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华
(桂林航天工业学院 外语外贸系,广西 桂林 541004)
从认知格式塔意象再造看宋词误译
赵振华
(桂林航天工业学院 外语外贸系,广西 桂林 541004)
摘要:宋词译文中的意象移植和再造是翻译的难点。以中外已出版的宋词译文作品中的典型误译为例,以格式塔意象再造理论为指导,从意象链的整体把握、审慎用词和闭合式理解三个维度分析译文错误的成因,指出译者只有从整体上把握宋词的格式塔意象,才能保持与原作思维的同步性和连续性,挖掘诗词中的深层意蕴,实现译文中的格式塔意象再造。
关键词:格式塔意象再造; 宋词; 误译
0引言
意象是古典诗词创作和鉴赏的重要概念,其理论早在陆机、刘勰等古代学者的文论中就有过精辟的阐释。古典诗词中的意象包含诗词描绘的客观物象和诗词作者的主观心意,是作者感知事物而获得的直接经验,是感性的形象。宋词以其意象营造的独创性著称。宋词中的意象既可通过词中的句法和字面的关系构成,层层相连,又可通过赋、比、兴等修辞手法构成。既然意象是构成宋词的重要元素,那么欣赏和翻译宋词也都要从理解、阐释意象开始。宋词中的意象含蓄而雅致,其在目的语翻译时的移植和再造,是宋词翻译的难点。格式塔理论的整体性和闭合性原则为宋词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对宋词的意象翻译具有很强的参考和借鉴作用。本文试将姜秋霞[1]2的文学翻译格式塔意象再造理论运用于宋词英译,以分析宋词译文中的一些误译现象,从而探讨宋词翻译的意象再造过程。
1格式塔意象再造与宋词翻译
格式塔意象再造理论来源于德国完型心理学的研究成果,该心理学提出的格式塔理论是指出人类的认知具有整体性和完形性,整体认知不同于部分认知的集合的特点。斯奈尔·霍恩[2]78首次提出以格式塔整体理论为基础的翻译学研究方法。格式塔意象是格式塔心理学、翻译学和文学理论相结合的产物,即强调翻译过程中意象的整体性:整体意象基于个体意象的整合而不是个体意象的简单逐个相加。在个体整合过程中,各个语言成分生成了一种新的质,即格式塔质,它具有统一性、连续性、移位不变和具体性等多种特质。这样的格式塔质相互结合、相互作用,构成了一系列的意象链,整合构建了格式塔意象。可见格式塔意象除了具有格式塔质的特性外,还具有组合性、整体性和流动性的特点,是一种有机的、多元的、宏观的、动态的意象,它是上下文中相对独立的实体,而不是某个单独的词或句子。
姜秋霞将格式塔翻译理论与美学研究相结合,首次提出了翻译过程中的格式塔意象再造理论。该理论强调翻译的过程研究,重在研究译者在协调原作和译文读者之间的中介作用以及译文读者阅读过程中的可接受度问题。姜秋霞指出,文学翻译的过程是原文艺术形象在译文中整体形成和再现的过程。译者在理解和接受原文时,首先应建构一个认知图式,即一个具有格式塔质的整体意象,然后再用目的语再造这一格式塔意象。这样的格式塔意象包含了原作语言信息和译者美感体验,是这两者结合之后的整体效果。[1]4
运用格式塔再造理论于宋词的翻译,其过程如图1所示。原词作者和译文读者身处不同的时代和历史文化背景,译者作为源语到目的语这一动态过程中的协调中介的作用尤为突出。译者首先要通过对词的理性认知与感性感悟,深刻理解宋词中的思想内涵,从原词中获得足够的认知和信息,对诗词进行意象解构,形成各个格式塔质;其次,通过格式塔质和格式塔意象相互作用,译者对词作中的格式塔质进行整体把握并加深对原文中各个语言成分的认识和理解。再次,译者在大脑中将诗词各个格式塔质组织成有机的整体,构建一个抽象的语言现实,即源语语言格式塔意象,奠定了译者诗词译文中构建新的格式塔意象的同构基础。最后,译者会在大脑中再造一个新的具有目的语文化的具象的语言现实,即目的语语言格式塔意象,形成源语和目的语间的有效转换和再现。由此可见,译者的原词格式塔意象和译文格式塔意象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相互制约。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原词作的格式塔意象误读会造成译文遣词造句的错误;译者对原词中某些内容、语言意义的格式塔质理解上存在偏差会造成格式塔意象的扭曲变形。因此,译者在翻译宋词过程中要对诗词进行整体解读,理清意象链,保持与原词作者思维的同步性和连续性;要捕捉原词中的格式塔意象,审慎用词;要挖掘诗词中的深层意蕴,协助译文读者完成全词的闭合式理解。
图1 宋词翻译的格式意象再造过程
2宋词误译分析
2.1格式塔意象与原文意象链的整体把握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整体和部分相互依存,脱离整体的部分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在整体当中,部分才能被赋予意义和性质;整体须由认知主体通过知觉活动对各个部分加以完形和构建。宋词的格式塔意象往往是由一系列的意象链组成,各个意象链又表现出不同的格式塔质,意象链的相互作用表现出词的完型性。在宋词翻译过程中,译者既要发挥主观认知作用,仔细揣摩字、词、句的准确含义,把握词的格式塔质,又要保持与原词作者的思维同步和持续互动,不断调整自身的认知,把握宋词中一系列的意象链。由于译者与原词作者处在不同的时空语境,或者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如果不把词句的翻译放置于整篇诗词的范围之内,那么就很容易曲解词句表达的格式塔质,无法在译文中完成对全词的格式塔意象再造。以下就以两则译文为例加以说明。
例1原文: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下阕)
译文: Wearing exquisite ornaments and gold-laced willow twigs,
The ladies’giggle and whispers
Looking for that man in the crowds a thousand times—
Turning suddenly,
She saw the man standing where the lights were low.[3]56
“他”在古典诗词中泛指第三人称,既可指“他”也可以指代“她”,英译时要从全词的格式塔意象入手进行选择。词的上阕渲染热闹景况,下阕描写了盛妆的游女,在繁华的夜市中游走说笑,一个个从词人身边抚香而过,词人在这些丽者中寻觅意中的“他”,却总难寻其芳踪,再回首突然发现“他”站在一角残灯处。可见词中的“他”应该是一位不慕荣华、甘守寂寞的美人,她的形象正是通过一系列的意象链相互作用突显出来的:上阕的元灯节盛况和下阕的“灯火阑珊”;衣着华丽、精心打扮、结对而行的观元宵灯的游女和孑然一身的“他”正好实现一一对应。全词正是通过这些意象的对比,运用反衬的手法,完成了“他”的格式塔意象塑造。词中的“他”应是个清新高洁的美人,她和“蛾儿雪柳黄金缕”的胭脂粉者截然不同,代表了作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理想。显然龚景浩将“他”翻译为“man”是不合时宜的。“She saw the man standing where the lights were low”这一译法也破坏了词中的对应关系,不符合全词的格式塔意象。
例2原文: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李清照《小重山》上阕)
译文:Spring comes to my lonely court:
Grass is turning green.
A few red mume blossoms are bursting.
I saw it my morning dream
Gloomy clouds crushing the jade petals to dust.
My dream tells me that
This branch of Spring will soon fade.[4]17
《小重山》是李清照早年和丈夫分别后独居空闺的作品。上阕通过春草、春花和春梦描写了春天美丽的景色。此时,词人已与丈夫分别三年,现在春天一到,丈夫就要回来,词人心中充满了欣喜和期待,因而上阕勾勒的春景是极度美好:春草青绿,红梅含苞欲放。“碧云”指的是春茶,“笼碾玉成尘”指的是在冲泡前将一笼碧绿的春茶碾辗,如碎玉一般。词人就沉浸在这如烟如雾、草绿花红的春日美妙梦境中,一直到冲茶的水煮得滚沸,才从早上的梦中醒来。译者没有从全词的格式塔意象入手,而是将“碧云笼碾玉成尘”按字面翻译为“Gloomy clouds crushing the jade petals to dust”,向读者展现了一幅乌云遮天、春逝的哀伤景象。这可谓与原词的格式塔意象大相径庭,完全违背了词人的创作意图。
2.2捕捉格式塔意象与译文词语的审度
宋词翻译是一个从原词的格式塔意象到译文的格式塔意象转换的动态过程。一首词即一个有机整体,译者基于自身的认知体验,形成一个具有语言意义和诗词意象的整体图式,继而产生格式塔意象,译者在用译文语言重述时,遣词造句都需为格式塔意象服务。原词和译文之间既不是结构或者词语的机械对应,也不能由译者随意发挥,而是一个意象整体生成和转换的过程。译者在转换过程中通过译文词语的审度体现整体意象的再现。以下以卓振英和James Cryer译文为例加以阐述。
例3原文: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苏轼《望江南》上阕)
译文:Spring still in its prime,
Waving in the breeze are the willows trim.
To take a look the Detached platform I climb:
Th’ town’s full of spring and th’ trench is about to brim,
Though countless households th’ mist and th’ rain bedim.[5]124
苏轼的这首《望江南》的上片以“春未老”为中心,描写词人登超然台远眺城郊所见的远景。译者出于词的韵律考虑,调整上阕第三句词的“半壕春水”和“一城花”位置,这本无碍于词的意象翻译,但译文中“trench”、“brim”和“ full of spring”却未能准确地传达原词的格式塔意象。斜柳、春水、城花等构成词人描写的“春未老”的格式塔意象。其中斜柳和城花正好在春景中呼应,突显了春的花红柳绿布满城,而译文中用“full of spring”的译法模糊了“一城花”的具体意象,这显然是不利于上片词的格式塔意象的建构的。再有,“半壕春水”指的是护城河的水半满,此处非虚指,而“brim”一词表达的是注满溢出之意,这也是与原词的格式塔意象有出入的。
例4原文: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李清照《行香子》上阕)
译文: Heaven and autumn
Luminous
I seek these golden blossoms.[6]111
《行香子》是李清照在丈夫死后所作,词中通过秋日的典型环境的描写表达了对逝去丈夫的思念之情。词中的第一句“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充满了灵气和神韵,不通过对词作的整体把握很难表达出其中的韵味。James Cryer前半句还是翻译得很精彩的,但后半句动词“seek”的使用却没有从全词的格式塔意象入手。词作的时令是秋季——重阳前夕,古人有重阳把酒赏菊的习俗,“金英”即秋菊。看到房前屋后的秋菊怒放,即知重阳临近,在此句中“探”不是寻找,而是探看、观察之意。
2.3格式塔意象与译文中读者的闭合性解读
格式塔心理学研究表明:当人们观察一个不规则或不完整的形状时,心里会产生一种紧张感,即“完形压强”,迫使大脑皮层加快活动来填补“缺陷”。格式塔闭合性解读指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不完整信息进行填补,使之“完形”。宋词言简意赅,语言精练,词人常常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鲜明和动态性的画面,营造出意味深长的意象,让读者回味无穷。宋词在写作上重视词的意合,在词中常常省略主语、代词及一些动词。词中的这些留白给了译者极大的挑战。一方面译者在译文格式塔意象塑造的过程中要调动自身的体验、情感、经验等心理结构去联想,完成对原词的留白的实时填充,保证自身对留白理解的准确性;另一方面译者要把握好对留白的填充程度,过度留白或者过度填充都会抹杀原词中的格式塔意象审美。因此译者要恰如其分地帮助读者在理解过程中逐步走向完形,从而完成对诗词的理解。特别是当译者与词人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时,这种挑战就更具有难度。以下就以Burton Watson 翻译的陆游的《钗头凤》上阕译文为例进行探讨。
例5原文: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陆游的《钗头凤》上阕)
译文:Pink tender hand,
Yellow-corded wine,
City crammed with spring hues,willow by garden wall;
East wind hateful,
The one I loved,cold—
A heart all sadness,
Parted how many years?
Wrong ! Wrong ! Wrong ![7]32
《钗头凤》抒写了陆游与他的原配唐婉的爱情悲剧。陆游与唐婉自小青梅竹马,结婚后“伉俪相得”、“琴瑟甚合”,不料好景不长,美满幸福的生活因其母亲的反对而生变故,两人不得不分离。几年后这对恋人在故乡的沈园相遇,陆游作此篇题于园壁。其中“东风恶,欢情薄”一句,Burton Watson将其译为“east wind hateful,the one I loved,cold—”显然不够准确。该词上阕中的东风喻指陆游的母亲,暗指母亲棒打鸳鸯,将其拆散,在原词中,词人隐晦地用“东风”道出。Burton Watson在处理“east wind ”这一译文时用了留白的处理方法,没有将其直译为词人母亲,这给译文读者留下了足够的审美想象空间。在中西方文化中“东风”的意象是一致的,它代表了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温暖和希望。但词人眼中为何这“东风”会比摧残万物的“西风”更令人厌恶呢?这就恰如词人的母亲,对儿子充满了关爱,犹如这看似温暖的“东风”,这种过分的母爱过度地干涉了儿子的爱情婚姻,给陆游造成了毕生的遗憾,这“东风”也造成了“欢情薄”。如果Burton Watson译文中的“the one”指的是词人的爱人即原配唐婉,那么“cold”有可能会让没有诗词背景知识的英美读者做出种种假设和推断,误认为是这位爱人被东风吹得寒冷,或是把“cold”理解为态度冷淡,再或是已经离世等。此外,在翻译时应从原词的整体格式塔意象入手。原词的上阕回忆了当年与妻子相处的情景:红润的美人手,黄封的美酒,翠绿的杨柳,可见“欢情”是对当年的美好回忆的总结。“the one I loved,cold”的译法既不能帮助译者完成闭合式的理解,又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欢情薄”的含义。相比较而言,许渊冲[8]53将其译为“Happy times rare”更为准确。诗歌的艺术留白为译者提供了一个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的空间,译者要善于运用格式塔意象,在译文中帮助读者完成对原诗意象的闭合式理解。作为一个译者,Burton Watson没有通过原词中所提供的既定信息和情感活动在译文中再现格式塔意象,此则译文算不上上乘之作。
3结语
通过对以上的宋词误译分析,我们可以认识到格式塔意象再造理论对宋词的翻译有积极的指导作用,它能帮助译者呈现原作完整的画面感和意境,打破字、词、句机械孤立的对应。诗词的格式塔意象是诗词的灵魂,有了灵魂译文才更有神韵,才能达到传神化境的程度。译者要善于运用格式塔再造模式,利用格式塔质和格式塔意象的转换,把握原诗的一系列意象链,审慎用词,帮助读者体验原词的意象,使读者获得完整统一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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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许渊冲.中国经典诗文集:宋词三百首[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邬静)
Analyses on Mistranslations of Song Lyrics from the Gestalt-image Reconstruction
ZHAOZhenhua
(DepartmentofForeignLanguageandInternationalTrade,GuilinUniversityofAerospaceTechnology,Guilin,Guangxi,541004,China)
Abstract:It is a difficult point to transplant and reconstruct the image of Song lyrics in English translation.Based on the gestalt-image reconstruction theory,some typical mistranslations of Song lyrics in English from the published works of domestic and foreign translators were chosen as the examples in order to analyze the causes of errors in theses translations from three aspects,such as the overall understanding of image chain,prudent choices of words and psychological isomorphism.Then it is pointed out that only when the translator grasps the gestalt image of Song lyrics as a whole,can he follow the original thought in Song lyrics synchronically and continually,explore the deep connotation,and thus realize the gestalt-image reconstruction in English version.
Key words:gestalt-image reconstruction;Song lyrics;mistranslations
收稿日期:2015-12-14
作者简介:赵振华,女,广西桂林人,桂林航天工业学院外语外贸系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认知隐喻与翻译。
基金项目:广西教育厅科研课题(YB2014442);桂林航天工业学院院级科研课题(YJ1131)。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5645(2016)02-009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