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建英(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论皖北地区的原始宗教与崇拜
卢建英
(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摘要:原始宗教是人类适应外部环境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反映,对早期人类社会发展具有重要影响。皖北地区新石器时代形成以生殖崇拜和图腾崇拜为主要形式的原始信仰,这构成本地史前时期最基本的文化现象。其原始崇拜的思想观念已脱离早期的朴素阶段,上升为一种意识形态,既被社会大众所信奉,更为社会上层所利用,成为规范社会秩序的重要工具。皖北大汶口文化中还发现了一定数量的图象文字。于是原始宗教、文字与社会分化三种因素融合为一体,加速了皖北地区的文明化进程。
关键词:皖北地区;新石器时代;原始宗教;崇拜
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出现的一种文化现象。恩格斯曾对宗教有过精辟的概括,即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1]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这就揭示了宗教的本质。宗教起源与人类社会的发展存在密切关系。人类社会发展的早期阶段,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对自然世界的认知能力十分有限,以自然世界为主体形成的外部环境曾给早期人类社会的生存与发展带来巨大压力。外在的环境影响与内在的求生意志造就了人类对自然事物认识的变形,对某些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或形态产生了一种朴素的崇拜或信仰。人们利用某种仪式和器具与崇拜之神灵进行沟通,希望可以得其庇佑,由此便形成了建立在自然崇拜之上的原始宗教。
任何宗教信仰都存在膜拜(或崇拜)对象和祭祀仪式,因此,我们对原始宗教基本情况的认知主要来自这两个方面。膜拜(或崇拜)对象主要是指人们依据心目中的信仰对象的外在形态结合人类自身对信仰对象的认知程度利用一定的材质摹画、雕刻或堆塑成一定的形象。这些形象我们可以简称为“神”。原始崇拜应该属于宗教信仰最朴素的形态,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原始崇拜不一定存在固化的膜拜仪式,它只是代表了人类内心深处对虚幻的自然神灵的一种最为朴素的敬畏或心愿祈求。崇拜发展到一定阶段、信仰人群具有一定规模的时期便产生了原始宗教。它需要人类采取一定的祭祀仪式对信仰神进行祭拜,以表达对神的尊重及对神力的信仰。根据考古资料发现,皖北地区早在新石器时代已形成一定的原始崇拜或宗教信仰,因此笔者拟通过对目前皖北地区发现的相关器物或遗迹现象的分析来探求皖北地区原始宗教的痕迹,并讨论在皖北地区文明化进程过程中原始宗教的内在意义,请方家斧正。
生殖崇拜是人类原始崇拜中普遍存在的一种意识形态,也是最基本的文化现象。这是因为在外界生存压力很大而生产力水平又极其低下的情况之下,人均寿命短,婴幼儿死亡率高,在与自然斗争的同时还要应付其他种族之间的战争,伤亡者众。在人类尚未拥有更多的能力去改造自然世界以改善自身境况的状态下,意识到要应付自然和社会带来的种种挑战,人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人群的不断繁衍自然可以增强其战胜外部压力与威胁的生存力量。“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而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2]由此可见人口的繁衍在人类社会进化过程中的重要地位与作用。
目前在东北地区、黄河流域、长江中下游流域等地区都发现了史前时期有关生殖崇拜的考古资料。但由于不同地域其环境背景与文化渊源不同,思想观念也存在明显差异。这就使不同地区虽有共同信仰但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和表达方式却不同。如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出土了大量彩陶,蛙、鸟、鱼、花等是彩陶纹样中使用较多的母题。一些学者认为,仰韶人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描绘鱼、蛙等动物,不仅因为这些动物可以满足人类的日常所需,还因为它们均具有较强的繁殖能力,人类希望可以借此描画祈求种族的繁荣昌盛。[3]史前时期的人类将这种强烈的生殖愿望不仅寄托于与之关系密切的各类动植物,更寄望于人类自身的生殖能力。东北地区红山文化女神庙遗址发现的怀孕女性形象代表了一种以女性为主体的生殖崇拜。女性所具有的直接繁衍后代的能力使人们最早意识到女人在种族繁衍中的决定性作用,红山文化中对女性神灵的膜拜正源于此。同时,在生存经验不断积累的过程中,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在种族的繁衍问题上男性同样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这种思想观念逐渐催生出以男性为膜拜对象的另一种形式的崇拜,以男性为主体的生殖崇拜的主要物化形式便是对男根形象(祖)的塑造与祭祀。如湖南澧县城头山遗址的祭坑中放置“祖”形大砾石[4]、湖北长阳桅杆坪遗址石祖(T3③:5)[5]、京山屈家岭遗址陶祖(T117:5A(1))[6]等。
皖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考古遗址中尚未发现带有明确行为意识的祖崇拜遗迹,但双墩遗址中出土的祖形陶器却是值得关注的一类遗存,很可能是双墩人具有祖崇拜观念的重要证据。双墩遗址出土祖形陶器(图一)在《报告》①《报告》即指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蚌埠市博物馆编著《蚌埠双墩——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年,以此简称,下文皆同。中归为支架一类,是与釜配套使用的炊具组件。遗址中出土的陶支架分为3个类型,即圆柱形、祖形和框形,其中祖形支架数量最多,占出土总数的53.84%。与圆柱形支架相比,祖形支架在使用方法上并不具有任何特殊或先进性的功能。从外部形态看,祖形支架模仿男根造型,制作过程可能比圆柱形支架更显复杂。双墩人为何有意将支架制作成较为复杂的男根造型呢?除了考虑其实用功能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寓意呢?在新石器时代特别是早期阶段,釜和支架配套使用的炊具广泛分布于黄河和长河中下游流域,发现的支架多为规则或不规则的圆柱形、长条形或牛角形等。双墩遗址的祖形支架未见于上述区域。
通过对相关考古资料的梳理,可以确定两个问题:其一,古人以繁衍后代为主题的生殖崇拜现象存在于整个新石器时代,是这一时期人类宗教信仰中最基本也是最普遍的一种意识形态,分布范围甚为广泛;其二,以男根为膜拜对象的生殖崇拜明确存在于新石器时代。将双墩祖形遗存与长江流域相关考古发现进行对比分析,不难发现二者的相似性。双墩遗址的祖形陶器与其他普通陶器混合埋藏于当时的垃圾沟中,未发现对其进行特殊处理的痕迹。正因如此,《报告》才将其归入支架器类,但其特殊的形制不得不使我们联想到双墩人在制作祖形陶器之时是否也寄托了其他思想。双墩遗址属于新石器时代早期阶段遗存,其地理位置临近淮河,这虽然给双墩人提供了丰富的自然资源,但当地人面临的以水患为主的自然灾害与社会压力也很大。祖形陶器的制作可能表达了双墩人祈求人丁兴旺、种族繁衍的思想,具有原始的生殖崇拜的意义。双墩遗址中未发现祖崇拜的特殊行为现象,这可能说明当时的生殖崇拜还仅仅是一种存在于部分人群中的自发意识或者是一种较为朴素的思想崇拜。有学者曾提出,男根崇拜的出现意味着社会组织关系和家庭关系的变化。然而,从考古发现来看,对男性在人类自身生殖繁衍中所起作用的认知大约在母系氏族阶段就已经产生。以一夫一妻为代表的个体小家庭的出现与对男性生殖能力的认知没有必然联系,当然也就不能由祖崇拜的出现而推出家庭关系的变化。不过,值得思考的是对男性在种族繁衍中所起作用的普遍认知与重视可能会激发男性对自身社会地位的重新审视以及由此产生的提升自身社会地位的强烈意识。这可能也是导致社会关系与家庭结构在生产力水平逐渐发展的基础之上产生变化的动力之一。
关于图腾的来历,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提到:“在鄂吉布瓦方言中,有‘图腾’——实际上往往读作‘多丹’——意指一个氏族的标志或图徽;例如,狼的图形便是狼氏族的图腾。斯库耳克拉夫特先生便根据这个词而使用‘图腾制度’这一术语来表示氏族组织”。[7]“切博沙罗夫说:图腾崇拜是一种关于氏族与各种动物、植物,有时甚至非生物之间的超自然的亲属关系的概念。毫无疑问,图腾崇拜乃是过去整个人类所固有的古老而原始的一种宗教。”[8]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一样,都是人类面对外界挑战为求生存与发展的一种本能反应和朴素信仰。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中列举了很多世界各少数民族的图腾名称。而我国古籍中有关三代以前的图腾传说也是不胜枚举。如《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所言:“昔者黄帝氏以云纪,……炎帝氏以火纪,……共工氏以水纪,……大皞氏以龙纪”等[9]1386,这些内容在其他古籍中也多有记载。图腾崇拜作为一种朴素而古老的宗教信仰分布普遍,延续时间较长,对中国古代社会的进化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根据皖北地区的考古发现可知,该地区在史前时期也曾经受到图腾崇拜的影响。如尉迟寺遗址曾出土过1件器形十分特殊的陶器,发掘者称其为鸟形“神器”(T2318⑦:1,图二)[10]。该器为手制,器表呈红褐色,并有烧制过程中形成的灰褐色斑块。器物从颈部以下为空体,整体造型像瓶,又近似1个大型的长颈小口的背壶,整体比例协调、美观,可分为上、中、下3部分。上部为1件鸟形体,但其细部如嘴、耳等与鸟的特征又不能完全吻合。中部连接为锥形,锥形近底部两侧饰有2件对称的抽象体,上为羽或冠,下有眼、嘴等,似为抽象的凤鸟造型。下部为圆柱形平底器,中空,近口部有2个左右对称的小孔。器身通高近60厘米,中部直径22厘米,底径14.4厘米,中部锥形为素面,下部圆柱形饰篮纹。尉迟寺遗址属于大汶口文化类型,目前该类器物在大汶口文化中为首次发现。从器物的整体造型来看,应该不是一件日常实用器,也不似装饰用器。而器物上部的立体鸟形以及中部凤鸟装饰很容易令人将其与大汶口文化其他遗存联系起来,如大口尊上的图象文字。大汶口文化出土的图象文字形式多样,以日、月、山(或火)等元素构成的组合图形数量最多,在尉迟寺遗址中更是占绝对优势,目前发现的11例中有10例属于此类组合。在对3类基本元素的理解中,除对“圆形代表日”没有太多争议外,其他2类图形均存在多种解释,如中间弯月形的解释或月①此说以发掘报告为代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徽省蒙城县文化局:《蒙城尉迟寺(第二部)》,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版。、或火[11]、或阳乌[12]。单纯从图象造型看三种理解无一不妥,但哪一种能代表它的真正内涵呢?
《左传·昭公十七年》载郯子之言提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胡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9]1387文中历数24种以鸟名官的情况,这应代表旗下各部信奉图腾之鸟各不相同,但以凤鸟为首。有学者根据文献记载考证,太昊与少昊均属于古老的东夷部落,是两个关系相当密切的并存部族,少昊的活动范围主要在以曲阜为中心的鲁中南地区。[13]唐兰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首次提出海岱地区的大汶口文化便是古史记载的少昊部族的文化遗存,“昊”是太阳神的意思。[14]东方部族对鸟的钟爱不仅限于太昊和少昊时期,其前之源与其后之流均可见东夷部族对鸟的钟爱与崇拜。建立商朝的商部落也是兴起于东方,目前在山东济南地区发现的早商城址也证明了这一观点。《史记·殷本纪》载:“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15]《诗经·商颂·玄鸟》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16]这些记载虽明显具有神话传说的性质,但从侧面反映出商部落与鸟之间的关系,鸟应是古代东方部落的重要图腾。与少昊部族关系密切的大汶口文化主要由本地北辛文化发展而来,在北辛文化遗存中也发现了鸟的影子。小口双耳罐是北辛文化中的典型陶器之一,出土残片甚多,部分罐耳的造型很像抽象的鸟首形状。这一特点在皖北地区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中也有发现。如石山子遗址、双墩遗址中均发现了鸟首形器耳或冠状器耳,特别是双墩遗址鸟首形耳与冠状耳在遗址中分布十分普遍,几乎存在于发掘区的所有探方和所有地层,占较高比例。另外,继大汶口文化之后的山东龙山文化中期出现的鬼脸式鼎足俨然一个简化的鸟首。综合文献与考古发掘资料分析,大汶口文化图象文字中近似弯月的图形解释为飞翔之鸟更为恰当,也暗合了“金乌负日”的传说。而且上述材料显示出,以海岱为代表的东方部落对鸟的钟爱从新石器时代早期便已显现,到大汶口文化时期正式形成以鸟为主体的图腾崇拜。在这种原始宗教信仰的影响之下创造了一系列与之相关的物质实体,尉迟寺遗址出土的鸟形“神器”当属于古人祭祀之时所用的道具,以鸟为崇拜对象的原始宗教在这一地区应具有广泛影响。“鸟形神器”在尉迟寺遗址的出土再次证实其作为地区中心聚落的重要地位。尉迟寺聚落内部的少数阶层可能主要通过原始宗教的力量来保证他们对公共权力的绝对掌握,以实现对下级聚落的驾驭与控制。
皖北地区的原始崇拜或宗教信仰因素始终存在于史前社会发展的始终,特别是在大汶口文化时期形成了拥有一定仪式和明确崇拜对象的原始宗教。鸟形“神器”是当时人们举行宗教祭祀仪式的重要证据。而尉迟寺遗址中其他遗存的发现则进一步说明原始宗教在当时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及其对人类社会的深刻影响。通过对一些特殊遗迹现象的考察我们可以总结出,皖北地区在大汶口文化时期举行宗教祭祀活动所使用的重要物品有两类:其一为动物牺牲,其二为特殊陶器。
(一)祭祀兽坑
目前共发现祭祀兽坑8座①资料统计参见发掘报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徽省蒙城县文化局:《蒙城尉迟寺》,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版。,编号分别为S1-S7、SK1。S1开口于第④层下,时代相对较晚,其余均开口于遗址第⑥层下。除S1内为1只整狗的骨架外,其余各坑均为1头整猪的骨架。这类坑加工比较规整,填土比较纯净,除少量碎陶片外没有其他包含物。坑内兽骨架的形态大体一致,一般背部弯曲较甚,四肢相对集中,似为生前捆绑所致,不属于正常死亡。兽坑的总体形制带有明显的有意识埋藏的特点,可能属于祭祀遗迹。
在共存关系方面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从平面的分布位置来看多数兽坑分布于房屋基址附近,但开口层位并不完全统一。如S6与S7位于11号基址附近,三者均开口于第⑥层下;S5、S4、S2分布于3号基址南侧附近,但报告登记中显示3座兽坑与3号基址的开口层位并不同,3号基址开口于⑧层下。不过多数房址与兽坑这两类遗存并不属于同一探方,由于报告没有公布遗址的地层对应表,两类遗存是否具有共存关系尚不能确定。SK1与位于5号基址中F62的北侧,两者位于同一探方,但报告显示二者开口层位不同,F62属第⑦层,SK1开口于⑥层下,打破第⑦层,兽坑形成时间显然比房址形成时间稍晚。S1、S3分别与12号基址、10号基址距离较近,开口层位不同,S3晚于10号基址,12号基址处地层破坏严重,开口层位信息与实际差别较大。但从遗址大的时代分期来看,兽坑与建筑基址均属于大汶口文化晚期遗存。从可以比对的有效地层信息观察,以兽坑地层晚于基址地层为主要特点。这说明遗址中兽坑形成时间可能略晚于房屋建筑而略早于大汶口文化晚期墓葬,因此,兽坑并不具有房屋奠基祭祀的性质,是房屋建筑形成之后在使用过程中发生的祭祀行为。
三
(二)陶器祭祀坑
尉迟寺遗址中属于大汶口文化晚期以陶器为主的祭祀坑共发现10座,编号分别为JS1~JS10。陶器祭祀坑的形制与墓葬土坑较为相似,以较为规则的长方形或圆角长方形为主,坑壁加工较规整,但深度较浅。从出土遗物的种类来看大体可分为两个类型:A类坑以碎陶片为主,还包含兽骨、零星人骨、龟甲和白石灰块等,是遗址中最为常见的一类,共8座;B类出土遗物单纯,均为较完整的大口尊,共两座,埋藏现象较为特殊。JS4出土1件完整的大口尊,近口沿处有“日、月、山”图象。JS10(图三)为东西——南北的曲尺形,形制较规整,坑内共出土12件大口尊,发掘者将其分为4组,A组为东西向依次放置4件大口尊,其中的2件在近口沿处分别刻有“日、月、山”和“日、月”图象。从开口层位来看,出土有刻划符号大口尊的2 座B类祭祀坑(JS4和JS10)均开口于第⑥层下,JS1~JS3开口于④层或⑤层下,B类代表的2座坑可能略早于JS1-3号A类祭祀坑;JS1与JS2均位于T2528内,因此二者具有明确的早晚关系,前者略晚于后者。
那么这些祭祀坑与遗址中的房屋建筑、墓葬这两类大汶口文化时期最主要的遗迹现象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呢?遗憾的是,发掘报告未详细公布JS5~JS9开口层位、探方位置等具体信息,无法从总体上对各遗迹的关系进行系统比较。目前资料中可兹讨论的几例如下:其一是JS4,在相对位置上位于11号基址的西北附近,开口层位与11号基址一致,因此发掘者认为两者之间似乎具有某种直接的对应关系。若如此,JS4的有意行为应该与建筑基址的形成或使用相关,而且这也是目前遗址内时代最早的一座祭祀坑。其二是JS1-4号祭祀坑均位于遗址中心区的东部,这里建筑基址稀少。同样,JS10以及鸟形“神器”出土位置均不存在建筑基址。这些现象或许说明了尉迟寺聚落中具有初步的功能分区,存在集中举行祭祀仪式的专门场地。
根据出土层位及与其他遗迹的相对关系,这些祭祀坑大体可分为三个时期。以JS4为代表的祭祀坑与建筑基址大体同时,形成时间最早。以JS10为代表的祭祀坑属大汶口文化墓葬层,形成略晚。以JS1~JS3为代表的祭祀坑属于第三期,其中JS1形成的相对时间最晚。但在早、中期两个阶段均发现有主题相似的大汶口文化刻划符号,以大口尊这一特殊器形为主体的祭祀坑始终存在。
综合前文分析得出以下结论:在大汶口文化聚落初步形成之时,该聚落便已普遍存在以鸟崇拜为主的原始宗教信仰和宗教祭祀活动;随着社会发展和聚落规模的不断扩大,这种祭祀仪式举行的次数可能越来越多,尉迟寺聚落作为地区中心聚落其统治首领可能正是通过这种频繁举行的宗教活动控制当地政治格局的。
在文明起源的研究中有关起源模式的讨论可谓百家争鸣,但对不同文明实体本质特征的理解却高度统一。这种统一性可概括为“秩序”或“强制秩序”,即所有文明实体内部都是以某种强制力量保证其有秩序地运转。欧内斯特·盖尔纳在讲述“社会的起源”时曾指出“从食物有了剩余和需要贮存的那一时刻起,强制就成为一种社会性的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在那之前,那还只是一种可供选择的手段。过剩的食物还需要保卫、也需要分配。可是,没有一种分配原则是可以自行公正或者自行坚持的,那需要一定的手段,也要靠人来执行。”[17]如果引用这一理论考察中国古代文明起源问题,中国古代社会中自始至终存在的一种强制秩序可归纳为“礼”。国家产生之后形成的礼制根本上代表的是一种维护少数人群特殊社会身份、政治地位和公共权力的手段。但礼的形成也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不同时期的礼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结构体系。正如欧内斯特所言,对剩余社会资源的分配从来都不是完全公平和自觉的。言外之意,一旦社会中的少数人为占有剩余资源而制定出有利于自身的社会秩序,阶层分化便开始了,占少数的特权阶层也就开始形成。但最初特殊人群的出现往往不是首先因为其占有财富的多少,更可能是因为其掌握了某种特殊的力量可以使社会大众自觉地臣服于己,这种力量的源泉便包括原始宗教。中国最早的礼应指宗教祭祀之礼,王国维先生早在20世纪50年代便提出这一观点。[18]宗教祭祀之礼与礼制的起源之间的渊源关系也可由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考古学文化遗存加以印证。礼制作为一种“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的政教典章制度形成于西周时期,但以“礼”作为统治手段的时代要远远早于西周。新石器时代晚期祭祀仪式中玉礼器的大量使用和巫的重要作用已充分体现出“礼”在维护社会秩序中的重要意义。古人对玉的使用与认识起源较早①目前在很多的考古学文化中都曾发现过新石器时代早期的玉器,如东北地区的新乐文化、红山文化,黄河流域的裴李岗文化、长江下游的马家浜文化等,但这时的玉器从形制上来看不具有明确的宗教色彩。,发展到新石器时代晚期玉、巫与祭祀才发生密切的联系,被赋予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宗教礼仪中发挥重要的媒介作用。祭祀之礼作为社会统治手段的突出特点在山东地区的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以及长江中游流域的大溪文化、石家河文化等各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考古学文化中普遍存在。
宗教属于人类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创造的文化成就,以图腾崇拜为代表的原始宗教源于人类的生活经验,但又是人类对外部世界的一种曲解或者回避性的认知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图腾信仰的形成过程也是人类文化成就的总结过程,这本身便是祖先遗留下来的重要知识。皖北地区的原始宗教信仰起源于新石器时代早中期,双墩遗址中的祖形生殖崇拜便是直接的证明。但此时的信仰还只是存在于普通人群中一种最为朴素的思想,代表了当地一种最原始的对种族的生殖、繁衍的渴望与祈求。以尉迟寺遗址为代表的大汶口文化属于皖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中晚期。这一时期特殊的祭祀遗迹与专门的祭祀器具的发现标志着宗教祭祀的礼仪化和程序化。原始崇拜的思想观念已脱离了新石器时代早期的朴素阶段,上升为一种意识形态,既被社会大众所信奉,更为统治阶层所利用。另外,皖北地区的大汶口文化中还发现了一定数量的刻于特殊陶器之上的图象文字。文字、原始宗教与社会分化三种因素融合为一体,加速了皖北地区史前时期的文明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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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金秋
中图分类号:B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683(2016)03-0055-06
收稿日期:2016-03-02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SK2016A0385)
作者简介:卢建英(1979-),女,河北保定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讲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