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颜 Yu Yan
对抗虚无的悟道之旅
◎郁颜 Yu Yan
在浙西南的山旮旯里,有一个小镇,小镇的名字秀气又拙朴——玉岩。
约莫是初中毕业时,我给自己起了个笔名——郁颜,和那个生我养我的小镇有着同样的读音。
很多年后,“生于浙西南一个叫‘玉岩’的小镇”,在我的创作简介里都是无法省去的。
我是从2004年上大学时开始写诗的。
高考失利,上不了北上广等大城市的学校,上的是本市一所地方院校,离老家玉岩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在当时,可谓是异常失落。在入学不久的一个周末,百无聊赖的我,加入了文学社团——露路诗社。这仿佛是我和诗歌的一种巧遇,而因内敛的性格使然,这似乎又是一种必然。
那真是一段骚动而又充满激情的青春期写诗时光!上课写、下课写,大半夜还写。多的一天,甚至可以写上十多首。和很多同年代的大学生诗人一样,那时也深受北岛、海子、顾城等诗人的影响。诗歌写得朦朦胧胧,有的连自己也看不懂。那时的学业,自然是被搁置在一边了。好在大学,还算是包容的。写诗、发表、获奖,编诗、搞活动,玩得是不亦乐乎。
“纯情的姿态、华美的言辞,平缓中略带几分忧伤的语调,他是那样沉溺于自己制造的语言游戏中……到底是仅仅学会了这一招,还是阶段性的个人偏好?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能说得上来了,还是让他在今后的作品中自己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答案吧。”大学期间,诗人柯平在给我写的一篇评论里这样写道。他给了我写作最初的鼓励和期待。
2007年10月,也就是大四上学期,我在《星星》诗刊首次发表了习作。2008年3月,在大学临近毕业时,又非常意外地获得了《星星》诗刊颁发的全国年度大学生诗人奖,为大学的写诗生涯画上了一个也算圆满的句号。当时的颁奖词是这样写的:“对心灵的关注和探求,使郁颜的诗具有一种沉思冥想的美。他善于以轻灵的语言勾勒出好幻的情景,而包裹其中的是诗人沉甸甸的内心。”
2008年7月,我大学毕业,留在当地一家报社做了一名新闻记者,工作、生存的压力,让我无暇顾及诗歌写作。在社会现实与诗歌理想之间错位、游移、徘徊,诗歌“产量”急剧下降。
告别了青春年少的莽撞,开始自觉写作后,我也在有意地找寻更加个人化、更加自我的表达方式。
我工作、生活的小城丽水,有条母亲河,名叫瓯江。每当我身心疲惫时,总喜欢到江边走走,吹吹风、发发呆。水面的涟漪、两岸的芦苇,给了我辽阔而流淌的诗意享受。我开始静下心来,专注于对一条江的抒写。2009年7月,我第一次如愿以偿地在《诗刊》发表《冷暖自知》(组诗5首)。
随后的几年时间里,偏居于浙西南一隅的我,从写瓯江,到写一草一木,再到写山水,完成了与自然的一次次对话。漫步山野,亲近草木,让我获得了一份宁静的力量。
我承认,我是个胸无大志之人。然而,什么又是大志呢?
山水让我沉醉,让我敬畏,让我懂得慈悲。同时,也给我以朴素的情怀,和无限的诗意——这,何尝不是一种相遇?
在写好“人”这首更大的“诗”的过程中,我甚至梦想学古人——“植松柏”“筑木屋”“打铁”“做木”“翻阅线装书”“着长衫”“捋须吟咏”“醉卧山水间”……跟随他们观天象,与他们谈理想。
古人生活里的山水,让人心向往之——在山水间,无论是枯坐,还是打坐,都适合抒情、怀古。
2013年,我以一组山水诗参加了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用老诗评家谢冕的话说,就是“正式向诗坛报到”。
从习诗到向诗坛报到,我用了差不多十年时间。这十年,不短也不长。在很多人眼里,我可能还是个幸运儿。
如今,回头一看,其实是应该值得警惕的。我不愿就此,被贴上“山水诗人”这样的标签。那些情真意切之时写就的所谓山水诗,又是如此的虚弱和不真实。
诗人、诗评家霍俊明在一篇评论文章里说:“郁颜沉浸于‘新山水诗’的写作冲动和欢欣之中。他的那些诗有灵气,有想法,当然对于他的山水诗我也有过不小的疑虑。如何在一个灰霾滚滚的时代写作那些看起来已是恍如隔世的‘自然’诗篇?”
我们这个时代,正被崛地而起的高楼,冰冷的机器,一种失去温度的节奏所充斥。将自然的“根”,连根拔起。当我们再次走进山水,这个山水已经不是以前的山水了。
这些年来,我生活的这座南方小城,也加快了它的城市化进程。故乡、故土,正在时刻萎缩。这个过程,也曾让我感到恍惚、惶恐与失落。
我们终要妥协、隐忍,或者自欺欺人。
告别纯粹的山水诗写作,这两年来,我的写作沉陷在对于个体的“我”的确认——怀疑——确认之中,期间还夹杂着对命、命运的一些体验和诘问。
在《异乡记》里,我这样写道:“我是我的反动派/和一切苦痛的源头//我是一个卑贱者/和命运的执行者/我悲伤,是为了/获得喜悦的意义//我写作,以对抗虚无/以忘却生活给我的一次又一次羞辱”。
我在《诗刊》2016年2月上半月“每月诗星”栏目刊发的《身体里的故乡》(组诗)里这样写道:“身体有它的过错、隐秘与局促/每一处伤疤,都是它的故乡//它们替你喊疼,替你埋葬悔恨/隐瞒你,包容你,忍耐你,又无声地陪伴你”。
这组诗被评论家赵思运认为是“转型之作”,并被看作是“从文化标本的描摹到生命体验的掘进”。他说:“当初郁颜在痛苦中“怀着对山水的热爱,写下了这些不合时宜的所谓的‘山水诗’”,而今将会在山水诗与现实世界的两极张力中,将更加复杂的人性生存面貌与生命体验的分裂感充分表达出来。”
诚如斯言。
写诗,就是一场对抗虚无的悟道之旅。
惟愿在今后的创作中,能打开更多幽闭的意境和诗思,重新回到当下日常,在现实与幻境的不断错位、纠结与抽离中,打开身体与记忆之门,刷新惯有的认知与体验,写作出更多无愧于心的生命之诗。
紫气东来
主持人语:
甘肃郭晓琦是个融合南北血液的诗人,他的作品兼具南北不同的气息,目光独到,既有北方的粗犷,又有南方细致的感受。而久居浙江的流泉面对大好河山,却只是轻轻说一声:“祖国太大/赞美只来自一滴水,或/一声浅的问候”。这两位的诗歌就像是对唱,很有意味。谢笠知默默写作多年,却一直没有很好的展示,但就像她诗中写的:“这声音携带的一切/在白昼中变老了。而那回音/仍会直立着从地里涌出来”。而会打太极拳的诗人盛华厚的诗歌就像太极拳本身的形态,前后照应,循环往来,因果相契。赵佳的作品中有她喜爱的贝克特的印痕,一种与身俱来的孤独,一种张望人类却永远在张望路上的感受浓郁的孤独弥漫在她那句式短促的诗歌里。(梁晓明)
诗人叶延滨说:“写山水诗使郁颜得到了诗坛的认可……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同时又找到了自己一些新的可能的发展空间。”
诗人梁平说:“郁颜的诗不随波逐流,不故弄玄虚,写得结实而富于想象。他笔下的山水、草木与人世,可以听见呼吸和血脉的流动,皆有冷暖。因而,在他的诗里,无论悟道、修身还是养性,我们能够读到一种朴素、一种开阔。可以说,在80后诗人群体写作中,郁颜无疑有极高的辨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