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名家”从乡村税务员开始

2016-06-30 17:41张小军秦立军马玥
中外书摘 2016年6期
关键词:收税财经学院泸县

张小军++秦立军++马玥

曾康霖,1935年11月生于四川泸县,教授,博士生导师,金融学家、金融教育学家,中国转轨金融奠基人。

背着枪 去收税

1950年上半年,曾康霖成为一名税务员。“我有时候有点胆小怕事,我是十几岁就工作了,在农村收税,农村有狗,我那个时候就带了个棍棍。”曾康霖说:“我爸爸在新中国成立前收过税。新中国成立前的收税,就搞承包,在泸县税务局,谁承包的,一个场的归你收,交了钱后,剩下的就归你的。新中国成立后,当时财政很困难,每个县成立税务局,每个区成立税务所,到处招人,实际上是我爸推荐我去的。我当时年龄小,怕资格不够,就虚报称18岁,年龄改过的,实际上15岁。”

当时收税怎么收?

当时把收税的人叫作交易员,交易员就是所谓的经纪人。干什么事儿呢?当时农村交易买猪、买牛,买卖双方是不能讨价还价的,要由中间交易员来负责联系。

四川的乡集一般是附近的几个集镇按照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来轮流进行,赶集往往就有粮食买卖,交易员们就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每天赶场(相当于农村赶集市)。第一件事,因为有粮食买卖,就要去量粮食,用升斗量。就是卖方把粮食倒在升斗里,由交易员刮粮食,一升、两升……剩下的就算你的盈利。

那个斗的大小是公家的,而且量那个是有讲究的,如果刮放松一点,买方就占便宜了。

一般斗上用一个竹片来把装满粮食的斗刮平,新中国成立前后用的度量衡是同一个斗。旧社会地主剥削农民,往往是“大斗进,小斗出,大秤进,小秤出”,而此时交易员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不能使买卖双方吃亏。

这粮食一倒进一倒出,确实也是个体力活,而交易员的收入就是卖剩下来的粮食。

“那个是很艰苦的工作,每次上班回来,一身都是灰。”

交易员那时还不算是正式员工,更不算干部。“开始是供给制,我进去,发了一套衣服,一个月吃饭公家负担,没有薪金的。我从交易员转为正式干部之后,拿薪金确定为行政24级,也就是最底层,20世纪50年代,24级只拿二十几元。”

1951年11月左右,表现突出的曾康霖被转为干部,担任稽征组长,下面管着3个人,负责太伏镇周围的四个镇。

1950年1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财政部税务总局成立。随后《全国税收实施要则》《工商业税暂行条例》《货物税暂行条例》颁布,规定在全国建立统一的税收制度。新中国成立前后,新、老解放区实行的税制不同,计税价格和征收方法也不一样。也即是从这年开始,全国税收开始统一,我国新税收制度逐渐建立起来。

1950年的收税和如今比较,风险高出许多。当时在农村地区税最高的是屠宰税,尤其是1953年前后,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养猪,而且都喂得很肥,好些猪的重量超过300斤。税务所就在农村布点,农民赶猪去杀,税务员就在现场收税。

有老税务人曾回忆,尽管那时候的税收大部分来自货物税和工商业税,但是最难收的应当数屠宰税。那个年代,杀一头牛的税款要几元钱,杀一头猪的税款也要几角钱,这对很多屠夫来说是很高的成本,所以他们会避开屠宰场选择私宰。

更不安全的因素来自于土匪,“那时候刚解放,社会还较为不安全,有时候还有土匪出来活动”。曾康霖回忆说,那时候收税,尤其是杀猪的时候,经常杀完已经天黑了,所以每个人都有一把配枪,“为了吓唬那些土匪,特别是晚上出去,收税要背着枪”。

其实不仅仅是四川当时如此,根据《厦门六十年见证实录》记载,厦门那时带着枪的税务人员还曾经被屠夫缴了枪。当时的税务员吴国栋回忆:“有一次,我们半夜去查私宰,那时候文灶还是城乡结合部,是私宰比较集中的地方,我们就在小巷子里查到了一起,结果那些屠夫非常凶,上来就把一位所长的枪给缴了。”

曾康霖没有碰到被缴枪的情况,而他们虽然有枪,但都不随便开枪,他也没听说当时系统内有人开过枪。后来枪就被收走了。

“当时的钱面值非常大,比如一万元可能也就相当于今天的一元,收税都是用现金,特别是忙的时候”。曾康霖一直比较瘦弱,他用一个大大的背篼装着那些税金,那时候银行网点很少,他就从一个镇背到另一个镇去交。

曾康霖在太伏、兆雅等各个镇收税,那时候路不好走,如今从兆雅到太伏,开车十分钟就到了,但那时全靠走路。

“有一天下大雨,路又滑,钱是一捆一捆的,收到的税加在一起有三四十斤重,”曾康霖说,“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工作热情非常高,也不知道疲倦……”

曾康霖后来一直在高校从教,并非没有机会转做他业,这或许是与潜移默化中受到父亲坚持从教的经历有关。

拟文件 受批评

时间回到曾康霖进入高校学习和教书之前的收税岁月,从1950年开始,曾康霖在家乡附近的几个乡镇奔波,那时中国的税收工作刚刚开始系统规范管理。

“1953年9月1日在泸县太伏区批准入团,介绍人简富顺、唐明建。1955年2月21日离开太伏区调重庆四川省财政干部学校学习,同去的有吕文钦”。曾康霖的工作笔记记录了收税那段时间的履历。

在他后来自己写的一篇回忆录中,他写道:“凭着青少年的热情,凭着一股当革命干部的新鲜劲,我积极工作,任劳任怨。1953年和1954年先后被评为县税务战线上的‘优秀工作者。”

至今,曾康霖保留着那些奖励的笔记本,上面大部分密密麻麻写着当时的学习笔记,还有一些生活见闻。

他的字写得十分小巧飘逸,大约5毫米见方。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笔记十分工整,几乎都没有修改的痕迹。

1955年上半年,曾康霖被派往四川省财政干部学校学习,当时这所学校在重庆凯旋路上,曾康霖在这里度过了半学期时光。

这年8月20日,他学习完回到税务局被调到税政股工作。

“从干校学习完后,回泸县税务局上班,领导要求把学的知识用起来,派我到每个区的供销合作社稽查、清缴补漏税收。时值年终岁末,各税务所要完成当年下达的税收任务。经过稽查,每个供销社补漏的税收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一旦稽查结束,税收任务的完成便指日可待,真可谓立竿见影。由此,局里的领导和同事都认为我学以致用,是局里少有的查账能手,都舍不得我离开”。

此时曾康霖的工作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因为在干部学校学习了会计,他的专业能力很快显示出竞争力,而当时很多和他一样的收税员其实也就是中学生,并不太懂得税务的专业知识。

从1952年开始,工商行业就开展“五反”,其中就包括“反偷税漏税”,而当时的税务工作很容易出现漏税,不少地方的税务所都请他去查账查漏税。“我学了之后,我知道去查哪些账,贷方和借方怎么对比。”

曾康霖工作十分认真仔细,而且又有专业知识,他那时经常先找来明细账,然后看借贷方,看原始凭证。该不该上税、上税没有……有问题的地方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那时候他经常被请去查供销社的账,他一笔一笔地清查,有时候一算,一些供销社漏掉了很多税,“当时税务所欢迎我,泸县有很多区,都欢迎我去”。

因为表现突出,1956年初,曾康霖出任泸县税务局税政股长。

在新的岗位上发生了一件影响曾康霖未来的事情,这件事情更激发了他考大学的愿望。

第一次草拟的文件送到局长那里,局长当面就指出:“概念不清,文句不通,政策界限不明确……”

在承担具体的工作时,曾康霖干得井井有条,而刚刚作为一个股长,自己草拟而且似乎十分满意的文件在局长那里竟然与要求相去甚远,这对于信心满满的曾康霖来说,的确是一个新的考验。

曾康霖反复考虑,“分析原因,认为除了自己政策水平不高,理解不清楚之外,更重要的是知识面窄,功底差,文字功夫不过硬”。

怎么办?上大学也许是一条出路,曾康霖开始为自己的大学之路筹划。他暗下决心,准备去考大学,到学校去学习深造。

此时有一个大的社会背景,20世纪50年代中期,当时还“一穷二白”的中国提出了“向科学进军” “争当副博士”的口号,大力培养科学家、工程师,让科学为国家服务。并提倡在职人员报考大学,真是天赐良机。曾康霖回忆:“我就是在‘顺乎时代之潮流,‘适应国家之需要这股大潮中跨进了四川财经学院的大门,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让我交了好运。”

其实,此时有不少“顺乎时代之潮流”的青年瞄准了考大学,其中也包括后来成为曾康霖夫人的谢应辉。这位贵州籍姑娘和曾康霖同年进入四川财经学院,而且成为他的同学。

1956年8月30日,曾康霖离开泸县税务局到四川财经学院学习。

进大学 改命运

当时报考中国人民大学是单独报考,提前录取,如果没有被这所学校录取,也还有机会报考其他学校。曾康霖报考的第一志愿就是中国人民大学,而他夫人谢应辉首先报考的也是这所学校。不过,阴差阳错,两人都没有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而是一起到了四川财经学院学习。

“我先考了人大,人大没有录取,就参加统考。当时分文科、理工科,还有医农体艺,第三类就是文科。一类、二类、三类。人大提前招生,科目是一样的。我们班5个人报考人大,4个人录取,只有我没有被录取。”谢应辉回忆,自己没有被录取的原因是“视力问题”, 谢应辉一直戴一副近视眼镜,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右眼先天几乎已经失明。

曾康霖想考大学始于1955年。“那年我在重庆凯旋路四川省财政干部学校学习,同学的学员中有一位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财政专业,当时人民大学单独招生,比其他高校招生早,被录取的考生在《光明日报》上公布。这位被录取的同学就是在报上知道他被录取了。经过一番交流,知道他初中毕业后参加税收工作,刻苦自学,终于走进了高等学府。我深为他高兴,觉得值得我向他学习,自此我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争取考上人大”。

“经过一番努力,这年8月份我到成都四川大学参加了人民大学的单招考试,继后又在泸州参加了全国高考。当时,自我感觉考试的成绩一般,于是认为读大学的希望可能渺茫了,还是好好工作吧。但时隔不久,接到四川财经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就这样,我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感召下,进入了四川财经学院的大门。”

曾康霖离开泸县税务局到四川财经学院学习的那一天是1956年8月30日。

1960年毕业于四川财经学院财政系,后留校任教,1983年至1990年任四川财经学院和西南财经大学金融系主任,1991年至1999年任西南财经大学金融研究所所长,2000年至今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西南财经大学中国金融研究中心名誉主任。

读书改变了曾康霖的命运,而曾康霖也在努力推动着学校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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