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辞典

黄国钦

广济桥记

潮州的广济桥，俗称湘子桥。与别处的桥不一样，这座桥，是韩江上一座海市蜃楼一样的画桥。

从韩江的滨江长廊望出去，西边的十一座桥墩，屹立着十一座翘檐高脊的亭台，东边的十三座桥墩，矗立着十三座斗拱嵯峨的楼阁，中间呢，是用十八艘梭船拼串起来的浮桥。民谣这样唱：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廿四洲，廿四楼台廿四样，两只鉎牛一只溜。

韩江是一条独具一格的河流，她从闽西北赣东南的崇山峻岭流下来，流经了汀州、赣州、梅州和潮州，这里是客家人与潮州人，是中国南方两个重要的聚居地，是中原文化在南方的传播区。

汀江水和梅江水，浩浩汤荡荡地流下来，流到了大埔的三河坝，汇入到滚滚向南的韩江来。古时候，韩江上的广济桥，是闽西、赣南、粤东三省，二十二县生民的向往。

最早想到在江上建桥周济民生的是潮州太守曾汪。宋乾道七年，曾汪在浩瀚的韩江中游、州城东门，造巨船为浮桥，自此拉开了广济桥建造的序幕。八百多年前，在水深流急，六百米江面的韩江造桥，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壮举。从曾汪开始，潮州的先民，在一任任潮州太守的率领下，造桥不止。至宋开禧二年，一百三十五年，广济桥东西桥二十三座桥墩，始告完成。而中流警湍尤深，没办法造墩，只好仍以梭船连结。于是，一座旷世未有、举世无双的集梁桥、拱桥、浮桥为一体的桥梁，龙卧虹跨，出现在八百里烟波浩渺的韩江上。

又一百二十九年后，明宣德十年，潮州知府王源，再一次主持了规模空前的迭石重修，并在梁桥之上，建亭屋一百二十六间。因为有了交通、贸易的便利，从此，广济桥便成了一处热闹非凡的桥市。

遥想当年，天刚破晓，江雾尚未散尽，桥上已是人声鼎沸；待到晨曦初露，店铺竞相开启，茶亭酒肆，各式旗幡迎风招展，更有登桥者抱布贸丝，问卦占卜，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到我懂事的时候，广济桥已经衰败了。但是，油画家黄孝仁的布面油画《湘子桥》，却让我震憾。90cm×70cm的画面上，两座高高矗立的桥墩，几根岁月沧桑的石梁，凌空横架在桥墩的半腰。浑黄灰蓝的色调。高古寂寥的空间。一株倔强的鸟榕，在左边桥墩的半壁上顽强地长出来，翠绿着枝叶，虬屈着根系。那一刻，我想哭。一种生命的力量浇灌了我！

孝仁老师在世的时候，给我们讲了许多广济桥的故事。可敬的有吴祥记的老板，每天晚上，都派人到广济桥上挂风雨灯，给东来西往的行人送光明；有大祥的老板，每天都派人，到广济桥上扫梁桥，到十八梭船擦浮桥。可恨的是，潮州沦陷，日本人用钢索，偷换了几百年来串连梭船的藤索！潮州人都讲，这藤索，是广济桥的宝贝和文物喔！

孝仁老师讲的，是广济桥的故事。我想到的，是广济桥上，一茬茬的故人和文人……

童年的碧野，每天清晨，跟随着父亲和母亲，走过江风吹拂的广济桥，到桥东去贩些蔬菜和木炭，然后挑回到城内串街卖。碧野的祖籍是大埔，但是，三岁起，碧野就跟随着父母到潮州。从此，碧野就在潮州读书。碧野的父亲和长兄，就长眠在广济桥对望的竹竿山。18年前，著名作家、八十多岁的碧野回潮州，第一站，就是到广济桥上摸鉎牛……

青年的饶宗颐，人生第一次上讲台，就是夹着书本走过广济桥，到桥东的韩山师范讲国文。那时候，词学大家詹安泰，因病因事走不开，詹老一封荐书给学校，推荐18岁的青年才俊代课来。现在，文物重修的广济桥，乌漆沐金、勒石填绿的桥名，就是请书法家饶宗颐题的匾、书的碑。我读到，半篆半隶的饶体，一笔一划蕴满情。

少年的林墉拿画笔，一起始亦是到广济桥上来写生。你看，他写到：少时冬日，到韩江边广济桥画水彩，钉在画板上，提着入城门回家，石板路旁一个杏仁茶担，要了一碗热热肠肚，嘬着杏仁茶，哈着热气，卖杏仁茶的老翁随手拿起我傍在担旁的水彩画端详了一番，望望我说，这么冷，还画！我笑笑谦虚，放下五分钱想走，老翁不忙收钱，却又盛上一小碗杏仁茶，望着我说，天冷，再吃下去！我犹豫着，毕竟我袋中没钱了，老翁笑着伸手把钱收起说，钱已收了，吃吧！……

你看，当年那番冬日的情景，被林墉写得多有意境！

还有从官塘墟到潮州城读书的陈复礼，15岁到19岁，就是在广济桥头的省立第二师范度过的。这位第一个把张家界、第一个把九寨沟绮丽风光介绍给世人的摄影家，足迹遍及祖国的名山和大川。徽州民居、黄山迎客松、新疆喀纳斯、川北四姑娘山……无数的风景，经由他点石成金。可是，当年他无数次走过的广济桥，修复竣工的时候，年已逾九秩的陈复礼，却再也扛不动他那一辈子心爱的照相机，为家乡的广济桥，留一张最值得他传世的作品……

我从纪念韩愈的韩文公祠，走回到广济桥上。看着水中亭台楼阁的倒影和十八梭船上的旗幡，品咂着饶宗颐、陈复礼们暮年思乡恋家的心情。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淡淡的伤感和欢欣。伤感的是家乡走出去的文化人，垂垂老矣，他们的衣钵，我们接得起吗？欢欣的，是一座桥梁，成了一座城市的灵魂、一座城市的记忆、一座城市的象征，那么，这座城市，应该拿什么来供奉，这座举世无双的圣桥？

凤城元宵歌如潮

正月里来是新春，

家家户户点红灯……

元宵，这一个中国传统的灯节，二千年来，倾倒了多少中国人。

而元宵，在地处岭东的潮州，更是五里灯街歌如潮。

潮州，又名凤城，是国家的历史文化名城。潮州人元宵闹灯，不知起于何年何月，但民谣唱：

元宵佳节闹猜猜，

四乡六里游灯来。

潮州人元宵游灯，迄今，已经有500年以上的历史了。经过500年历史风雨的浸润，今天潮州人游灯，更是游出了一番民俗和歌韵！

元宵景，有十成，赏灯人，都齐整。潮州人赏灯，是有很多讲究的，他们把元宵灯，分成了活灯、纱灯，等等。

原来的活灯，可以是风雅人家摆设的古玩珍物，可以是适时的名花和盆景。经过绵绵岁月的淘汰和繁衍，是现代人妆扮的古装戏人物，是新建设新成就的“艺术集成”。

潮州人闹元宵，是从游灯开始的。游灯之前，历来还有化妆歌会。以前，唱的是：

二月采茶茶发芽，

姐妹双双去采茶，

大姐采多妹采少，

不论多少早回家。

三月采茶是清明，

娘在房中绣手巾，

两头绣出茶苗壮，

中央绣出采茶人……

潮州，是乌龙茶的故乡，是工夫茶的肇始地。在农耕时代，潮州人把祈丰年，盼丰收的希望，寄托在一年一度的闹元宵。

而今，从茶乡凤凰山飞奔而来的“骏马”，却驮来了茶山人民的幸福和喜悦，却反映了潮州人民前进的步伐！木棉花开江水头，韩江春水带花流。

潮州人闹元宵，除了灯树、彩花、潮乐、歌会，斗畲歌、做戏出，还有燃放烛天的焰火。年年月月，焰火花开花落，照亮的是潮州的山山水水；如今，在韩江沙滩上点放的节日礼花，却照亮了四方赏灯人滚烫的心。

但是，使潮州人流连忘返的，仍然是一湖灯影，五里灯街。

当你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漫步西湖湖畔，看到的，是潮州人的聪明和智慧！

潮州人称呼的纱灯，其实也就是花灯。元宵灯，亮通宵。日落西山，斜阳如橙，潮州古城，就已经万灯齐放，万人空巷。

“芙蓉影暗三更月，卧听邻娃笑语归。”

古往今来，潮州人赏灯，几乎是通宵达旦。于是，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赏灯的男女，演出了多少人间爱情的喜剧，传下来多少传说和典故。陈三五娘、苏六娘、桃花、益春……一出出，变成了潮剧，变成了戏文，变成了歌册，变成了民谣，再变成了花灯的题材和内容。

悠悠岁月，积淀了五千年灿烂辉煌的中华文化，而潮州花灯，便是用它那浓郁的地方色彩，淳厚的民间工艺，典型的潮州风格，在中国，在世界，在平头百姓家，在侯门宫闱里，赢得了称誉。

瞧，这些潮州花灯，篾枝铅线做骨，丝帛绢纸做面，再画山画水，画人画物。落夜，点上了灯烛，这一座座花灯，就玲珑剔透，灯韵如诗。

现在，勤劳智慧的潮州人民，面对着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崭新生活，更发挥了无穷的创造精神。各种各样用现代材料制作的花灯，就是潮州人胆略的体现和智慧的结晶。

凤凰山，

高入云；

潮州人，

好风流……

年年元宵，潮州人都是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共度着欢乐的好时光。

灯如海，人如潮，赏灯去，闹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