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金 磊
波兰的二战建筑遗产保护
文 金 磊
从集中营、纪念馆到华沙古城重建……我们站在时间的彼岸发现,对浩劫与真相可永久保存的是战争遗产与博物馆。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以建筑的名义纪念二战是一种“另类”的二战书写。二战建筑遗产泛指战争遗存和历史事件发生地、战争期间乃至战后所建造的纪念性文博建筑,它对后人是最为直观的纪念、反思、警醒的场所。201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笔者重返法国、德国、波兰的二战建筑遗址考察,体会其背后的灾难文化。
“在被占领的波兰国土上,战斗着二战中欧洲最庞大的地下军队……在法国、英国、荷兰、比利时、挪威、意大利、非洲、中东都有波兰人的身影。甚至在中国,也有飞虎队最出色的飞行员——维托尔德・乌尔班诺维奇在与中国并肩作战抗日……该书的出版使我们铭记战争的残酷……同样,它也教会我们原谅,教会我们要怀着对崭新世界的向往。”该段话出自2015年11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推出的《不折之鹰——二战中的波兰和波兰人》一书的序言。
二战前的波兰第二共和国,有波兰人3200万,其中2200万为波兰族,450万为乌克兰族,300万为犹太人,100万是白俄罗斯族,75万是日耳曼人等。德国自1939年9月至1945年1月占领波兰,将波兰人定义为“劣等人”只能充当劳动力,而波兰的犹太人更被视为无任何价值,列入“劣等人”中优先要消灭的对象,他们一批批被运往位于波兰第二共和国战前领土的诸如海乌姆诺、索比堡、贝乌热茨、马伊达内克、奥斯维辛和特雷布林卡这样的集中营,以工业化的方式快速屠杀。波兰成为波兰犹太人和欧洲犹太人的坟场。德国人在撤退前全力摧毁集中营,现在波兰境内仅保留一些遗址。
在特雷布林卡,有一条象征性的铁路线通往死刑执行区,现在该线路布满了数百个参差不齐的纪念碑,每个石碑代表一个消失的犹太人社区,在石碑群中央竖起一座刻有“永不重来”的大型纪念主碑。在马伊达内克集中营,因德国人来不及布置炸药就解放了,现保留的完整遗址有成排的小木屋、一座陵墓及下方被改造的毒气室,还留有被害犹太人及波兰人的骨灰。应该说明的是,尽管有大量关于二战的研究资料,波兰的二战史及波兰人民的遭遇乃至反抗史仍鲜为人知,甚至常常被大众误解。但有研究和统计表明,波兰人不仅努力保卫家园还参与盟军作战,为之抛洒鲜血,尤其是波兰人为破译恩尼格玛密码机所做出的贡献、波兰军队夺取卡西诺山修道院、波兰飞行员在英国战场上的勇猛表现都应载入史册。一直以来,都有抱怨波兰人为顽固不化的反犹分子,他们说当德国人在波兰屠杀犹太人时,波兰人退缩了。这显然不是事实。只有在波兰,藏匿或是帮助一个犹太人会被判死刑,但也只有在波兰,成立了一个专门帮助犹太人躲过德国人搜捕的团体——“热戈塔”。要知道,波兰人对二战的贡献表现在对敌人的抵抗是绝无仅有的:它有几支特殊的军队,其一是源于1939年9月幸存的战败的波兰军队,他们于1940年在法国战斗,后参与了西部沙漠战役、诺曼底登陆等;其二是波兰第二军,由1940年、1941年被驱逐到苏联的波兰公民组建,他们参加了在意大利的战斗,最著名的为卡西诺山战役;其三是一支隐藏在波兰内部的军队,即策划了1944年华沙起义的波兰国家军。
关于波兰人在二战中的蒙难纪念碑近年来越来越多,因为波兰军人为二战葬身世界各地。2002年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建起了一座纪念死于当地的波兰人的纪念碑;法国的奥伯里夫、朗加纳里耶,英国的纽瓦克,荷兰的阿纳姆、乌斯特毕克,意大利的卡西诺山都有波兰军人的墓地。同样,波兰还专为死于波兰的西方盟国战斗机飞行员设立墓地,在波兹南的旧驻军墓地里,埋葬着执行支援华沙起义而牺牲的盟军飞行员。1990年,纪念1918年至1945年波兰人民牺牲的新纪念碑竖立起来。华沙市内随处可见对波兰国家军各排的纪念碑和铭牌,传递出华沙起义对于城市历史的重要性。近些年来,波兰在二战时的贡献越来越为世界各国所认同:2003 年9月,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就英国政府在1946年举行的二战胜利大游行中没有邀请波兰人参加一事表示正式道歉。为弥补这一历史缺憾,在2005年7月9日伦敦举办二战胜利60周年大游行活动中,波兰军人被安排在第一个出场的队列中;在美国里加2005年举行的纪念二战活动中,美国总统布什在演讲中称,应对1945年雅尔塔会议对波兰人民造成的伤害正式道歉:“被囚禁在中欧及东欧的数百万囚徒将永远铭记,这是人类历史上一次重大的错误。”
1939年8月31日,夜幕笼罩欧洲时,150万德国军队陆续到达波兰边境,1939年9月1日破晓,德国大举入侵波兰,全世界第一次领教了“闪电战”的滋味。不到48小时,500架波兰空军飞机被炸毁,波兰人进行了顽强抵抗,但战马与坦克搏斗,步枪与火炮对抗,在一次次无望的抗争中,波兰疆土留下片片横尸遍野。对“奥斯维辛命题”的反思,更是对逝者的缅怀,是对生者何以为生的追问,正如犹太哲学家阿多诺的警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我们在波兰古城克拉科夫郊外,终于见到了只有在电影中才看到的如噩梦般的奥斯维辛集中营,1940年4月27日建造,71年前的1945年1月27日由苏联红军解放。1947年波兰国会立法将它改造为“纪念纳粹大屠杀的国家博物馆”。197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它列入《世界遗产名录》,200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集中营命名为“奥斯维辛——比克瑙德国纳粹集中和灭绝营”(1940-1945)。世遗专家如是评介奥斯维辛的遗产价值:“这里壁垒森严,四周电网密布,设有哨所看台、绞刑架、毒气杀人室和焚尸炉,展现了纳粹德国在原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那第三帝国最大的灭绝营中执行种族灭绝政策的状况。历史调查显示,有150万人(其中绝大多数是犹太人)在此被饿死、惨遭严刑拷打和杀戮。奥斯维辛是20世纪人类对其同类进行残酷虐杀的见证。”事实上令我感受最深,心情最痛楚的还包括造访了华沙东北部的特雷布林卡集中营,这里或许不如奥斯维辛出名,或许因为位于华沙市郊100公里之外的人烟稀少的密林之处,所以造访的游客少一些,但在这里,我感受到许多二战纪念建筑背后的灾难文化精神。我仿佛看到,在用铁轨枕木铺就的蜿蜒望不到头的道路上,行进着一队队蒙难者;我仿佛看到,在集中营漫长的日子里,被囚者对暴烈与嗜血的观察,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殇痛”。七十余载已过,岁月似乎让这里沉凹于地面,密密麻麻、震慑人心的废墟与遗址矗立于此,感受着历史无言的痛楚。
华沙起义纪念雕塑
事实上,波兰的抗争永无止境。1944年8月波兰人民英勇的华沙起义,是德国占领区人民反侵略行动的典型代表。华沙起义持续了63天,约1.8万名起义军和25万平民死亡,华沙所有平民被赶出城,且超过8.7万华沙人被押送至德国强制苦役。我认为,如今在华沙市内很有感染力的三处纪念场所:一是华沙起义者塑像;二是华沙起义纪念博物馆(或称纪念园);三是按照历史原状重建的华沙古城。怀着复杂的心情行走在华沙,到处可寻当年惨烈战争的遗迹,一堵墙、一条街道、一座教堂……在不少市政大楼或民居都可见到二战遗址或纪念建筑的铜制标牌。
奥斯维辛集中营毒气室
从集中营、纪念馆到华沙古城重建……我们站在时间的彼岸发现,对浩劫与真相可永久保存的是战争遗产与博物馆。笔者由此联想到中国的抗日战争,作为华夏儿女,我们应扪心自问:面对已逝的往事,我们真正追溯到什么?除了正视历史、反省历史、客观且公正地对待历史外,正确的历史观与评价观至关重要。对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加强舆论宣传工作,让历史说话,用史实发言,着力研究和深入阐释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地位等关键问题”。这从理论高度告诉我们,抗战研究必须适应中国大国的地位,尤其要走出仅仅本民族的历史悲情,要去拓展视野,关注作为大国和建设强国的国际责任与义务,在这方面绝不应该有任何认识上的误区。二战不是欧美参战国家的专利,也有中国人民特殊的重要贡献。
中国在二战中的贡献真的要靠自身的努力去解读。由于欧洲中心论,欧美学术界一直不愿将日本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视为二战的起点,而仅仅将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作为二战开端,他们不承认全世界二战有两个策源地。英国牛津大学中国中心主任拉纳・米特在其著作《被遗忘的盟友:中日战争,1937-1945》中指出:“中国是第一个面临轴心国侵略的国家,卢沟桥事变应作为二战的起点。”仅以战时首都重庆为例,牺牲是巨大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1938年5月至1941年8月,日本对重庆进行了218次轰炸,整个战略轰炸使平民死亡1万人以上,尽管南京和重庆惨案只是日军若干暴行中的两大事件,但它们迄今并不全部为西方人士所认知,这种被扭曲的真相,我们自己首先更应重视。
中国的抗战从来都是与世界二战相互关联的。中国成为亚洲抗击日本军国主义的主要战场。由于中国持久的抗战,使日本步入进退维谷的窘境。事实上,早在二战期间,中国抗战及其在东方战争上的地位乃至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之作用已被世界各国认可及尊重。英国《泰晤士报》在1942年1月5日发表社论,盛赞“中国人民能忍受四年之余痛苦,并以全力挫败”日本的壮举;美国《纽约时报》则于同一天发表社论,高度评价“中国战场之重要作用”。统计数据表明,中国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东方主战场,中国军民共歼灭日军150余万人,但付出了伤亡3500万人、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超6000亿美元的代价,这难道不是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最大的特殊贡献?这难道不该令国人引以自豪并陷入沉思?这难道还不能填平抗战与二战的鸿沟?
作者系北京市政府顾问、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 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