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之爱与弥赛亚的背叛
——对S.昂斯基戏剧《恶灵,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一种托寓式解读

2016-06-22 02:20:00包安若
学海 2016年3期
关键词:沙巴丽亚神圣

包安若

恶灵之爱与弥赛亚的背叛

——对S.昂斯基戏剧《恶灵,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一种托寓式解读

包安若

内容提要本文对意第绪语作家S.昂斯基于1913年创作的戏剧《恶灵,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从托寓的角度进行解读,认为作者在这部剧作中植入了完整的17世纪沙巴特运动的框架,意在曲折说明其同时代犹太人的信仰与17世纪犹太人对假弥赛亚的信仰类似,二者皆不能把他们从现世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同时,通过传统的内容与戏剧这种象征现代性的艺术形式的结合,作者表达了他对现代世界中留存的传统犹太宗教和生活的复杂态度。

关键词《恶灵》沙巴特·泽维运动上帝之爱传统与现代

在犹太文学中常常出现的“恶灵”(英语dybbuk,意第绪语der dibek),是“一个能够进入活人躯体的死人灵魂,并通过宿主的躯体来活动和讲话”①,其生前“(往往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死后)连地狱(Gehenna)都不会收留它。”②关于恶灵的传说在流散时期犹太人中流传了四百多年,在东欧犹太人中尤甚。③在这些数不胜数的传说中,最著名的应属S.昂斯基(S. Ansky,1863-1920)的戏剧《恶灵,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The Dybbuk, or Between Two Worlds; der dibek: tsvishen tsvey velten ,以下简称《恶灵》)④。

与其他恶灵传说不同,昂斯基的《恶灵》在描述恶灵附体这一现象的同时,把着眼点放在了爱情上——“犹太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果你想这样称呼它的话。”⑤森德(Sender)和尼森(Nissen)年轻时是犹太高级书院(Yeshiva,叶什瓦)的同学,后来他们的妻子同时怀孕,于是他们许下这样的诺言:如果她们分别生了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为夫妻。不久之后,尼森带着他怀孕的妻子搬走了,并在搬家之后不久去世。又过了很多年,尼森的儿子柯农(Khonon)长大了,并成为叶什瓦中最优学生。柯农回到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希望找回他命定的新娘——森德的女儿丽亚(Leah)。令人遗憾的是,森德“莫名其妙地忘记了”⑥他与尼森之间的约定,已经打算把女儿丽亚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但此时,柯农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丽亚,而这份爱也令他痛彻心扉。可是,当他作为一名普通的书院学生在森德家吃饭时,他并没有道出实情。与此同时,为了赢回自己的爱情,他不间歇甚至病态地进行一系列宗教活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上帝身上,希望他能够向森德昭示真相。可是他一无所获。在听到丽亚订婚的消息时,他绝望地呼喊了两次上帝之名——这其实是一种犹太神秘主义(卡巴拉,Kabbalah)的咒语,杀死他的同时,也能将他的灵魂变为一个恶灵。在丽亚婚礼的当天,柯农的恶灵侵占了丽亚的身体,森德和一众犹太人把柯农—丽亚送到拉比处驱魔。在拉比那里,真相大白,森德知道了柯农的真实身份,为自己没有信守约定而感到惭愧,并接受了惩罚。但此时丽亚也已经爱上了柯农,并希望和他长厢厮守,于是她跨出了保护圈,最后他们的灵魂一起飞升天堂。

令人惊奇的是,这最有名的恶灵传说竟偏离了传统套路,在这种套路里,恶灵只是一个罪大恶极并占据人躯体的灵魂。⑦而在这部戏中,柯农既是一个罪人,也是一个情种,正如大卫·罗斯柯斯(David Roskies)所言:“……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深爱其宿主的恶灵……在昂斯基之前,也从未有人讲过这样的故事,其主人公是一个披着情种外衣的恶灵……”⑧。当然,作为一个怀揣爱情的罪人,柯农身上的罪与爱是无法分开的。他的罪来源于其念了上帝之名——这在宗教上被视为是违反律法、亵渎神明的,而他的爱情则来自希望与丽亚结合的执念。正是出于爱,他做出了在正统犹太教看来“罪大恶极”的事——这种行为可被解读为,他通过罪恶的手段去达到神圣的目的。⑨昂斯基也在剧本中或明或暗地反复提及“罪中神圣”(holiness in sin)这一主题。例如:

海那克(吃惊):罪恶中的神圣?你是从哪儿得到这样的想法的?

柯农:每一样上帝创造的东西都蕴含着神圣的火花。

海那克:上帝并没有创造罪恶;那是魔鬼撒旦的作品!

柯农:那是谁创造了撒旦呢?是上帝。撒旦是上帝的反面,但同时,作为

上帝的一部分,他也蕴含着神圣的火花。

海那克(震惊):撒旦的神圣!不敢相信!不能理解!先让我想想。⑩

柯农之所以能够实践他所称的“罪中神圣”是因为他学习过卡巴拉,这是12-13世纪发源于法国南部的犹太神秘主义学说。而在昂斯基的时代,对文学领域影响最深远为的应该是犹太神秘主义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即沙巴特·泽维运动(the Movement of Shabbatai Zevi)。据罗伯特·阿尔特(Robert Alter)所言:

再次,柯农选择自杀的整体结构暗合了加沙拿单对沙巴特·泽维叛教的神学解释。这一点包含了三个分论点:

(2)在获得神圣的手段方面,柯农与沙巴特泽维相同,都是通过犯罪与堕落,这点在前面已经讨论过了,故不再赘言。

拿单和柯农都为了达到宗教上的超越而不惜抛弃传统的拉比犹太教,这一相似再次把这部剧和沙巴特运动联系在一起。

最后,剧中一个次要人物——信差——与主要情节之间的疏离直接指向该剧的寓义。《恶灵》的主要情节是柯农因为爱丽亚而变成恶灵并占据她的身体(也包括后来的驱魔活动),但是其中也包含了很多与主要内容无关的次要内容以及一些次要人物。这些内容和人物并不推动剧情的发展。那么,为什么昂斯基要在这样一部并不长的剧作中,加入这些多余的元素?

拿玛·桑德洛夫(Nahma Sandrow)从浪漫主义的角度对此进行解释:

剧中有两个情节值得注意:其一,当信差在谈到念两遍上帝之名就可以召唤魔鬼时,柯农在一旁用心地听;其二,在丽亚的婚礼上,当众人对她忽然产生的奇怪举动而迷惑不解时,是信差首先发现她被恶灵附了体:

丽亚:(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跑到坟地去,挥舞着胳膊)圣洁的新郎新娘啊,求你们保护我!拯救我!(她摔倒在地;人们跑向她并扶她起来;她四下张望,放声尖叫,但并不是用自己的声音,而是用一个男人的声音)啊!啊!你们埋葬了我!但是我已经回到我命定新娘的身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拿玛走向丽亚;她冲他尖叫)杀人犯!

拿玛:(浑身战栗)她已经疯了!

如果把两个情节结合起来就可以看出,正是信差告诉了柯农通过犯罪去获取神圣的办法,同样也是信差揭示了柯农最终为求神圣而犯罪的行为。如果从该剧与沙巴特运动的联系去看柯农与信差之间的联系,就会发现这种联系同样也适用于加沙拿单与沙巴特·泽维:

历史上,加沙拿单引导沙巴特·泽维成为了弥赛亚,并把弥赛亚的叛教行为合理地神圣化。而在剧中,信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预示”了柯农的行为,并且向外界宣布了他行动的结果。故而可认为,信差和柯农之间的关系与加沙拿单与沙巴特·泽维的关系类似。

在剧中,除了柯农和丽亚之间的爱情,还有其他两处也提到了爱情:一是柯农借用《雅歌》去解释他关于“罪中神圣”的观点;二是一对在克梅尔尼基大屠杀中丧生的夫妻——他们在婚礼当天被哥萨克人杀死,并就地埋葬。这两个情节虽然和戏剧的主要情节有相通之处,但它们并没有推动剧情的发展,而与信差的作用类似,意在加深戏剧的寓意。

第一个情节发生在柯农向同学解释他关于“罪中神圣”的观点:

柯农:(走近他的同学,低下头,用一种战栗的声音说)何种罪是最严重的?何种罪是最难被战胜的?是对女人的淫欲吧?

海那克:(头都没有抬地回答)是的。

来参加婚礼的客人:(看见了墓碑)这是什么?(走过去仔细读墓碑上的字)“这里躺着神圣而纯洁的新郎新娘,他们为信仰而在5048年壮烈牺牲。”一对壮烈牺牲的夫妻?

如佩雷茨所说的那样,剧院和戏剧象征的是现代性。据此,这就为《恶灵》这部剧的次标题“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提供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从内容上来看,这部剧展示了一个正统犹太教信徒的世界,这是一个传统世界;但是它用现代的形式去表达传统的内容,而这又可以看作是作者把他所处的世界加入到剧中,这是另外一个世界。所以说,通过内容与形式的结合,这部剧把传统与现代联系在了一起。

现代文化不仅仅吸引着昂斯基,他也把它当成是一种在新时期可以创造一种和以往皆不相同的犹太新文化的方法。在此,对上帝之爱成为了目的而非手段。这就造成《恶灵》这部剧“介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内容与形式,其实表达了昂斯基在那个特殊年代对传统犹太教和犹太文化的犹疑态度:一方面他认为单纯的信仰和传统的生活方式已经不能再给犹太人带来任何益处,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就此完全放弃,他希望通过现代启蒙,来复活传统,让其更贴合他那个时代的特点和犹太人的生活。

《恶灵》是一部多层次的戏剧,本文只是从寓义角度对之加以合理的解读,意在指出整部作品中植入的沙巴特运动的框架,以及这个框架所带来的意义。昂斯基文学技巧精湛,他巧妙地把沙巴特·泽维本人、先知加沙拿单、沙巴特的叛教以及拿单之后的神学解释多层次、有深度地安排进这部看似只表现哈西德派犹太人生活的戏剧之中。这个结构强调了爱的主题,这爱既是柯农对丽亚的爱,也是犹太人对上帝的爱。昂斯基通过把表现传统的内容与象征现代的形式结合起来,曲折地表达了他对当时犹太信仰和文化的复杂态度。

①S.Friedman, “Between Desire and Authority: The ‘Dybbuk’ in Modernist and Postmodern Theatrical Adaptations from S. Ansky to Tony Kushner”, In V. Foster(eds.), Dramatic Revisions of Myths, Fairy Tales and Legends: Essays on Recent Plays, Jefferson, North Carolina, and London: McFarland& Company, Inc., Publishers, 2012, p.123.

②⑦G.Scholem, On the Mystical Shape of the Godhead, Translated by Joachim Neugroschel, New York: Schoken Books, 1991, p.307.

④⑤⑥A.Legutko, “Feminist Dybbuks: Spirit Possession Motif in Post-Second Wave Jewish Women’s Fiction,” Bridges Association, No. 1, Vol.15 (2010), p.11,p.11,p.11.

⑧D. Roskies, Introduction, In D. Roskies (eds.), The Dybbuk and Other Writings,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92, p. xxvii.

⑨“在犹太教中,所有关系中最为神圣的,应属上帝与以色列定的约,并且这个范式经常被希伯来语诗人反复吟唱。这个关系一直被视为丈夫和妻子之间的约定(例如《何西阿书》第1、2两章)。犹太婚姻的本质是神圣的。”参见P.Knobel, “Lobe and Marriage: Reform Marriage and Kiddushin”, In W. Jacob, M.Zemer (eds), Marriage and Its Obstacles in Jewish Law: Essays and Responsa, Tel Aviv and Pittsburgh: Freehof Institute of Progressive Halakah Rodef Shalom Press, 1999, p.32。

〔责任编辑:姜守明〕

作者简介:包安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日耳曼语言文学系与该校比较文学与社会研究所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意第绪语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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