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版本:海豹猎杀本·拉登

2016-06-30 17:46罗伯特·盖茨陈逾前迩东晨王正
中外书摘 2016年6期
关键词:拉登突袭中情局

罗伯特·盖茨++陈逾前++迩东晨++王正林

在我担任美国国防部部长的前三年半里,追捕奥萨马·本·拉登并非高层决策者们关注的议题。虽然口头表示找到他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但似乎一直没能发现新线索,而且我们在阿富汗的焦点是打击塔利班,并非找到本·拉登。所以当美国总统奥巴马(2009年至今)在上任之初想全力拿下这个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时,我认为只是在虚张声势,因为我们没有获得关于本·拉登的新情报。我并不知道在2010 年夏末秋初时,中情局的一小组分析人员已经获得新线索,找到了那个可能与本·拉登有接触的信使。而最终,发现本·拉登的下落不是因为2500万美元的悬赏或那位获知拉登确切位置的新特工,更不是来自巴基斯坦的帮助,而是归功于传统的侦察工作和中情局专家们长期的分析工作。突袭本·拉登行动的成功,显然还要感激许多英雄和华盛顿政府的工作人员,但没有中情局的杰出分析师们的付出,就没有这次突袭。

关于突袭行动的故事已经被讲述了无数次,以下是我的版本。

2010年12月的一天,中情局局长莱昂·帕内塔(2009-2011任职)来见我,私下告知我,他的分析人员确信获得了本·拉登的位置。之后莱昂时不时会告诉我最新的进展,2011年2月他邀请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司令、海军中将威廉·麦克雷文前往中情局总部,开始商讨合作细节,共同打击位于巴基斯坦阿伯塔巴德的目标。麦克雷文的特种部队长年在阿富汗执行猎杀塔利班头目的任务,几乎每个夜晚都在开展类似突袭行动,具备成功实施打击行动的必要经验和技能。

3月至4月,总统与其国家安全小组的高级官员们就是否开展打击行动进行了多次讨论。尽管所有人的问题都很尖锐,但美国副总统约瑟夫·拜登(2009年至今)和我最为“吹毛求疵”。拜登关心的重点是失败后的政治结果,我优先考虑的是阿富汗战争。我最担心的是,无论突袭行动进展如何,巴基斯坦都可能关闭我们从卡拉奇到阿富汗的重要补给线(承载了我们50%的燃料和55%的货物运输),撤销我们飞经巴基斯坦领空的许可,以及采取其他严重不利于战争进程的措施。如若突袭成功,这将成为巴基斯坦军队的奇耻大辱。位于阿伯塔巴德的藏匿点距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35英里(1英里约等于1.61公里),距一处核武设施仅6英里,不到两英里处便是巴基斯坦军事学院(它是巴基斯坦的“西点军校”),以及一处情报办公室和一所警察局。

此外,我还担心有关本·拉登在该建筑内的消息全是间接获得的,因而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证明他就在其中。当我们问分析师有几成把握本·拉登就在阿伯塔巴德的那所房子里时,他们说有40%至80% 的把握。作为一名前中情局分析师,我知道这一估值完全基于直觉。正如总统曾说过:“无论怎么看,机会总是各一半。”以我的经验判断,我们正拿阿富汗战争做赌注。

1月底,一个名叫雷蒙德·戴维斯的中情局安全官员在巴基斯坦拉合尔被捕,这一事件影响了我们有关突袭的讨论。当时两名骑摩托车的当地人用枪指着他,将他驾驶的汽车拦下,车内载有各式武器、间谍装备和巴基斯坦军事设施的照片。戴维斯开枪打死了他们两人,结果当场被捕。3月中旬,双方达成协议,被戴维斯射杀的两人的家属将获得赔偿金,戴维斯被释放。但巴基斯坦民众对美国的愤怒并未减弱,局势白热化。而后,在巴基斯坦国内又上演了一次类似的侵犯行为,情况变得更为糟糕。因此,我们一直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打击阿伯塔巴德有三种可行方案:由特种部队开展突袭行动、炸弹轰炸、无人机执行目标有限的小规模攻击。后两个选项的优势是,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巴基斯坦发起反击行动的风险,而最大的劣势是我们无法确认本·拉登是否被打死。军事行动规划者最初提议,利用32枚重达2000磅(1磅约等于0.45千克)的炸弹进行大规模空袭。尽管我们说服其减低了弹药规模,但它依然会对周边居民区内的平民造成巨大伤害。无人机轰炸的方案很有吸引力,可以将破坏控制在藏匿建筑的范围内,但它对精确度的要求非常高,更重要的是无人机尚未全部测试完毕。而由特种部队开展突袭行动是风险系数最高的方案,但也最有可能确认我们是否真正捉到了本·拉登,并有机会收集他拥有的有关“基地”组织行动的所有情报。我完全相信海豹突击队有能力执行这项任务。对此,我毫无保留。

4月19日,我在与总统的会谈中详细陈述了我的担忧。无论成功与否,突袭都会危及我们与巴基斯坦如履薄冰的双边关系,以及阿富汗战争的命运。我虽然对突袭计划充满信心,却十分担心有关本·拉登在该建筑内的消息全是间接获得。我说:“我们想实施的是一次让人难以拒绝的行动,然而我害怕的是,我们是如此想实施它,所以才让它难以拒绝。”我担心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已经得知本·拉登的下落,可能早已在藏匿点周围部署了安全网,或至少他们对该处的关注度比我们知道的更高。

最糟糕的情况是,巴基斯坦迅速派遣大量军队赶往事发地点,阻止我军撤离,并将其监禁。我问海军中将麦克雷文,如果巴基斯坦军队在行动过程中突然出现,他打算怎么办?他说我军只能束手就擒,等待“外交营救”。他们会在藏匿点内等待,不能向任何巴基斯坦人开枪。我接着问,如果巴基斯坦人破墙而入他们能怎么办,“会开枪还是投降”?我表示在戴维斯事件后,鉴于巴基斯坦国内激烈的反美情绪,获释谈判可能耗时数月甚至更长时间,与此同时,美国特种部队队员将被巴基斯坦军方拘留,甚至上演审判秀。我说,我们的战士不能投降,如果巴基斯坦军队突然出现,我军要做好撤离所需的各项准备。在多次讨论后,绝大多数人达成了这一共识,并增派MH-47直升机和额外部队参与此任务。麦克雷文之后向我表达了谢意,感谢我提出的上述问题。

基于个人经验和历史教训,我表示应该谨慎对待此次行动。回想起1970年美军为了营救五百多名美军战俘,突袭了北越山西战俘营。尽管执行任务的过程很顺利,但情报有误,美军俘虏并未关押在该营地内。1980年春,美国营救驻德黑兰大使馆人质时,我正担任前中情局局长斯坦斯菲尔德·特纳的助理。“鹰爪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8名美国军人在沙漠中丧生。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直升机问题,其中一架直升机撞上了一架C-130空中加油机,两机当场坠毁,酿成了那场灾难。当晚,我与特纳赶往白宫,那次事件也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还记得2008年秋天的一次边境任务,美军要越过边境进入巴基斯坦。原本计划速战速决,但最后却进行了长达1个小时的战斗,结果只得撤回阿富汗境内。当时巴基斯坦的反应充满敌意,自此我们再也没有采取过类似行动。上述每个案例中,无论多么伟大的计划,就算执行时万无一失,也会使国家陷入尴尬境地。就像“鹰爪行动”的失败给我军带来的屈辱感,直到多年后才被逐渐克服。

我相信奥巴马从担任总统之初就认为,我在国家安全领域任职多年的经验对他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然而,我的经验使得我变得过度谨慎。现在,我没有避讳团队其他成员,向他当面直言,或许会给他造成负面影响。他强烈反对这一说法,声明我担心的问题正是他在斟酌时需要考虑的因素。没有一个人认为我们应该向巴基斯坦人求助或获得他们的首肯。

历史告诉我们,每当我们向巴基斯坦军队或情报机构发出危险预警后,要么打击对象会提前得到风声并逃之夭夭,要么就是巴基斯坦人单方面贸然发起行动,结果多以失败告终。我们都担心发生变故,所以无论采取何种手段,行动必须要快。我们花了大量时间讨论是否需要将行动延后,以期中情局能获取更多本·拉登在该地点的证据,但专家告诉我们那极不可取。

谁应该全权负责这次突袭行动从来就不是问题。如果由国防部负责,美国政府就无法否认自身知情;如果由中情局负责,那就另当别论了。为了留有余地,我们一致同意:时机一到,总统将授权帕内塔指挥突袭行动,国防部负责提供“支援”。如此一来,行动便不会因执行部门不同而有所差别。

最后一次会议定在4月28 日。如果计划获得批准,突袭行动将在两天后执行。包括总统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按计划出席了那晚的白宫记者招待会。这是华盛顿特区春季的例行活动之一,在那几个小时里,新闻媒体人、政客和官员们齐聚一堂,交际应酬、逢场作戏。有人问,如果我们大部分人都因为突袭的相关事宜而同时离开座位,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当我们的士兵正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一场不受欢迎的作战行动时,这种设想真是可笑。希拉里义正辞严地说,计划不得有变,所有出席晚宴的人必须按计划行事。总统对此表示赞同。结果,突袭行动由于天气原因推迟了一天,我们也因晚宴上严谨的表现而大受好评。

随后,总统前往各桌问候,并咨询了每个人的建议。拜登对这次行动表示反对,我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卡特赖特(2007-2011)支持无人机方案,帕内塔赞成突袭。其他人尽管承认突袭是兵行险着,但依然表示支持。总统说,他会在24小时内做决定。

第二天一早,国防部副部长米歇尔·弗卢努瓦(2009-2012)和麦克·维克斯来到我的办公室,试图说服我支持突袭行动。他们深得我的信任,所以我仔细聆听了他们的建议。他们离开后,我又与罗伯特·兰热尔讨论了突袭行动。

然后,我关上办公室的门,认真考虑了他们三人的说辞。几分钟后,我打电话给多尼伦,请他通知总统我从现在开始支持突袭方案。而实际上,总统早在一个小时前,便已同意了突袭方案。

星期天中午,我们聚集在白宫战情室中,精神高度紧张,就连开玩笑时也局促不已。

这次行动的风险极高,那一刻,我们知道自己只配做一名观众而已。面对这样一次敏感的行动,屋里似乎挤满了相关人员。帕内塔留在中情局监督整个行动过程。经过大厅,在一个小型会议室中,空军准将马歇尔·韦伯正密切关注着从本·拉登在阿伯塔巴德的藏身所传回的现场视频,另外一位陆军中士正详细记录着耳机中传来的音频报道。有人向总统报告了视频转播一事,他穿过大厅走进小会议室,抓起一把椅子,在韦伯右方的角落里坐下。

当我们意识到总统的去处之后,也立刻加入其中。拜登、希拉里、国家安全委员会战略通讯部负责人,国家安全委员会主任丹尼斯·麦克多诺和我一同坐在桌边,其他人围站在一旁。

突袭行动之初,我被直升机急速下降的画面吓坏了,不禁想起三十年前的“伊朗人质危机”。刚开始,我们都以为大事不妙,好在飞行员娴熟地控制住了飞机,紧急迫降成功。机上的海豹突击队全体队员平安无事,行动得以继续进行。我们可以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进入本·拉登的处所——在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却无法收到任何画面和声响。经过漫长的15分钟后,我们听见“杰罗尼莫,敌人在行动中被击毙”。麦克雷文之前就告诉过我们,除非本·拉登向海豹突击队员投降,高举双手、赤身裸体地走出房间,否则他必死无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反应。海豹突击队员还得离开本·拉登的藏匿点,回到靠近阿富汗的边境地区,途中,飞机将在一处干涸的河床上加油。

过了近40分钟,海豹突击队走出藏匿点,他们中的一些人护送妇女儿童到安全地带,另一些人则放置好炸药,销毁了直升机。那是一场剧烈的爆炸,我敢肯定周围的巴基斯坦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后,队员们踏上归途。一架直升机载着本·拉登的尸体,另一架则携着足以证实此人就是本·拉登的法医证据——事后证明带上这些证据真是明智之举。即使在飞机安全返回后,我们也没有举行任何庆祝或击掌欢呼仪式,有的只是深深的满足感。我们终于为2001年9月11日牺牲的无辜生命,以及多年来被“基地”组织杀害的美国人报仇雪恨了。我很骄傲自己为做出如此英勇决定的总统效命过。

当戏剧性的时刻结束后,轻松也随之而至。当海豹突击队将本·拉登的尸体运到位于贾拉拉巴德的美军基地时,麦克雷文想测量本·拉登的身高以确保他是我们的正确目标。在没一个人带卷尺的情况下,他让一位6英尺(1英尺约等于0.3048米)高的海豹突击队员躺在尸体旁比对。之后总统还打趣说,连炸毁价值6000万美元的直升机都不成问题,麦克雷文怎么就买不起一把卷尺?他决定,为这位上将颁发奖章时,要附送一把卷尺当作礼物。

在总统就此事向美国民众发表讲话之前,我提醒所有人,海豹突击队队员在这次行动中使用的战术和流程,正被美军频繁运用于阿富汗及其他地区的反恐或其他战斗中,因此,我们不能泄露任何有关这次行动的作战细节。我说,我们需要公之于世的,只是我们杀死了本·拉登的消息。所有人都同意这一点。但这一承诺只维持了五个小时。白宫和中情局是消息泄露的源头,他们就等不及要自我吹嘘和邀功。然而,他们提供的消息总是存在谬误,包括首次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的细节。尽管如此,信息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外泄。我大发雷霆,曾一度向多尼伦抱怨:“为什么这些人就他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但这无济于事。突袭行动刚结束,白宫就发布了一张相关人员挤在小会议室里观看视频的照片。这张照片炙手可热,几个小时内,我就收到一位朋友发来的合成版本,每个主角都穿上了超级英雄服:奥巴马是超人,拜登是蜘蛛侠,希拉里是神奇女侠。至于我,出于某些原因,变成了绿灯侠。这张恶搞照片提醒了我。很快,我们将面临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公众强烈要求我们发布本·拉登遗体的一系列照片。我迅速反应过来,既然大家可以恶搞我们的照片取乐,就同样可能用不尊重的方式合成本·拉登的照片,那必定会激怒全世界的穆斯林,这将使身处中东的美国人及驻阿富汗美军陷入危险之中。全体一致同意,总统也决定不发布这些照片。这些曾在主要领导人之间传阅过的照片,随后被收集起来,统一交由中情局保管。在我写作该书之时,还尚未听说任何泄露的消息。

巴基斯坦人的反应很糟糕,但远没有我所担心的那样糟。巴基斯坦公众群情激愤,举行了游行示威,但最过火的行为也只限于当众侮辱巴基斯坦警方。许多巴基斯坦人认为,国内一定有一个职权颇高的机构在此次事件中存在严重失职,或是与美方串通一气。事实上,我们的人深入巴基斯坦境内150英里,在那个军事重镇的中心区实施了突袭,然后在没有通知巴基斯坦军方的情况下自行离开。事后看来,这的确是极大的丑闻。但巴基斯坦成立的调查小组更关心的是谁在国内为我们提供了帮助,而不是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如何在其国土上逍遥法外了五个年头。不过,北约通往阿富汗的补给线依然保持畅通。

突袭结束后的第四天,我探访了执行此次任务的海豹突击队,他们给我做了一次详细的汇报。这是我与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第二次会面。我祝贺他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并表示自己想当面向他们道谢。我告诉他们,几天前我遇到了一位母亲,她17 岁的儿子曾是一名海员,在“基地”武装分子袭击“科尔”号驱逐舰事件中遇害身亡。她对我说,如果我见到海豹突击队,请代她表示感谢,谢谢你们让她儿子的灵魂得以安息。队员们也向我吐露了他们对行动细节曝光的担忧,尤其是记者们正在他们生活的社区附近打探消息,试图找到他们。他们十分担心家人的安全。我表示会竭尽所能保护他们,同时我也清楚,谁敢接近这些小伙子的家人,那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我与他们分享了我对这一事件的感想。我很敬重总统勇敢地做出这个决定,肩负着使命感前行。我提醒说,卡特总统曾在1980 年为类似任务孤注一掷,但最终失败了。奥巴马总统承担着极大的风险,多亏了在场的队员们,他才获得了成功。我知道,他们刚从阿富汗驻地回国没几个月,而在夏季到来时又将出发。我向他们表示感谢,并请他们代我向他们的家人传达谢意,谢谢他们“对你们和你们工作的支持”。最后,我说道:“你们真正诠释了乔治·奥威尔的观点——人们能在夜晚安然入睡,是因为勇敢的战士们随时准备为他们而战。”

我对这次突袭行动的最后一点感想是:它的成功是过去三十年来所有投入和决定结出的果实。我们从1980 年营救伊朗人质失败的经验中汲取了教训,创立了美国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加强了武器装备研发和士兵的技能训练,为阿伯塔巴德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86年,作为中情局副局长的我主要负责情报分析工作,彼时我同意为新反恐中心的秘密岗位提供12 位以上的分析专家。正是这个极具争议、闻所未闻的人员分配有效加快了反恐行动的发展。

我根本没想到,当初的安排竟会促成今天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那些分析师的继任者们在二十五年后让我们的努力收到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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