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
赴港任职
1978年10月,招商局董事会改组,袁庚以副董事长身份到香港主持工作。
袁庚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召开党委会,传达中央指示和交通部党组的请示报告,研究贯彻落实办法。会后,将两份文件交朱士秀(招商局办公室副主任)安排打印,油印出几十份以便传达贯彻。
10月18日上午9时,袁庚穿一身铁灰色的簇新西服,系蓝白相间的真丝领带,站在香港招商局12楼会议室门口,迎候前来开会的其他董事与部门经理。
会议原定上午9时30分举行,还有半个小时,当老板的袁庚早早就来到会议室门口恭候,大家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也有人认为袁庚在作秀,很不以为然。
“欢迎你,袁董。”招商局总经理金石说,“你的那份请示很精彩。”金石比袁庚大两岁,安徽人,来香港招商局任职已经四年了。
袁庚笑容可掬地答谢:“谢谢你的支持。金总,我希望,精彩的在后面!”
梁鸿坤(招商局办公室副主任)因接了一个买船的电话耽误了一点时间,朱士秀为了处理公务最后一个进入会议室。等他俩甫一落座,金石就敲敲铁灰色会议桌面,让大家安静下来,随即宣布:“今天开会最重要的一件事,交通部派袁庚同志担任招商局副董事长,主持招商局工作,现在,我们欢迎新来的袁庚同志给我们讲话。”
“谢谢你,金总。”袁庚清了清嗓子。
“各位,大家好,其实,在三个月之前,我和诸位都见过面的。我曾经浪费过诸位的时间,也很感谢诸位的帮助和支持,使我完成了对香港的调研。”会议桌四周一阵纸页翻动的窸窣声——对于招商局的干部来说,记录老板的讲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各位,上次调研你们谈的一些问题,比如单一经营、困守一隅、没有经营自主权、大锅饭,等等,我都向部里汇报过了。我将调研的成果写成了一份请示,由交通部党组呈递给党中央和国务院,现在的好消息是,中央非常及时地批复了我们的请示报告。”
会议桌四周出现一阵骚动,还有一阵喃喃低语。袁庚扫了一眼正在长椭圆形会议桌旁就座的几位董事与部门经理。对于袁庚来说,他的目标是要改变招商局现状,蹚出一条崭新之路,让这里不再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
“现在的国际环境不一样了,各个国家都在大搞经济,唯独中国还是老一套,怎么行呢?”袁庚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沉重,思路像海潮一般绵延。他的才华无疑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便是能使自己犀利的头脑完全专注于某一问题。“70年代初,我国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中日恢复了邦交,本来封锁了这么多年,可以打开窗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但是,‘四人帮这些人打肿脸充胖子,说什么既无内债,又无外债,自吹自擂,一个国家这样下去,没有出路。今天,我们招商局为什么要改革一些东西?是因为受香港的影响。香港的发展如此之快,我们内地有充足的土地和人力资源,为什么别人能干我们不能干呢?”
“可是,我们一没有钱二没有权,就是想干也不行啊。”张振声炮筒子脾气一点燃,就炸开了。梁鸿坤、朱士秀等人也抱怨束缚太多,浑身有劲使不上,不知怎么办才好。
“现在,时候到了!”袁庚的声调高扬,“中央批准了交通部的请示。”他扬了扬手上请示的油印件,“我们在香港,要充分发挥这个窗口的作用。”
“有中央支持很好啊,我们要拿出办法来。”招商局副总经理郭玉骏说,他是来自“广州远洋”的老干部,是个老资格。
这里的外派干部,大部分来自“长江航运”和“广州远洋”两个地方,自然分成两派,形成颇为严重的“山头主义”。袁庚考虑了很久,决定一个干部都不带,单枪匹马来上任。
面对实际存在的“山头主义”,袁庚打定主意当着全体人员的面挑开来说,来一次彻底的摊牌。“我上次来香港调查,了解到招商局的派性很严重。”他环顾四周,淡淡一笑,“我不管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我说,假如有人同我一块来搞改革开放,我们一同干点事情,我就叫他为‘同志,志同道合!这样的同志,就是好样的!”
会议室内突然出现一阵短暂的静默,随后又扬起一阵议论声。张振声用左手敲击着桌面,向会议桌旁的总经理与副总经理挨个扫了一眼。他是一个体形高大的山东大汉,有话就说。“袁董,其实,你说不管哪个山头的,积极肯干就是好的,这话说得好。如果要算旧账,永远也扯不清,越算越不团结。”他略为停顿了一下说,“大家都有顾虑,我们一怕干不好,二怕赔钱。”
“要干就干跟航运有关的事情,”梁鸿坤提出建议,“这样入手快一些。”
新一轮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又响起来了。在这种群情激奋的态势下,原先抱定主意不说话的分管航运业务的副总经理陈广轮也发表了意见:“还可以修船。远洋公司和益丰公司有一百多条船。”
受派性影响,原本打算在会上当泥菩萨的干部在融洽的气氛中,也都先后表了态。
“现在,中央吹起了改革之风,我们为什么不乘着东风好好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呢?还在调查时,我就和部分同志交换过意见。我们的本行是航运,就要搞跟航运有关的业务。能不能先把拆船、修船、轧钢等工业搞起来?这就需要弄一块地皮来施展拳脚。接下来,我们去四处看地,找一块风水宝地来开工厂。”袁庚言犹未尽,又补上一句:“可能,接下来招商局要进军内地了,要在宝安县附近搞一个后勤服务基地,大家以为如何呢?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是袁庚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出在内地筹建后勤服务基地的设想,勾勒出蛇口工业区构想的最初轮廓。三个多月前,在总部底楼茶餐厅请梁鸿坤吃快餐的时候,袁庚说他一直考虑建立一个后勤服务基地或是加工区。梁鸿坤立即想到一水之隔的宝安县,当即激动得脑袋直晃,向袁庚提出自己的设想:“我熟悉宝安,我们可以在边境线上找块地方来干!”袁庚哈哈一乐,英雄所见略同!他曾经考虑过,既然招商局总部在香港,在香港没有发展空间,就应该跳出香港求发展,在就近的仅隔着海湾的广东宝安找块地方做根据地。现在,梁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立即兴奋地说:“很好!”
“袁董,你可以去找广东省革委会的刘田夫啊!他是副主任,专门分管工业的。”梁鸿坤提出建议。
“我和他还是老相识呢!”袁庚的思绪一下跳得很远,“解放战争时,我是两广纵队司令部的炮兵团长,他是两广纵队政治部副主任,工作上还多有往来……”
“说不定他能帮你。”
“依照他的个性,我想他会的。”袁庚说,“招商局是该做出点贡献了。”
此刻,在动员会上,袁庚提出到宝安发展的构想,自然得到梁鸿坤的热烈回应:“好啊,我们可以去宝安看看!”
会场上叽叽喳喳,又热闹起来了。
袁庚紧紧抓住工业区话题说下去,告诉大家前些日子他在香港、澳门找地困难重重的情况,希望大家的思路能够跳出香港,寻求一个更大的空间。
副总经理郭玉骏很冷静,认为到宝安找地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这事招商局无权做主,只有中央支持才能实施起来。
这次见面会,总经理金石除了几句开场白,一直没有说话。开会期间,袁庚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金石,希望他金口笑开。在招商局挂帅,没有这位仁兄的支持,那是很麻烦的事。等等吧,袁庚想,等他看清我的施政主张,这次不发言,下次一定会贡献意见的。有趣的是,他刚说完在港澳买地受阻的事,金石就说话了。
金石说:“我看,假如要搞工业区的话,香港和澳门还是止步吧!到宝安发展是个好办法,不过,要听听广东省的意见。”
袁庚看见一丝微笑在金石的脸上划过,心里也笑了起来,是一种欣慰的快乐。
“金总的想法和我一样,”袁庚瞟了众人一眼,“大家可以回去消化一下这份请示,让办公室将文件下发到各个科室学习,毕竟束缚了几十年嘛,现在中央放权、放手,让我们自己走,总要走得潇洒一点啦!”他咯咯一笑,然后挥一挥手,转向金石,“金总,我的讲话完了,现在把总结交给你啦。”
登台亮相
袁庚走马上任,特别是见面会上的举止言谈,在招商局内形成一道冲击力,全局弥漫着一股大干快上的求战情绪。但袁庚很清楚,他就这样上任,在香港各界并不会有什么动静。
他琢磨着举办一场活动,向香港公开宣告新任常务副董事长的到来,目的是把香港招商局这块百年老牌子打出去,打响亮,从中传递内地的重要信息,展示内地决心打破闭关自守的开放姿态。
所有的信息都表明:长期封闭的中国将要向世界打开大门。
袁庚找到金石商议,决定以招商局的名义在香港举办一场盛大的招待会。
袁庚笑着说:“让我这张老脸到前台去亮相。”
袁庚策划的这次亮相很成功。
袁庚把相关情况向我讲述之后,言犹未尽,手掌挥一挥说:“这件事,可以找某某去问一问。”
今年63岁的时清是袁庚所说的“某某”之一。当年他不过36岁,为招商局行政部职员,后为办公室主任。他说,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招商局在香港默默无闻。很多香港人都误以为招商局是照相局,因为广东话中的“招商”与“照相”语音相似。“刚来香港的袁董,有一种很强烈的招牌意识,他总想把招商局的名声打出去。”这位文质彬彬的上海人是与袁庚同时外派至香港招商局工作的,回忆往事,声音温润而饱满。
对于1978年11月1日的那场盛会,也就是招商局董事、总经理金石假香港富丽华酒店,介绍袁庚与香港各界人士见面的那次盛大招待会,时清记忆犹新。他说:那次盛会在招商局的历史上绝对是“亘古未见”。
招商局招待会拟邀请的嘉宾,是袁庚自己挑选的,共有两百多人。袁庚请办公室买来两百多张请柬,然后,整整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亲笔挥毫,在每张请柬上用毛笔签署自己的名字。
袁庚的毛笔字很不错,遒劲有力,这得归功于私塾老师的启蒙与中学时蓝老师的影响。
袁庚的亮相会于11月的第一天在香港富丽华酒店举行。
下午5时半,穿着夫人汪宗谦置办的全套崭新黑色西服,身高一米七六的袁庚站在酒店宴会厅前的走廊上,神采逼人。这套购自大华国货的西服,叫不出品牌,却是他衣橱里最贵的一套。除了西服崭新让他略感不适外,脸上照例透出一贯的自信与从容。
他的位置很醒目,“堵”在距离扶手电梯一两米的走廊旁,热情地迎候各方来宾。夫人汪宗谦临时从北京飞来参加这次见面会。白色西裙,秀丽端庄,站在夫君右手边不远处。她的旁边站着总经理金石、副总经理郭玉骏及两三位部门经理。这一天,袁庚的“肢体语言”传递着一种尊重与友好,明白无误地向与会的香港各界人士展示了一位中资企业负责官员的风范与礼仪。
霍英东来了。船王包玉刚来了。船王董浩云也来了。中华总商会会长王宽诚携商会诸多成员一同驾到。他们都收到了袁庚本人亲笔签名的请柬。握手的时候,嘉宾们的感觉很明显:这位精神矍铄的董事长的双手很有力度。袁庚与霍英东老友相见,来了个热情的拥抱。1945年,袁庚代表中共出任“东纵”驻港办事处主任时,就认识了霍英东。“袁上校,唔,袁董,你越活越年轻了。”霍英东说。袁庚摇着他的手,热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愿望:“招商局搞开放,你一定要支持啊!”
影星石慧与丈夫傅奇被扶手电梯缓缓送到袁庚眼前,袁庚立即认出了这位冰雪聪明的女士是《巴士奇遇结良缘》的女主角。石慧着一身灰绿色西裙,上身披一条同色带穗的披肩,手挽一个缀着五彩珠片的黑底真丝刺绣手袋。她步出扶手电梯,朱士秀抢先一步走了过来,向袁庚介绍:“这是……”袁庚早已伸出双手:“不用介绍了,著名影星,谁人不识?”他笑着将脸转向傅奇,“我说也包括你呀!”他爽朗的笑声和激情的穿透力,刹那间缩短了初次见面的距离。
“袁董,恭喜你。”石慧那双遮掩在琥珀色太阳镜后的大眼睛呈现灰绿色,说的虽然是客套话,但语音糯软,令人受用。
“记得用你的号召力给我们招商局招招商啊!”袁庚礼貌性地握了握石慧伸过来的手,“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啊!”
寒暄的话语,礼貌的客套。两年后,招商局下属的明华船务公司果真与傅奇、石慧夫妻合作,以45亿港币的天价夺得香港机场免税店8年的经营权,虽然后来业绩不够理想,合作总还算愉快的。
香港永康国际旅行社总经理马灿洪与太太陈惠娟远远地向袁庚招手。日后,陈惠娟在袁庚的鼓动与支持下,加盟蛇口工业区,与工业区合资成立了中国内地第一家免税购物中心。
当富丽华酒店可容纳四五百人的大堂几乎全被挤满后,袁庚随着招商局总经理金石健步走向台前。这是属于袁庚的见面会。金石主持见面会,向香港各界名流隆重介绍袁庚。
觥筹交错中,袁庚与来宾交谈,用得最多的是不咸不淡的广东话,又带客家音,还有他老家大鹏腔,甚至还蹦出几个北京语汇。他用广东话与嘉宾交流,更加强化了与客人在地域和心理上的认同。
袁庚的亮相轰动香港。
翌日,香港各大报刊对袁庚莅港迅速做出积极反应。有媒体称袁庚的亮相标志着招商局“开放改革提上议程”。有的媒体称穿西装带夫人的袁庚在公众场合露面,是内地正在酝酿重大变革的一个信号,传递着让香港人欢欣鼓舞的内地从此打开大门的信息。1978年11月2日的香港《文汇报》在题为《袁庚副董事长到港 招商局作酒会欢迎》的新闻报道中指出:为了配合中国内地加速实现四个现代化,香港招商局正拟大力拓展业务。除继续经营已有的船舶代理、远洋货运和本地仓库码头业务外,还将直接经营船舶买卖,以及大力开展同交通运输有关的各项工业、商业和服务业。这些业务主要为中国内地服务,也乐意为境外服务。
这次酒会之后,招商局职员惊喜地觉察到,他们在香港办事,比先前顺利多了。
香港第一课
中午,袁庚准备上13层的饭堂吃午饭之前,来到梁鸿坤办公室,小声交代梁鸿坤,叫他到银行放风,就说招商局要买楼,准备修整门面大干一场。总部目前所用的干诺道15号楼,是1966年招商局投资150万港元,将原4层办公楼改建而成的14层楼,已经不适应发展需要了。
“是不是真的啊?”梁鸿坤不相信,在袁庚来之前,前后也有几位老板想买楼,几经请示都未修成正果。
“你到底有办法没有?”袁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买楼的理由,“老梁,招商局的写字楼太破太旧了,再说,我们要扩大发展,必须注重形象,换一个写字楼已迫在眉睫。”袁庚有两层意思没有说出来:第一是,总经理金石早就建议买一个写字楼,提议搁浅多年。现今在他的力争下,交通部已经批准了这个请求。第二是,如果内地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香港的地价楼价肯定快速上扬,他要买一栋楼等它升值。
好吧,梁鸿坤点点头,仍旧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梁鸿坤从事买船业务,与金融界有过交往。他把招商局打算买楼的消息放了出去,竟然有许多反馈信息,让梁鸿坤很是高兴。他挑了几家愿意为招商局贷款的银行上报给袁庚,让领导去斟酌、去选择。差不多与此同时,袁庚率领几个人到处看楼论价,最后选中距离总部近、处于闹市区、价格较低的干诺道上一幢24层的商业大厦。
艰苦的谈判开始了。袁庚不愧为谈判老手,看起来对方急他不急,不慌不忙,神定气闲,太极推手。其实,他外表不急内心急,讨价还价中,巴不得早一刻成交。这一天谈来谈去,已是临近中午,让袁庚诧异的是,他发觉卖主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了。
这种不耐烦,不是卖主奇货可居对压价很不耐烦,而是卖主急于出手,希望早一点,哪怕仅仅早一分钟变现。袁庚看准了对方的软肋,虽然自己也希望早一分钟成交,因为事关国家资产,依旧是一个坚定的杀价主义者。这一个上午,楼价从6500万元(港币)一路压低到6200万元,袁庚对这么低的价格很满意,立即见好就收,说:“既然你们诚心要卖,我们招商局也是诚心要买的,这样吧,就6180万元,6180,一路(6)要(1)发(8)!你不要再争了,这个数字对双方都很吉利的嘛!”
对方老板犹豫了一下,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真厉害,袁董,就这样吧!”说着急切地就要上律师楼把手续办下来。
袁庚很高兴,为了庆祝买卖成功,合作愉快,希望对方赏脸,大家一块吃个午饭庆贺一下。这是很有人情味的请求吧?但是,不管袁庚怎么说,对方就是不去酒楼吃饭,坚决要求尽快到律师楼去把相关手续办好,尽早拿到定金。袁庚说这怎么行呢?酒不喝,饭总要吃吧?对方无奈地表示,那就吃快餐吧,越简便越快就越好。袁庚只得依了他们。快餐送上来的时候,他们也不讲客套,拿起来就吃,把河粉、面条之类的东西胡乱地往嘴巴里塞,还不停地看看手表,仿佛追兵随时会扑上来似的,吃完了就走,和袁庚约定,下午2点“一定”“准点”“无论如何”要赶到某律师楼,双方把手续办妥。袁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强调时间,为了不失约,催促财务及时把2000万元的转账支票填好盖上章,一行人带上支票,准时赶到了律师楼。对方老板和相关人员早到了那里,正站在门口等他们。袁庚发现,老板的小车停在楼前,没有熄火,司机还在驾驶座上随时待命。在律师楼里办完各项手续,对方送过来楼书等一应文件,这边把第一笔款子的支票递了过去,“验明正身”后,双方签字。对方拿到支票后,留下一个人与袁庚他们商谈善后事宜,只见其他人立即起身,左右护卫着一个拿支票的人快步下楼,迅速钻进了轿车,只听“嗖”的一声,轿车拐上马路,箭一样地冲向远方。
这天是星期五。对方带着支票离开律师楼赶往银行的时间,是在下午2时30分左右。
当内地还只是星期天为休息日的时候,香港已经实行双休日制度。星期五下午3时,香港各家银行停止营业,要到两天之后的星期一上午9时才开门营业。这就是说,如果星期五下午3点钟之前不把支票交到银行自家账上的话,他们就要白白损失2000万元港币在3天之中的活期利息。这有多少钱呢?当时的浮动利率是14厘,三天就有28000元!
袁庚被这个紧张的场面感动了。真的哦,香港人把时间当作了金钱!
这次买楼之后,袁庚及时开展财务检查,发现不少子公司不及时进账,有人把支票搁在家里过夜根本不当一回事。袁庚毫不手软地把这种不负责任的财务人员换掉了。仅仅抓紧及时进账这一项,就使全局的收益状况大为改观!
袁庚把这次买楼所受到的教育,称为“香港第一课”。
招商局的开局,是清末洋务运动由“求强”向“求富”转型的产物。袁庚原先并不了解招商局,当他到招商局进行调研了解招商局的历史之后,当他正式成为招商局第29代实际掌门人之后,他才知道,招商局是“设局招募商股”的意思,是近代中国第一家股份制企业,也是中国近代创办的第一家民族工业企业,是在潮起潮落中,洋务运动至今仅存的唯一硕果。在1978年与1979年新旧交替将要到来的时刻,在北京刚刚吹响改革开放号角的时候,萦绕在袁庚心头的是,我能把李鸿章在一百零六年前下的那盘棋,重新走得风生水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