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昆仑[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论《复活》主人公涅赫柳多夫的矛盾性
⊙何昆仑[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211]
摘要:《复活》的主人公涅赫柳多夫在情感的发展与变化中充满了矛盾性,其本质原因是原始本能与宗教文明的冲突。笔者试从涅赫柳多夫拯救玛斯洛娃、进行土地改革、改良社会制度等三个方面,进行具体分析和说明。
关键词:复活涅赫柳多夫矛盾性
《复活》小说主人公涅赫柳多夫公爵一直处在动物性自我和精神性自我的激烈斗争中,这是构成其前后矛盾、反复思想与行为的本质动因。显然,作者列夫·托尔斯泰是站在精神性自我的立场上的。纵观全书,“托尔斯泰主义”大行其道,充满了对禁欲主义、利他主义的讴歌。
但是,从人的本能角度来看,原始人性包含着利己主义与对性的欲望,这是符合人道主义的。托尔斯泰妄图用宗教的博爱、牺牲精神塑造一个在他看来“复活”了的主人公涅赫柳多夫,这正是主人公矛盾心理的根源。《复活》中主人公涅赫柳多夫公爵的情感发展与变化的矛盾性,从其对拯救玛斯洛娃、进行土地改革、改良社会制度的态度上,都可见一斑。
涅赫柳多夫一开始在法庭上认出来玛斯洛娃即卡秋莎时,内心是“复杂而又痛苦的”,他不希望被人认出来而丢面子。之后,他对心灵进行了清洗,认识到他必须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进行赎罪,他必须帮助玛斯洛娃,必要时还应该迎娶她。在三次去监狱探望玛斯洛娃时,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与挣扎。涅赫柳多夫一直困在拯救还是不拯救,赎罪与不赎罪的命题中。其实一直到全书最后,涅赫柳多夫其实也一直在摇摆于这个命题之中,纵然他为此做了去彼得堡上诉,跟随玛斯洛娃到西伯利亚等举动,但在其内心深处依然处在矛盾之中,从未停歇。涅赫柳多夫在西伯利亚最后一次探望玛斯洛娃时,心理活动是这样表现的,“我要生活,我要家庭和孩子,我要过人的生活”。涅赫柳多夫心里完全清楚玛斯洛娃是因为爱着他不希望他受苦而选择跟西蒙松一起流放,而他并没有做任何的挽留就跟玛斯洛娃道别,并且觉得“活得实在太累了”。
在小说第三部中对涅赫柳多夫有心理的描写,“涅赫柳多夫像梦游一样,恍恍惚惚地走着,他感到精疲力竭,万念俱灰,却没有勇气回绝别人,中途告退”。在涅赫柳多夫“复活”自我精神和“拯救”玛斯洛娃的过程中,涅赫柳多夫告别了自己一直处于享乐式的贵族生活,深入生活底层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而这一切仅仅依靠着涅赫柳多夫个人的信念与赎罪心理,必然充满矛盾、不能长久。
在拯救玛斯洛娃的过程中,涅赫柳多夫不止一次体会到全新世界的愉悦,认识到挥金如土的上等世界的俗不可耐。但是在文章结尾涅赫柳多夫去参加西伯利亚将军府的宴会时,却有这样的叙述,“将军府的宴会排场很阔气,充分显示达官显贵的奢华生活。涅赫柳多夫以前也过惯了这种生活,但是长期以来他非但失去了这种奢华的享受,甚至连最起码的舒适环境都不能保证,因此这样的宴会使他感到特别愉快”;“他多么羡慕眼前的生活,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过上眼前这样恬静优雅的幸福生活”。
而在参加完米西的家宴之后,他感到一切是“可耻而又可恶,可恶而又可耻”。当时的他坚持“我要扯断束缚住我身子的虚伪的绳索,无论这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要承认一切罪行,向所有人说实话,我要办老实事”。在从彼得堡回莫斯科探望玛斯洛娃时,“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他心中释然,对所有人都满怀着爱。无论玛斯洛娃的行为怎么样,都改变不了他对她的爱情。他爱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上帝”。在去西伯利亚的火车上,他“也想起科尔恰金之流那个醉生梦死、挥金如土的世界以及他们俗不可耐的兴趣”。这样,作品前后涅赫柳多夫在对待拯救玛斯洛娃的态度上,不仅在每一次具体行为的过程中充满着前后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在整个拯救行为的最开始与结束,涅赫柳多夫心理依然是对立矛盾的。
涅赫柳多夫在大学时代“凭着青年人的率直和果敢,不光在口头上说土地不能成为私有财产的对象,不仅在大学里写论文论述这个问题,而且付诸行动,当时他就把一小块土地送给农民,他不愿违背自己的信仰而占有土地”。而之后涅赫柳多夫参军后在军队生涯中挥霍铺张,土地的收入成为了他的生活来源。
涅赫柳多夫在“精神清洗”之后,回到自己的田庄库兹明斯科耶,把田地低价出租给农民。到了巴诺佛田,涅赫柳多夫不仅把土地低价租给农民,并进一步把农民交纳的资金当作公益金或税款供给农民自己使用。此时,“涅赫柳多夫回想起他在库兹明斯科耶时对即将放弃自己的财产曾经感到心疼时,觉得奇怪,他当时怎么会产生这种心情。现在他体验到的是摆脱束缚所带来的无限快乐和旅行家发现新大陆时的那种新鲜感”。在西伯利亚,涅赫柳多夫对于彻底土地改革的信念又开始动摇。涅赫柳多夫怀疑农民自己不能很好地掌握、支配土地,最重要的是土地收入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他若是完全放弃土地把它们分给农民,自己的收入就得不到保障。所以最后涅赫柳多夫还是决定不进行彻底的土地改革,而是收取一半的土地租金。
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涅赫柳多夫的内心矛盾,是在于土地改革这一符合他精神信念与理想,并被众多理论家证实的举措伤害了涅赫柳多夫个人的物质利益,并影响到了涅赫柳多夫的生计问题。在这里,托尔斯泰理想中的利他、博爱主义不能彻底执行的本质原因,就在于这种利他的精神信仰已经深深侵害到涅赫柳多夫原始本能中的利己主义,并且逼近到一个人生存本能的界限。
涅赫柳多夫在进监狱探望玛斯洛娃,以及为玛斯洛娃上诉时,接触到了当时俄国社会体制的深刻面。通过在莫斯科、彼得堡、西伯利亚时涅赫柳多夫与上层人物接触与底层人民交流的对比中,涅赫柳多夫逐渐认清了社会体制的不合理性与欺骗性。在与姐夫尼基福罗维奇的对话中,涅赫柳多夫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法院不过是维护代表我们这个阶级利益的现存制度的一种行政工具。法院的唯一目标就是维持社会现状,为此,它迫害和处决那些品德高尚并想提高社会道德水平的所谓政治犯,同时又惩处那些品德低下的犯罪的人。”
对于司法体制的改良,涅赫柳多夫的观点是“合理的惩罚其实只有两种,那就是古代惯用的体罚和死刑”。这里他与尼基福罗维奇的这段对话非常值得玩味:“‘不过,即使惩戒制度有缺陷,也不应当取消法院’,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又没有听弟弟说话,只管自己往下说。‘这些缺陷是无法弥补的’,涅赫柳多夫提高嗓门说。‘那怎么办?把他们都杀掉?还是像某一位政要所建议的那样,把他们的眼珠挖出来?’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得意洋洋地笑着说。‘对,这样做虽说很残酷,但很奏效。’”在这里,涅赫柳多夫认为法院、监狱等司法系统没有改良的可能性,应该一律取消,而对犯罪的人以古代惯用的体罚和死刑作为惩戒。
在去西伯利亚的旅途中跟政治犯交流之后,涅赫柳多夫认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在一定情况下,杀人作为一种自卫和争取实现全民幸福这一崇高目标的手段,是合法的、正当的”,然而涅赫柳多夫的观点是不赞同以任何理由谋害另一个人生命的行为的。在骨子里,涅赫柳多夫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也反对任何强加在个人自由思想上的虚妄的法律、宗教仪式,以及任何一切所谓的制度。
然而到了最后,涅赫柳多夫在阅读《马太福音》的五条戒律时,领悟到:“人们执行这些戒律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他还领悟和相信,只要人人执行这些戒律,就无须再做别的事情。人类生活的唯一合理的意义就在于此。任何背离戒律的行为都是错误的,立刻会受到惩罚。”
在这里,涅赫柳多夫的矛盾性表现在两点。一点是从个体性的角度而言的原始本能与宗教文明的冲突。涅赫柳多夫所接受的宗教文明观让他对待世人有着深深的怜悯之情,看到监狱中的犯人受苦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之感。在他看来,司法体制的存在完全没有必要,法院、监狱的存在只能使人变得更坏更糟糕,而不能达到使人向善的目标。然而,在提出解决方案时,涅赫柳多夫认为合理的惩罚是古代惯用的体罚和死刑,而否定现代文明对监狱改良改进的一切。在这里,涅赫柳多夫遵从的是没有文明影响的原始状态的惩罚模式,而支撑他的力量却恰恰是基督教的宗教文明观的博爱精神,这是他自身充满矛盾的起因,也是他一生难以调和的冲突。
另一点是从社会性的角度而言的原始本能与宗教文明的冲突。涅赫柳多夫一方面通过各种现实生活,各个人物来论证人们所沿袭的一整套贵族宫廷礼仪、宗教仪式,以及现世的法律规矩都是反人性的,是毫无价值和意义的。另一方面,涅赫柳多夫又认为《马太福音》的五条戒律是人类生活的唯一准则,只要坚定地执行就能得到幸福。在这里,涅赫柳多夫将世俗生活中的戒律与基督教的戒律分割开来,认为真正的基督教的博爱内核是拯救人类的唯一法则。然而,从戒律的角度而言,任何意义的具有唯一性的戒律都是用来麻痹人民的,基督教的戒律也不例外。这也就构成了涅赫柳多夫在对改良社会制度认识性上矛盾重重的原因。
参考文献:
[1] [俄]列夫·托尔斯泰.复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郑克鲁.外国文学史(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作者:何昆仑,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史。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