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菲利普・拉金 Philip Larkin 舒丹丹 Shu Dandan / 译
菲利普·拉金诗九首
◎[英]菲利普・拉金 Philip Larkin 舒丹丹 Shu Dandan / 译
等候早餐时,她梳着头发,
我俯看酒店空旷的庭院,
这里原用来停放马车。卵石湿漉漉的,
但没有朝重负的天空反射光亮,
天空低沉,随着薄雾垂向屋顶。
排水管和防火梯向上攀爬,
正无拘无束地飘荡,经过它触摸的一切,
悬浮着,像一缕停滞的呼吸;灯光亮着,
未被打扰的兴奋的针尖;玻璃窗外,
日光那没有颜色的小瓶毫无痛苦地倾洒,
我的世界一年后回来了,我失落的,失落的世界,
像一只吃草的鹿重新在我的小路旁游荡,
提防着精神最轻微的攫取。转过身,我吻了她,
纯粹的欢乐轻易就将天平朝爱的一边倾斜。
但是,温柔的探访,
安逸如一只小鹿或一片自然的田野,
你将如何拥有我?朝着你的优雅,
我的诺言像河流一样汇合,交融,奔跑,
但仅仅是当你做出选择。你妒忌她吗?
你是否会拒绝到来,直到我已将她
可怕地撵走,自命不凡地活着,
几分像病人,几分像婴儿,几分像圣徒?
我消逝的年岁像白色的绷带
漂浮在不远不近,化成
一片有人烟的云。我俯身靠近,看到
一间亮灯的屋子携着人声疾驰而过。
噢,你这艰难的游戏,我已厌倦参与!
现在我跋涉着穿越你,像穿越及膝的野草,
它们陪伴着我,亲爱的半透明的冰山:
沉默和空间。到如今太多的东西已经飘走,
从这里,我头脑的窝巢,我必须转身,
好知道我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无论是脚印,
野兽的足迹,或一只鸟熟练的展翅。
“当然我被麻醉了,昏沉沉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恢复意识。我惊骇地发现我已经被毁了,一连几天,我伤心欲绝,像个孩子似的哭喊着杀了我或把我送回姑妈那里去。”梅休,《伦敦劳工和伦敦贫民》
即使这么远,我也能尝到这悲哀,
苦涩而尖利的茎,他令你哽咽。
太阳偶尔的印痕,屋外
轻快而简洁的车轮声循街而来,
在那里新婚的伦敦朝另一个方向拐弯,
而灯光,无可辩驳,高悬而广阔,
阻挠伤疤痊愈,将耻辱
驱赶得无处藏匿。所有从容的日子里
你的心打开,像装满刀子的抽屉。
贫民窟,岁月,已埋葬你。我不敢
安慰你,如果我可以。能说什么呢,
除了痛苦是确切的,但是在哪里
欲望开始失去控制,理解变得飘忽不定?
因为你几乎不在意
与他相比你受骗较少,从那张床上出来,
你踉跄地爬上令人窒息的楼梯,
闯入废弃阁楼的完满。
眼睛几乎分辨不出它们,
从它们蔽身的凉荫里,
直到风搅乱了马尾和马鬃;
然后一匹马啃着草,四处走动
——另一匹似乎在观望——
又悄无声息地站定。
然而十五年前,或许
二十多场赛马足以使它们
成为传奇:依稀的午后,
奖杯、赌注和障碍赛,
它们的名字借以巧妙地
嵌入褪色的,古典的六月——
起点处的绸赛马服:天空衬托出
数字牌和阳伞:赛场外,
一队队空汽车,热气,
和凌乱的草:随后长久的叫喊
喧闹地漂浮着,直到消失
在街道的最新消息栏。
记忆是否像苍蝇一样烦扰它们的耳朵?
它们摇着头。黄昏充溢着阴影。
一个个夏天过去,一切都溜走了,
起跑门、人群和喧嚷——
所有一切,除了那安静无扰的草地。
年鉴里,它们的名字活着;它们
已摆脱了名字,安逸地站立,
或朝着定是欢乐的事物飞奔,
没有望远镜看着它们回家,
没有好奇的秒表预言:
只有那马夫,和马夫的儿子,
手拿马勒在夜里走来。
转向东边,背离浓重的工业阴影
和整晚朝北的车流;转过田野,
草太稀疏,蓟藜杂生,不能称为草地,
偶尔出现一个名字粗陋的小车站,掩映着
黎明时的工人;转向天空
和稻草人的孤独,干草堆,野兔和野鸡,
和那渐渐加宽的河流缓慢的出现,
那堆积的金色的云,闪耀的留着鸥鸟痕迹的软泥,
聚集成一个大城镇的惊奇:
这里圆顶和雕像,尖塔和吊车,
在树枝四散的街道旁,游船拥挤的水面,
和来自湿冷住宅区的居民,由悄悄行驶的
平板电车沿着笔直的道路带来,
推开厚玻璃旋转门望向他们的欲望——
廉价西服,红色厨具,时髦的鞋,冰棒,
电动搅拌机,烤箱,洗衣机,吹风机——
一个廉价消费群,城市居民,然而出身低微,住在
只有推销员和亲戚们会来的地方,
在街道尽头带着鱼腥味的
田园牧歌式的船只里,奴隶博物馆,
纹身店,领事馆,包着头巾的冷酷妇人;
而远在它被抵押的建了一半的边缘之外
是迅速被阴影遮蔽的麦田,长得像树篱一般高,
是孤绝的村庄,那里远离的生活
被孤独净化。这里寂静
像热气静止。这里树叶在忽视里变浓,
隐藏的野草开花,被疏忽的水流加快,
充满光亮的空气升起;
而穿过罂粟花淡蓝的模糊区域
那块土地突然终止在身影和卵石的
海滩之外。这里是不设防的存在:
面对太阳,沉默寡言,遥不可及。
盛大的耳语和咳嗽声来自
星期天人满为患、令管风琴皱眉的广阔空间,
突然一阵疾促的鼓点,
女王驾临?然后是落座的轰鸣。
接着,小提琴的抽泣开始了:
在所有的脸中,我念想你的脸
美丽而虔诚,
在一片浩瀚的音乐的滑翔前,
你的一只手套悄悄掉在地上
落在崭新的,稍稍过时的鞋子旁。
天很快黑下来了。我失去了
一切,除了安静而枯萎的
树叶映在那微微寂寥的树上的轮廓。
在热烈的波段后面,遥远而疯狂的
和弦风暴更加无耻地
抑制我的头脑,他们碎裂的尖叫
留下我绝望地搜寻
你的手,在那样的空气里微弱的,鼓掌。
夏天正在凋零:
树叶一片两片
从围绕新游乐场的
树上飘落。
在下午的空洞里,
年轻的妈妈们聚拢在
秋千和沙坑旁,
放任着孩子们的自由。
在她们背后,时常,
站立着熟练交易的丈夫们,
和一屋子待洗的衣物,
还有照相簿,写着
“我们的婚礼”,躺在
电视机旁:
她们面前,风
正毁坏她们恋爱的地方,
那里仍是恋爱的地方,
(但情侣们都在学校里),
而她们的孩子,如此专注于
寻找更多未成熟的橡果,
巴望着带回家去。
她们的美已经变深。
有些什么正推着她们
走向各自生活的边缘。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猜想他在操她,而她
在吃避孕药或戴子宫帽,
我知道这是天堂,
每个老年人都曾毕生梦想——
束缚和姿势被推向一边,
像一架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个年轻人顺着长长的滑道
滑向幸福,无休无止。我不知道
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着我,
并以为,那就是生活;
不再有上帝,不用在黑暗中
为苦境而焦虑,也不必藏匿
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的命运将顺着长长的滑道一路滑行,
像自由的流血的鸟。随即到来的是
关于高窗的思索,而非词语:
那蓄含阳光的玻璃,
在那之外,是深湛的空气,昭示着
虚无,乌有,无穷无息。
扬·范·霍格斯普摇摇晃晃走到门边,
在黑暗里小便。屋外,雨水
沿着深深的泥泞小巷流进马车的车辙里。
屋里,德克·多格斯托德给自己又倒了点儿酒,
用火钳夹了块煤渣到土炉里,
冒着烟。老普瑞克应着风声打呼噜,
骷髅脸上映着火光;后面有人喝着麦芽酒,
撬开河蚌,向着挂火腿的椽木
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哼唱关于爱的小曲片断。
德克在发牌。湿漉漉的百年老树
在这间亮着灯光的窑屋上空的暗无星光里
砰然作响,扬在屋里转过身,放了个屁,
朝炉栅啐了一口痰,撞到了心上的女王。
雨,风和火!这隐蔽的,粗野的安宁!
作者简介
菲利普·拉金,1922年出生在英格兰的考文垂。毕业于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大学毕业后,曾任职于各大学图书馆,其中任赫尔大学图书馆馆长达三十年之久。著有诗集《北方船》、《较少受骗者》、《降灵节婚礼》、《高窗》及小说、评论等,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英国主流文学“运动派”主将。拉金终身未婚,在赫尔过着平静的图书馆长的生活,并于1985年因喉癌在赫尔去世。拉金被公认为继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经过依然亮灯的房间:
我原想:平淡的早晨,平淡的夜晚。
判断错误:因为卵石沉睡,而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