被认为是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件重要事件之一。80年来,无数的政治家、军事家、学者和诗人分别从政治、军事、历史和社会等各个角度研究和讴歌了长征的意义,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甚至带着他的全家重走了这条漫漫的长征之路。在《长征》这本满含热情的书中,王树增以他独到的视角和精准的眼光,完整而细致地描述了长征过程中的曲折和艰难。最为难能可贵和独树一帜的是,这本书并不仅限于对长征史实的考证和描述,而是进一步提炼了长征所集中体现的精神气质,其中又特别突出地展现了中国军人的灵魂、本事、血性和品德,并将这些精神品格提升到“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来看待和理解,从而说明长征所展现的绝不仅仅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格,同时也是“人类精神的不屈与顽强”,因而代表了人类精神的一种高度。
理想源于对现实苦难的抗争。个人的苦难能够激发个人的理想,而时代的苦难则往往能激发一个民族的理想。
近代以来,从清政府、北洋政府到国民政府,中国一步步分裂沦陷,到了20世纪30年代初,连年不断的天灾已经把整个国家逼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正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南方的洪水和北方的地震,先后导致近30万人丧生、5700万人赤贫。与此同时,军阀内战又波及大半个中国,许多城市陷入战火和混乱,加之巨额的战争开支使纳税人的生活无以为继,“农民所担负的军费数目是本来就已经十分沉重的田赋的四十倍以上,而且各种税收已经提前征收到了1936年”。
在此背景下,“作家、诗人、哲学家、教育家、职业革命家、旧式军官、流亡学生、破产商人、逃离婚姻者以及被生活压榨得无路可走的赤贫农民”,这些几乎涵盖了中国社会各阶层的人,云集到江西瑞金。在这里,他们相处得一片祥和,“官长士兵相亲近”;在这里,他们为了一个理想而奋斗:“会做工的有工做,会耕田的有田耕”。他们共唱《国际歌》,因为这首“世界上最著名的无产者之歌,唱响的是一无所有者改天换地的梦想”。书中第二章通过对历史背景的梳理,生动地说明了:长征不仅是一次地理空间上的战略大转移,它更是一次超越现实苦难的精神之旅,它不仅是中国工农红军的征程,也是整个中华民族追求理想的征程。
理想是一种信念,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乃至人类生命力的重要源泉,因为“支撑生命最可靠的力量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几十年来,许多来自不同国家和民族、不同职业和年龄的人络绎不绝地重走长征路,就是要朝拜和寻找那种“为了信仰的实现而前仆后继的坚韧精神”。为此,“我们的青年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环境之中,无论如何不能丢失信念和信仰”,我们要坚信,“中国人一直是生存信念最坚定、生命力最强的一个民族”。
在《长征》一书中,王树增敏锐地突出了这样一个惊人的细节:红军指战员普遍很年轻,“指挥员的平均年龄不足二十五岁,战斗员的年龄平均不足二十岁,十四至十八岁的战士至少占百分之四十”。在那个教育颓弊的战乱时代,这个年龄段的人大部分是文盲,没有多少理论知识,但正因如此,他们也没有先入为主的理论成见,而只能根据战斗的实际进展来进行判断和谋划,进而在枪林弹雨的实战中总结教训、积累经验,然而正是这种实战中练就的本事最切合战斗实际。
四渡赤水无疑是实践战胜理论的最佳范例,书的第十章对这场出奇制胜的战役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剖析。1935年3月20日,已经渡过赤水河的红军各部,竟然违背所有既成的作战模式,于当日夜迎着包抄而来的国民党大军擦肩而过,原路折回东岸,而由第一军团另派一个团“伪装我主力西进”。蒋介石被此偷梁换柱的手法所迷惑,误以为“中央红军一定会北渡长江”,于是在国民党各路大军火速向北赶往川南之时,红军主力瞒天过海再次进入了贵州,并大举南下逼近乌江,最后从黔西进入了云南。
对于毛泽东三渡和四渡赤水这一极不“科学”的出奇思路,作为军事理论家的蒋介石不得不深表佩服,但他哪里知道,和黄埔军校的课堂相比,毛泽东在江西和湖南一线的斗争中早已积累起丰富的实战经验,掌握了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蒋介石总对他的手令自鸣得意,以为那是他研究出来的“学问”,而在《长征》一书中,王树增却讽刺了他的这种“学问”:国民党军的官兵时时按手令作战,为何“一路不见转败为胜”?
就军事理论而言,战争是纸上谈兵的科学;而对于实战而言,战争必须是克敌制胜的艺术。历史告诫我们,必须继承红军优良的作战传统,坚定不移地走实战化练兵的路子,尤其是在久享和平的今天,我们亟须力避纸上谈兵、推演了事,必须坚持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实实在在地促进战斗力的生成。
血性是一种战胜苦难、不屈不挠的品格和意志,是一种敢于抗争、敢于胜利的勇气和自信,而长征无疑是中华民族展现血性魅力的一次光辉典范。《长征》一书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两个方面对红军的血性进行了细致的展现。
“红军不怕远征难”,岂知这一个“难”字里,包含了多少的汗与血!从江西到陕西,辗转15省,渡过大河流30余条,翻越大山脉20多座,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后方有中央军这支穷凶极恶的追兵,前方和左右又总是面临各地军阀蜂拥而至的围攻和夹击,“在总里程超过两万五千里的长征途中,中国工农红军始终在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追击、堵截与合围中,遭遇的战斗在四百场以上,平均三天就发生一次激烈的大战”,加之红军武器装备极端简陋、物资极度短缺,因而时刻面临饥寒、伤病和死亡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需要平均每天急行军五十公里以上”。在书的第十三章中,通过飞夺泸定桥这个典型事例,极其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黄开湘和杨成武率领的红一军团二师四团,在一天之内徒步完成了120公里的急行军之后,立即展开了飞夺泸定桥的战斗。13根悬空的铁索下,大渡河怒涛滚滚,22名红军勇士一边射击战斗,一边用木板铺桥,最后冲过敌人在北岸桥头泼油点燃的大火,浑然不顾身上被烧焦的头发、眉毛和衣服。这就是对血性最好的说明,王树增恰如其分地写道:“这与其说是一场战斗,不如说是意志和勇气的较量。”
从1935年开始的长征路上,红一方面军8.6万人中有7.8万余人牺牲;红二方面军2.1万人中有1万人牺牲;红四方面军近10万大军牺牲6.6万余人。正如王树增所说:“在两万五千里的征途上,平均每三百米就有一名红军牺牲。”试问,如果不是血性,又有什么力量可以支撑这样的万丈激情和前仆后继?
长征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超越苦难的血性魅力,就像书的前言中所说:“读懂了长征,就会知道人类精神中的不屈与顽强是何等的伟大,就会知道生命为什么经历苦难与艰辛依然能够拥有快乐和自信。”
长征是一次深刻的挫折和磨难,但更是一次宝贵的考验和淬炼,它不但提高了红军将士的品德,也升华了共产党人的情怀。如果说有部分人参加革命的初衷只是为了解放自己,那么经过长征,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个人的渺小,从而超越一己之私,真正体会到自己是工农群众的一员。
关于长征途中的军民鱼水情,书中记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事例,其中特别令人难忘的,是第九章中所讲述的遵义根据地的建立。1935年1月,红军刚进入遵义时,由于“没啥子特别,身上全是烂泥巴”,百姓见了还有失望之感。但紧随着红军打土豪、分浮财等行动的展开,很快得到当地群众的大力支持。仅仅几天时间,遵义附近的各县就相继成立了13个地方政权性质的革命委员会,“游击队、赤色工会、红色儿童团、革命先锋队、土地委员会、清算委员会、农民协会、斗争委员会、贫农团、红色妇女先锋队和抗捐委员会等名目繁多的革命组织也相继建立”。在“扩红”运动中,红军队伍仅几天就扩充了4000多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央红军才来几天,遵义就取代瑞金成为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首都,王树增也称“这是一个奇特的时刻”。
红军沿途在人民群众的拥护和支持下,及时得到了大量的补给、补充了大量的兵员,甚至获得了情报。例如,红军过乌江后,仅在贵州尚嵇镇就得到当地开明人士筹集的大米4000多斤;而从遵义到娄山关的“秘密小路”则是当地几个老人的指点,诸如此类的事例在长征途中不胜枚举。
长征强化了共产党人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同时也为后来抗战和内战的胜利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越到后来,军民关系联系得越紧密,以至于著名的淮海战役的胜利,被美誉为“是群众用小推车推出来的”。正如王树增所说:读懂了长征,“就会知道当一个人把个体的命运和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时,天地将会多么广阔,生命将会何等光荣”。
责任编辑: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