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恩施民歌的叙事艺术

2016-07-12 06:51:58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445000
大众文艺 2016年10期
关键词:叙事时间叙述者

张 淼 (湖北民族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 445000)



论恩施民歌的叙事艺术

张淼(湖北民族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445000)

摘要:恩施民歌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民众创作的,反映民众劳动和情感生活,可以歌唱或吟诵的韵文作品。它具有丰富的叙事特征:恩施民歌采用第一或三人称叙事,通过展示和讲述两种叙事方式,对内部聚焦和外部聚焦方式进行运用,或省略、或概要、或场景、或停顿的讲述一次发生的一次的事(也有讲述n次发生的n次的事),采用衬词、叠音和押韵调节音韵,方言、口语组织语言增强艺术效果。

关键词:恩施民歌;叙述者;叙事情境;叙事时间;叙事语言

恩施民歌,即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民众创作的,反映民众劳动和情感生活,可以歌唱或吟诵的韵文作品。它直接承载人们思想感情、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和内心愿望,历来被认为是纯抒情的文学形式。但笔者认为民歌在表达思想情感等的同时,也是具有独特的叙事功能,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1抒情性只是民歌的外部特征,叙事性才是民歌的内部结构。本文力图突破从传统的“抒情”角度研究民歌,而用叙事学理论探究恩施民歌中的叙事艺术,从而为民歌研究提供一种新的方法和思路。

一、恩施民歌的叙述者

叙述者指陈述事件行为的主体,有时也称为叙述的声音,是叙事中最重要特征。民歌的叙述者较为明显,就是演唱者,不管他唱的是自己的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他都作为一个叙述者存在。恩施民歌叙述者大多采用第一、三人称叙事。

1.第一人称叙事

恩施民歌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是“我”,主人公也是“我”。故事中的“我”有很大的主观性,主要叙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所想所感。如《六口茶》:“(男)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直接使用了“你”“我”的称呼叙述,主人公即是讲述者又是故事中的人物。《双手搭在妹娃肩》中主人公就直接唱:“我双手那个搭在嘛妹娃儿的肩,我有句那个话儿嘛我不好言。”第一人称叙事不仅增加了故事的说服力,还为故事刻画了真实可信的人物,使读者产生共鸣。恩施民歌中采用第一人称叙事的通常有两种形式:一人独唱式与双人对唱式。一人独唱式中作为叙述者的主人公独立完成整首作品,即民歌自始至终都是由他一个人在演唱或叙述,是自我经历的述说和心情的表达。如《绣香袋》《掐菜苔》《薅秧歌》等。而双人对唱式中,叙述者和主人公有两个,分别完成自己的动作和对话。二者通常以郎、姐或哥、妹相称,互相试探爱意或互诉思念。这类作品有《龙船调》《六口茶》《唱起上歌送情郎》《黄四姐》《筛子关门眼睛多》等。

2.第三人称叙事

第三人称叙事中叙述者是站在某个高度俯仰全局,他开始跳出作品主要叙述他人的故事。第三人称叙事以一种全知的视角进行讲述,既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可以直接把所述的人和事展现在读者面前,自由灵活。如《茶山四季歌》中唱了那采茶的姑娘在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事情。客观的对时间、地点、人物、时间进行全知描述。

二、恩施民歌的叙事情境

罗刚在《叙事学导论》中说:“构成叙事情境的要素有三项,即叙事方式、叙事人称、叙事聚焦。”2因大多数民歌中的叙述者和叙事人称是同一人,所以这里对叙事人称不在进行重复的分析讨论。

1.叙事方式

现代叙事学研究中,两个经典的叙事方式分别是“讲述”和“展示”。在“讲述”的叙事方式中,总是活跃着一个叙述者,他用全知的视角将故事娓娓道来,并对叙述的故事作出评论和解释,与读者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恩施民歌中采用“讲述”叙事方式中有第一人称叙事,也有第三人称。有的直接突出叙述者形象,如《伙计歌》“听我来开言唱”;有的叙述者隐藏在叙事背后,如《十月小阳春》讲述十个月发生的事情。而在“展示”叙事方式中,往往找不到叙述者身影,只有一个被充当“反映者”的人物,我们只能通过他的感受、思考、领悟和对事件的反应,得知故事的发展和面貌。如《送情郎》:“(女)送郎送到寨门上,牵住哥哥不想放,哥去不知几时回,相思分离日夜长。(男)妹送郎送到寨门上,阿妹你情谊永难忘,哥行千里不忘妹,风飞万里也属花。”直接通过展示了送别时的场景,使男女的动作和依依不舍神情跃然纸上。

2.叙事聚焦

恩施民歌中最普遍采用的为内部聚焦叙事,其中包含两种情形。固定式内部聚焦的民歌由一个人物(通常是妹妹、哥哥或其它叙述者)的视角出发,聚焦绣花、掐菜苔、薅秧等简单的生活事件,视角自始至终是来自这个人物。从歌曲形式上看,不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独唱,而且这个人物的感情便是叙述者的感情。如《绣香袋》“三绣香袋嘛绣呀绣过头,怀芷香袋门外溜,手帕装进香袋里,香袋送给呀的个我哇的哥舍。”通过第一人称叙述,以叙述者我为视角讲述绣香袋的过程,绣过头、门外溜(丢)、装进香袋里等动作都是以我为中心的行为。不定式内部聚焦采用了男女对唱方式双边聚焦事件,一方是女(妹妹)害羞、委婉的口吻,一方是男(哥哥)勇敢、直接的表达。如《筛子关门眼睛多》中妹妹先唱:“郎在高坡放早牛哇,妹在园中梳早头。”哥哥后唱并没有跟着妹妹的视角继续叙述,而是从自己的角度唱道:“太阳一出红似火,晒得小妹无处躲。”两者聚焦的事件、环境各不相同,充分显示了恩施民歌中双叙述视角聚焦。

外部聚焦在恩施民歌中也有运用。这类聚焦中叙述者严格地从外部呈现每一件事,只提供人物的行动、对话及客观环境等,而不交代人物的动机、目的、内心和情感,更不会带事件或者人物作出主观评价。如《柑子树》中叙述者用柑子树发叶、树成林、树结果者三个环境描写,对应干妹妹舍不得、长成人、姐出门、两离分等一系列现状,但是干妹妹为什么舍不得、最后又和干哥哥是怎么两离分的,她的心里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都没有具体的交代,只有歌曲中的人物自己怀着满满情义向干哥哥倾述。又如《茶山四季歌》中唱了采茶的姑娘春季笑盈盈,夏季在山间,秋季炒新茶,冬季乐逍遥,只是对采茶姑娘一年四季的状态和生活进行客观的描述。春季为什么笑盈盈?冬季为什么乐逍遥?这些问题都只有人物自己知道。

三、恩施民歌的叙事时间

1.叙述时距

时距,又叫“时限”或“时长”,是故事事件所包含的时间总量与描述这一事件的叙事文所包容的时间总量之间的关系。3这种关系就是比较两种时间的长短,目前较为公认的划分是热奈特的四分法:即省略、概要、场景、停顿。省略是指与故事时间相比较,叙事时间为零。在恩施民歌中,被省略的部分往往是约定俗成的步奏和仪式,作者不需要提及,读者也能顺理成章的联想起来。如《伙计歌》中唱到“小妹妹生得乖,想出个办法来,隔壁屋里大嫂在做鞋,剪个鞋样带回来。鞋样剪得好,鞋袜做好了。”刚才想到办法,鞋样就剪了回来,因为鞋样剪得好,鞋袜就好做,直接省略了剪鞋样和做鞋袜的过程。概要是指故事时间长于叙事时间,民歌本身是短小的艺术作品,他的主要特点之一便是“简短的语句勾勒较长的故事”。如《十月小阳春》演唱了十个月中发生的故事,每个月只选取了最重要的事件进行概述。又如《柑子树》中用长成人、姐出门、两离分概括了干妹妹从长大到嫁人的经历,高度提炼。场景即叙述故事的实况,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大致相等。恩施民歌中反应男女恋爱的歌曲,多是通过双方直接交流,用问答方式传情表意,因此采用场景叙事恋爱经过的也最多。如《龙船调》中妹娃就直接喊:“妹娃要过河是哪个来推我嘛。”把听者带进了场景中。又如《唱起山歌送情郎》和《黄四姐》中面对询问时都唱到:“今天不得空,明天要砍柴(作鞋),后天才到哥的(妹的)山上来。”再现了哥哥(妹妹)难舍难分又不得不推迟约会期限的矛盾心理和回答过程。停顿是“当叙事描写集中于某一因素,而故事却是静止的,故事重新启动时,当中并无时间轶去”4。恩施民歌的停顿运用不是很多,主要停顿在环境描写和人物外貌描写上。如《辰时姐绣花》中:“酉时日落尽,胭脂对水粉,向腰抠一把,一把绣花针,相送有情人。”这一段即没有继续上段弄饭陪情歌,也没有铺垫出下一段床上谈家常,只是进行了环境和人物描写,唯一的动作是抠绣花针送情人。

2.叙述频率

“频率”指一个事件在故事中出现的次数与该事件在文本中叙述次数之间的关系。恩施民歌是一种抒情特征较强的情歌,歌词表达自我的内心感情,离合悲欢,叙事的偶然性与突发性较强,因此其中大部分曲目属于单一性叙述,即热奈特概括的“讲述一次发生过一次的事”和“讲述n次发生过n次的事”。5讲述一次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也可以称为单一事件的单一陈述,无论事件是大是小,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叙述中都可以或详或略地一次性描述出来。如《薅秧歌》讲述哥哥在大田薅秧,既要扯稗子又想跟妹妹搭讪的事件。又如《六口茶》讲述喝茶者喝茶时问妹子家庭成员情况这一事件。讲述n次发生过n次的事是单一叙述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讲述相同的事件时,多是为方便歌曲传唱,增加表演时间,这类型的歌谣只在每一事件的开始改变叙事时间。如《龙船调》第一段唱正月里去拜年妹娃要过河,第二段唱清明去探亲妹娃要过河,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有因果关系的几个不同事件。又如《绣香袋》讲述了三次绣香袋的经过,第一的不成功,第二次没有绣完,第三次可以送情哥。

四、恩施民歌的叙事语言

民歌的叙述语言受创作主体的集体性、演唱情景的自由性和传播的口头性等影响,叙述语言有其自身规律。恩施民歌之所以可以源远流长而经久不衰,不但在于它思想内容的丰富,而且还在于这种韵文的格式化和模式化的语言运用。

1.善于音韵的调节

衬词是指为增加作品的民族性和趣味性而穿插的一些由语气词、形声词、谐音词或称谓构成的衬托性词语。这些词语往往无实际意义,但一经和正词部分配合演唱,衬词就表现出鲜明的情感色彩和地域特征。恩施民歌的歌词中加入衬词主要有以下几种作用:一是称谓衬词,使用熟悉的口音称呼,增强作品亲切感。如“妹娃儿、妹子、干哥哥、干妹儿、伙计、小妹、幺妹、幺姨妹儿、娇娇儿”等。二是语气助词、垫音,表示感叹,加强语气,包括“哟、喂、噻、哎、嘛、啊、哦、罗、呀、嗯、哪咿哟喂、喂呀咗”等。如《柑子树》中唱到:“柑子树来哟哟柑子叶哎……舍呀不得呀嘛。”又如《龙船调》中开头就唱:“正月里是新年哪咿哟喂,妹娃去拜年哪喂……”加上感叹助词,能把唱歌者当时的语气、心情表现出来。三是节奏助词,加强节奏的起伏性,增强表现效果。《龙船调》中:“哪个喂呀咗、哪个喂呀咗,把妹娃推过河哟喂。”即突出艄公划船的动作、声音、又富有节奏感。又如《伙计歌》中采用一领众合的方式,在每句结尾加入合唱“伙计”,听起来使歌曲更有节奏,朗朗上口。

叠音就是将相同的字叠在一起使用。叠音本就是一种音韵调节手段,在民歌中使用,可以增加民歌趣味性,使音节更和谐优美。如《柑子树》中:“柑子树来哟哟柑子叶哎,柑子的干妹干妹妹么,舍呀不得呀嘛,干妹儿的干哥哥。”一连串的叠音使歌曲本身充满音乐美。又如《掐菜苔》:“杨柳儿青青,瓜子落花生生,青菜萝卜荫荫,萝卜切成登登,顶针尽是坑坑,哎哎哟,奇哉好怪哉呀。”

押韵。恩施民歌是劳动人民集体创作而成,为了便于传唱,他们注重音韵的和谐。因此恩施民歌表现出句式的整齐划一,尾字的押韵。如《对门对户对条街》:“对门对户哎,对条街啊,也郎门对到啊也,姐衣哎门也开也。”用“街”(gai)、“开”(kai)、“脸”(lian)、“鞋”(hai)、“来”(lai)使整首歌押“ai”韵,赋予韵律。

2.善于方言的运用

方言的使用是民歌地方特色的一种体现。民歌只有用当地方言演唱才能唱出其独特的韵味,才能唱出当地民众心底深处的真切感受。恩施属于西南方言区,纵观恩施民歌的歌词,民歌中大量运用了民族特色的方言词汇、方言音。恩施民歌中的所叙述的故事,一花一草、都使用了方言。如名词有:啥子(什么)、帕子(毛巾)、打杵(锄头)、开头(开始)、国人(自己)、凑成(好使)、黑哒(天黑)、开言(发言);动词有:聊(缝补)、扯(拉)、窝(坐)、耽搁(耽误)、抠(抓)、搭个白(搭讪);形容词有:生得乖(长得漂亮)、不得空(没有空闲)、在一堆(在一起)。恩施民歌是以口口相传而演唱的,因此口语化现象非常普遍,大量的土家族口语和方言演唱形式,使恩施民歌有别于其他地方的民歌,更增加了恩施民歌的地域性特征。不仅如此,有的歌曲整首更是男女主人公口头对话写成,口语即歌曲。如《六口茶》《黄四姐》等。而有的是自述性的口吻讲述一个故事,如《伙计歌》中唱到:“小妹妹生得乖”,《双手搭在妹娃肩》中唱道:“裤儿烂哒麦,那你国人去找亲戚撒……那你就歇一晚,我跟你把裤儿聊起嘛。”等直接用口语加入歌唱中,使民歌语言的艺术表现力更强。

五、结语

恩施民歌不仅是心灵化的产物,更具有鲜明的叙事特征。它通常以简短的语言讲述着令人难忘的生活情节或故事片段,以叙事的特别,感情的委婉,表现出土家族的民俗风貌和民族文化内涵,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当然,本文在创作过程中因为时间关系,只选取了恩施民歌中较为著名的曲目进行研究,虽具有代表性,但也不能概括恩施民歌的全貌。

注释:

1.[美]阿瑟·阿萨·伯格.通俗文化媒介和日常生活中的叙事[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1):13.

2.罗钢.叙事学导论[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5):164.

3.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9):167.

4.罗钢.叙事学导论[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5):150.

5.热内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74-76.

作者简介:

张淼( 1987-) ,男(土家族) ,湖北恩施人,湖北民族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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