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二慧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河南 郑州 451464)
“修辞化”评议
于二慧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河南 郑州 451464)
广义的修辞化指对修辞规律的研究。狭义的修辞化与语法化相对而言,指在共时平面内某类词语突破本身的职能,词性或功能上发生变化,从而产生一定的修辞效果的语言现象,往往表现为一种临时的而非固定的用法。典型的如词类活用。修辞化的动因在于述谓能力的提高,语言表现力的增强。狭义的修辞化既不同于语法化,又与语法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语法化;修辞化;述谓性;指称性
语法化已形成自己独特的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修辞化目前尚无定论。有人认为修辞化指语言使用的规律,与语法化类似。有人认为修辞化是词语由虚到实的转移,与语法化相反。修辞化来源于语言表现能力的提高,语言表现力的提高与述谓能力的增强密不可分,但关于述谓能力,有人认为名词具有述谓能力,有人认为在一定条件下语法功能的转变让名词获得了述谓能力;究竟是因为名词本身具有的述谓能力,还是句法位置赋予它的职能不能一概而论。本文从修辞化这一概念出发,解决修辞化的界定及与语法化的关系。
1.修辞化的两种解释
目前,学界关于“修辞化”并没有公论。“修辞化”作为与“语法化”对立的一个概念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也由此带给我们一些困惑。
崔应贤认为修辞化指的是“虚词向实词移动,在实词里边,述谓性弱的词语向述谓性强的词语移动”,是“词语意义锤炼的总体趋向”。[1]同时表示修辞化是与语法化由实词向虚词转化这一方向“完全相反的一种运行方向”。
于广元认为修辞化是修辞形成和发展规律的反映。于先生认为作为语言使用的规律,修辞化的运行趋向与语法化一致。“修辞化研究就是对汉语修辞的形成和发展作出理论上的解释,探求汉语修辞发展的动因和机制。”[2][3]
两相对照,前者更有针对性,更具体,后者解释力更强,但外延太大,不好把握。我们对“修辞化”这一概念表示赞同,一个概念的提出会给我们的学习和研究带来很大方便,但定义不当,也会带来疑惑和麻烦。主要表现为这一概念的内涵尚不清晰,定义还不严谨,研究范围尚未界定。与语法化相比有很多不够严密的地方。
2.修辞化与词类活用
如果修辞化是与语法化相对的概念,我们对它的认识理解和接受就会容易一些。以崔先生的观点,修辞化是与语法化完全相反的一种运行方向。那么修辞化从过程上来看应该是一种历时变化,从结果来看是固定成形的一种变化。但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看以下的例句。
(1)姐姐推门进来,她跟渺渺的性格完全不同,温厚婆妈,一定也不文艺。(张欣《缠绵之旅》)
(2)谁也没理会,小玥更想不到靴子跟爱香已经那个了。(魏润身《挠攘》)[4]
划线词语的这些用法显然突破了语法的规范,但在实际效果上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可以看作是修辞化现象。单从语法功能转变的角度考虑,修辞化可以说是语法化的逆运动。但我们知道,作为修辞化现象,这是临时的,并没有像语法化那样固定下来。所以单单说“修辞化是虚词向实词的转移,是与语法化完全相反的一种运行方向”不够具体。
除此之外,在副词修饰名词现象中,“曾经的恋人”、“永远的尹雪艳!”等,我们已不再把“曾经”“永远”只作为一个副词来看了,它们已经固化为形容词了,也许在某一历史时期,它们是偶然出现的,但是到今天,它们作为形容词的用法已经很平常了。这应该是修辞化转变成语法化的实例。可见,语法化和修辞化并非界限分明。沈家煊也认为“从修辞到语法是一个连续统,难以一刀切。”[5]语法和修辞可以相互转换,动词用作名词是一般现象、常规现象;名词用作动词却是特殊现象、修辞现象。只不过修辞现象用久了,固定了成为普通用法了,就会变成语法现象。比如“钉钉子”、“堆成堆”、“让虫蛀了”等说法里,用作动词的名词已经变成真正的动词,没有了修辞效果。这类现象在语言中普遍存在,已经不属于修辞化。
修辞化现象除了词类活用还有一些固定格式的运用,能产生一定的修辞效果,词语的降用、析用、仿用、代用、转用等都程度不等地发生了变化,应该属于修辞化。
(3)我们中国今天强盛了不是靠国学强盛的。我们是比西方还西方,我们比西方还来劲,跑得更快,所以我们现在把我们拯救了。
(4)落后挨打是一个特殊现象,它是我们近代的文明更暴烈了,它比野蛮还野蛮才能造成这个效果。
(5)但蒋介石毕竟是蒋介石,蒋介石,无论蒋介石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单单是他那种“知其不可……①
“比西方还西方”“比野蛮还野蛮”“蒋介石毕竟是蒋介石”等现象突破了原有词语语法功能的范围,因而产生了某种修辞效果。只不过这类修辞化不是因为单个词的原因而是整个句法格式产生的修辞效果,而这类格式虽然固化但未普及或形成普遍现象。因此,这类修辞化不能说是语法化现象,但修辞效果又不是太明显,我们看作是一定语境下的修辞化现象。从历时的角度看,这类现象也有可能转变成语法现象。因此,再一次证明了修辞化是临时的、共时的,语法化是有一定结果的、历时的语言现象。
所以,我们认为修辞化这个说法应该专指词语的语法功能转移现象,包括词类活用和词语的降用、析用、仿用、代用、转用等,典型的是词类活用。修辞化是动态的语言使用,随着语言的发展变化,修辞化成为固定用法转变为语法化现象。
1.定义
在西方,Hopper&Traugott认为语法化指词语从词到词缀再到构词语素,最后变为无意义的语法标记的变化过程[6]。在中国,沈家煊认为语法化主要指实词的虚化。有实在意义的词转变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词的现象和过程。比如汉语动词会逐步虚化为副词、介词甚至变为构词语素。语法化的程度和结果根据具体的情况也会不同。“中国的语法化主要指实词虚化,西方语法化主要指语法功能成分的产生和形成。”[7]刘丹青也说:一个实词一旦开始语法化就会经历一系列的虚化、泛化、淡化、弱化直至失去表义功能,专表语法作用。语法化的结果是一词多用,分化为多功能、词性多样、用法丰富。[8]
从上文的分析来看,崔先生所讲的修辞化同样发生在某个词语身上,但发生修辞化的词语的用法显然并没有固定化,传统上我们称为词类活用,我们知道词类活用是临时的。另外,修辞化并没有发生在历时平面,或者我们不关心这个词的历时变化,修辞效果只是发生在共时平面,而且离开一定的上下文,就不存在这样的修辞效果。反过来说,只要存在一定的言语环境,任何词都是可以转变身份,获得一定的修辞效果的。因此,崔先生的修辞化主要指词语本身语法功能上发生的变化(转移),超越本身的职能范围从而产生的修辞效果。
2.动因
语法化、修辞化都来自于语言的使用。修辞化往往表现为述谓能力的提高,语法化往往表现为述谓能力的降低。比如,“对”由动词到介词述谓能力降为零。现在“对”作介词用的使用频率为59.66%,作动词仅有0.34%。[9]
(6)不越路而与人言。遭先生於道,趋而进,正立拱手。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礼记)
(7)灵王求后于齐,齐侯问[对]於晏桓子。桓子对曰:“先王之礼辞有之。(论语)
(8)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左传)
(9)吴人将以公见晋侯,子服景伯[对]使者曰:“王合诸侯,则伯帅侯牧以见於王;(左传)
(10)教育既受社会生产方式的制约,同时也[对]生产力和政治、经济的发展起积极的促进作用。(CCL语料库)
而“很母亲、挺式样儿、非常皮毛、太军阀”之类现象之所以成立,在于“母亲、式样儿、皮毛、军阀”等在特定的语境下被赋予很强的描写性,具有一定的述谓能力,因此能与副词“很”搭配使用。[10]所以,词类活用的动因在于述谓能力的增强——在功能上由名词变为形容词。述谓性和指称性是判断修辞化的两个标准。一个句法完整的句子:
在述谓能力上,呈现出如下的连续统:
从述谓能力看,谓语最强,主语最弱。修辞化往往表现为述谓性的增强,比如该作主语的作了谓语或状语。如果说修辞化是语法化的逆运动,那么指称性的增强则是语法化现象。事实上,这只是语法化过程的一个阶段。另外,语法化可以由实到虚以至于变成一个语法标记。修辞化理论上来讲也可以,因为我们对语言的使用并无严格的界限,只要语境适合,意思清楚,一个词语怎么使用并无不可。因此,崔应贤也认为语法化与修辞化不同,他们分别代表了语言内部的两种力量:规范和发展。语法让我们有据可依,修辞让语言充满生命力。但也有不同意见,沈家煊认为汉语跟英语不同,英语的词性与句法功能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而汉语的名词可以直接作谓语,动词、形容词可以作主语。名词能受副词的修饰,并非因为名词有述谓性,而是因为谓语有指称性。”又名词包含动词,因此动词不仅具有动词[+述谓]的特点,还有名词[+指称]的特点,而名词则不能像动词一样具有[+述谓]性的特点,因为,这样的话名词和动词就没差别了。对此,我们不敢苟同,如果动词本身像名词一样具有指称性,或者说名词包含动词,那么动词历经千百年虚化形成的语法化现象应该怎么解释呢?这样的话语法化根本就不必要存在了。因此,从动因上说,语法化和修辞化都来自于语言的动态使用,也都源于词语语法功能上的转变。只是语法化是述谓能力的减弱,修辞化是述谓能力的增强。语法化一个词变为多个词,修辞化则还是一个词。沈家煊也认为词类活用主要原因来自语言交际功能上的“经济”原则。说话人要尽量简洁,避免冗余,本来要用许多词语表达的意思压缩到一个词内。英语中例子很多,比如:autoclave the scalpels(用高压锅给手术刀消毒),paperclip(用回形针别上)等。语用经济原则直接带来了三个效果:一是可以让语言更精确、更简洁,表达更便捷;二是表达更生动形象,提高语言表现力;三是能产生诙谐幽默的效果[12]。这也是产生修辞效果的主要原因。而语法化则是一个词在功能上、词性上不断的丰富、多样化,是社会发展对语言的多样化需求。
3.过程和结果
Humboldt认为语法化经常要经历四个阶段:语用的多样化到句法上功能化再到语素上的附着化,最后是形态上标记化[13]。虚化有程度的差别,实词变为虚词是典型的虚化,虚词变为更虚的成分比如词缀和屈折形态也是虚化。因此语法化的程度也是大家关心的问题,一个词语用的变化不同、虚化程度的不同,语法化的结果也不同。
修辞化虽然关心的共时平面内语言的表达效果,但表达效果也依然有程度的差别,名词活用为动词还是副词活用为动词再或者是代词甚至是其他的虚词等做谓语在表达效果上是不同的。修辞化的程度可以从词语的原功能和使用功能的差别上来判断。另外,语法化的结果是一词多用,一个词发展为多个词,词性、意义、功能、用法全变了,且是长期固定的用法。修辞化则不然,修辞化如果固定下来了则变成了语法化就不称为修辞化了,所以修辞化一定是临时的、偶然的非固定用法,只有这样才能产生一定的表达效果。
我们认为,广义的修辞化指对修辞规律的研究,狭义的修辞化指在共时平面内某类词语突破本身的职能,词性或功能上发生变化,从而产生一定的修辞效果的语言现象,往往表现为一种临时的而非固定的用法。典型的如词类活用。修辞化的动因在于特定语境当中,词语句法功能的转变,述谓能力的提高,使得语言表现力增强。
词类活用与语法化相似,但严格来讲并不是语法化的逆运动,二者不在同一平面,不可等量齐观。修辞化与语法化的不同主要表现在:语法化是历时的,修辞化发生在共时平面;语法化是固化了的,修辞化是根据语境的需要作出的临时的调整;语法化是语义、语法、语用全都发生了变化,修辞化则不然,修辞化不影响词语的意义,只是功能上有变化,因此产生某种语用上的效果;修辞化源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而语法化则是社会发展对语言的多样化需求。
注释:
①语料来自CCL语料库。
②()代表核心,[]之内的句法成分关系弱于(),{}又次于[]。
[1]崔应贤.修辞化:词语意义锤炼的总体趋向[J].修辞学习,2007(1).
[2]于广元.修辞化:汉语修辞史研究的理论探索话题[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
[3]于广元.修辞化:汉语发展的一个普遍动因[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1).
[4]崔应贤.修辞学讲义[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
[5]沈家煊.从“演员是个动词”说起[J].当代修辞学,2010(1).
[6]Hopper P.J.&Traugott E.C.Grammalicatization[M].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7]沈家煊.实词虚化的若干机制[J].当代语言学,1998(3).
[8]刘丹青.语法化中的更新、强化与叠加[J].语言研究,2001(2).
[9]于二慧.从“对”看汉语类型[J].社会学,2014(11).
[10]施春宏.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与副名组合的可能性[J].中国语文,2001(3).
[11]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12]沈家煊.谓语具有指称性[J].外文研究,2013(3).
[13]Humboldt.W.von.On Language[M].Trans.P.Henth.Cambridge:CUP,1988.
Study on Rhetoricization
YUEr-hui
(Xinlian College,Henan NormalUniversity,Zhengzhou,Henan451464,China)
Broadly speaking,rhetoricization study on the ruleofuse of language.It is the oppositeofgrammarticalization in the narrow sense.Rhetoricization links to the phenomenon that some words break through their own function transferring their grammar function to produce a certain rhetorical effect in the synchronic plane.Rhetoricization often presence a interim but permanent usage.Typically the lexical category use.The motivation of rhetoric is that the predication and expressiveness of language enhance.The narrow rhetoricization is different from the grammarticalization,butclosely related.
Grammarticalization;Rhetoricization;Predication;Referential
H 05
A
2096-0239(2016)06-0008-05
(责编:叶莉 责校:明茂修)
2016-07-24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生态语言学视角下《红楼梦》称谓语多维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7-ZZJH-286。
于二慧(1981-),女,河南漯河人,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