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交谈（外五首）

◎王从航 Wang Conghang



和朋友交谈（外五首）

◎王从航 Wang Conghang

有人感叹，这些年

花了多少不知去向的钱

交了多少不再联系的朋友

喝了多少不明不白的酒

说了多少言不由衷的话

我沉思良久，对他说

落在每片土地上的雨水

有几滴是从这片土地上蒸发

都是从别处飘来的云朵

付出仅为回报那就是投资

投资就要担忧有去无回

寺庙的钟声

一个寂静的下午，远远地

传来山上寺庙的钟声

端着茶壶的我闲暇无事，揣测

也许是一对年轻的恋人

情话说够了，风景看久了

随性敲几下钟消遣

要么是谁前去恳求菩萨帮忙了

若是一位羞答答的少女

想早些遇上如意郎君

菩萨倒也不怎么为难

反正很久没和月老闲聊了

打声招呼而已，分分钟搞定

若是位求子的少妇

在人前羞于启齿

看她大老远跑来，还这样虔诚

菩萨也一定会慈悲一番，乐见其成

若是一位贪心的老太

罗嗦半天提了一大堆要求

菩萨听着定然会渐渐眉头紧皱

哎！看来菩萨又要忙了

电视剧

以前的电视剧

都是穷人和穷人的故事

当然是俊男和美女的故事

现在的电视剧

虽然还是俊男和美女的故事

却都是富人和穷人的故事

我在最美的地方等你

西去列车的窗外

一如昨日风景飞逝

黄河奔流，激荡着岁月的沉淀

这场说走就走的远行，并非

为了寻找以往情感的印记

轻装上阵的旅途

却让我肩负了更多的思念

思绪随山峦延绵，江河蜿蜒

穿过广袤的荒漠，和朵朵白云

一起被放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亲爱的，你在何处

我在绿草连天的地方等着你

失眠的夜晚，仰望星辰

寒意入骨，四周魅影重重

灵魂被孤独羁绊着

在回忆里重走了一遍人生

篝火燃尽，终于

黎明挣脱了黑暗

立在高山之巅，远眺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云雾悄然搬走脚下的山峰

托举起我，给我飞翔的翅膀

亲爱的，你在何处

我在彩霞满天的地方等着你

远离了海岸线，碧波荡漾

阳光晃动在银色的船舷

纵身跃入斑斓的珊瑚丛

和海豚一起探寻美人鱼的居所

为你采撷编织她们戴的珠链

为你索要驻颜的秘方

潮起潮落，只等沙滩冲刷干净

重又划上无数你的名字，让这笔画

熟识得即便日后大脑一片空白

你依然能迅速占据我的心房

亲爱的，你在何处

我在碧海云天的地方等着你

为你，我愿意浪迹天涯

以酒为伴，以音乐为伴

一路为你收集花种，为你祈福

每一次停留都回望你的方向

遥远地接收你温柔的注视

最终，我会停下脚步

择一块祥和的宝地做画布

用法国人都感叹的颜色

装饰一个五彩缤纷的花海

煮一壶咖啡，看日升月落

守着一座有温暖壁炉的石屋

亲爱的，你在何处

我在世上最美的地方等着你

秋 意

洒落一地的桂花

散发着幽香，随意地

沁入那一个我们的秋季

记忆里只有邂逅，没有重逢

一如梦境中的自己

总是那付永远不变的容颜

心已乱了分寸

只怕相视不再从容

爱情的滋味，我们都很贪婪

人生苦短更让我们惟恐不及

如果是春天，我们就不必逃避

如果忘却是那么容易，或许

我们不必折磨于那一次相遇

笑 话

你说喜欢听我说笑话

还问我为什么自己不笑

那时候，是为了看着你笑

你笑了，我心里也笑了

很多年过去了

我攒了很多很多的笑话

可你不见了，我才知道

是老天给我们造了个笑话

百草园

主持人语：

“百草园”是新设栏目，将从浩繁芜杂的诗歌园林之中选取精粹之作，每位诗人一首，推荐给大家鉴赏。以证诗不必多，篇幅不必长，在方寸之间也可有独特的格局和气象。（江离）

十一月的美景

………………………………朱永良

十一月的美景已远去

它们侵占了我部分的记忆

无人的街道和路灯

向远处平静地伸展

一些木房子正在建造

正在加窗，正在封顶

一群又一群加拿大雁边叫边飞

我疑惑它们为什么还不离去

而我，一个东方人

在地下室重读着《变形记》

我知道，当我从这里走后

会像天空飞过的雁群，了无痕迹

高架列车夜间开过夏拉德泽公墓

………………………………阿 九

面对着桥上的巨型屏幕，

一排排座椅整齐就位，

像是等着一场夏夜的露天电影。

碑石们坐北向南，俯瞰着弗雷泽河

尚未定名的水流。

这些安静的石块

似乎从未听见过头顶上

高架列车飞驰而过的咔哒声。

大选年又来了，一列开近的列车

让路基微微震动。

车头的呼啸像一阵阵催票声

碾压着钢轨和牙床。

墓园四周，我曾发现几张

竞选海报：一座不存在的大厦

亢奋的艺术效果图。

远看是一块电脑主板，

近看是无数入睡的灵魂组成的

一个非法的露宿小区。

夏拉德泽公墓——

那里也是人间。

他们与我们唯一的不同

是在面对不远处喧闹的平台时，

多了一种沉默的特权。

雪 豹

………………………………瘦 水

雪下到一个叫郎木寺的地方停住了

这刚好让最后的一匹马越过了雪线

而我和许多石头被堵住了

只有目光翻越这些山梁了

我知道，一百里以外又是另一幅场景

许多人悠闲地喝着咖啡

谈论另一国度或一场战争

他们从容地弹掉烟灰

不无寂寞地说

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起来呢

而雪线之上

一只豹子在一个叫乔格日的山峰上

注视着移动或静止的猎物

它明显地消瘦了

像高贵和光荣的党项王一样

像一位我的诗人朋友一样

失去了博杀和血腥的炫耀

它的活动只限于人无法到达的山巅

这让我想起

乞力马扎罗山上一只豹的尸体

而更多的绵羊在山脚下繁衍

它是青稞之外的又一种口粮

它们温驯 腼腆 羞涩

这让我像一只雪豹

在遥远的山巅上

充满了一团暴力的云影

父亲们的哀歌

………………………………张弓长

当我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时，

我的爸爸却遭了大难。

我模仿海贼王里

黑胡子和邪恶科学家的笑声逗张远山。

同时我想到，我的爸爸

在他出生时，一定是爷爷奶奶的宝贝，

被抱着，举过头顶。

有一段非常舒服的时光。

现在他老了，被我们遗弃在老家。

痛风，嗜酒，恼怒，不能照顾自己。

有时我想丢掉手上的一切，

要回到他身边。

妻子的哀泣，还有小朋友们，

我又被摁在这里。

我抱着儿子出门，想到

有一天他们会把我们

丢在这里，去别的地方，

也许通电话，但也会

没心没肺的很多年不回家。

我仿佛听到老父亲的哀嚎。

他曾经也是一个被人喜欢的小孩。

听过很多故事。有过虚荣

自豪，不羁，经历了很多事情，

可没人会在乎了。他自己也

不会在乎了。

就是这样，妻子说

又有什么办法，小朋友们

长大的代价就是

我们要老去。我们

也会和爷爷一样。

可是，这不能说服我。

不能，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能，事情不是这样的。

绳索从天花板和高楼悬下来，

我去找一把剪刀，嗯，

一把锋利的剪刀在哪里？

在寻找时，不断地有东西

冒出来，掉下来，滚开去......

该死的剪刀在哪里？

我要剪断这父亲们的哀歌。

侵 晨

………………………………炭 马

我喜欢把清晨叫做侵晨

喜欢晨光刺绣的感觉

鸡声划破寂静

草叶刺破夜露

太阳，一颗渗出手指的血珠

风开窗户

清凉，一点点渗透皮肤

我喜欢把清晨叫做侵晨

喜欢生活从头来过的感觉

门扇剖开庭院

木桶撞开水井

厨房热气蒸腾

寂静，像一只只鸡蛋被轻轻磕开

金黄的梦境流向白昼

我喜欢把清晨叫做侵晨

如同喜欢一位姑娘接管我的生活

水 母

………………………………谭夏阳

失眠的夜，大脑间悬浮着一只

水母。透明的胴体，伸出性感的蕾丝

在海水的呼吸里摆动——

与伞共舞的精灵，多么优雅！

采集星光，启动空寂的发电机，水母

“腾”的点亮自己：一只

游动的蘑菇灯

是温暖，还是危险聚集在周围？

而致命的激情，除了光，仁慈的毒

还有诱惑的透视装

但它又是一个泄密的锦囊

从容地逃逸，又不失时机地向对手炫晒

乾坤：迷你的脏器

呈现搏动的精微

如此清晰，完美，甚至可以看见

节日的火树与银花，在腔肠里，接通

触电的末梢神经

发出幻灭的、带点邪恶的幽光——

哦，这一览无遗的颤栗！

我的睡意，包裹在水母的裙裾里

此刻，就称它为梦母吧

梦总是轻的，像一串串漂浮的

水泡；而梦想又过于沉重

在这欲望堆砌的都市，谁活得从容？

对于碎裂的现实

或许我，就是梦与梦想的聚合

我早已习惯了沉浮。

没错，钱可以塑造梦境，赋形蓝图

可月光的银币再多，也只能

兑换一个幻变的未来

既然未来有多种方向，那么我为何

就不能往上飞升——

我漂浮，我冒泡，将负累一下子

排空：扶摇而上，那是一种

快乐的升腾！如此逍遥，如此眩晕，有如

飞天的修炼，在极乐中翩跹

我驾驭了身体里的水母，或者我

就是那只水母本身。

如果我降落，那就关闭整个世界吧

在幽深的海底，请让我测听

风暴，并在暴力面前

保持一贯的，难以磨损的优雅。

我的邻居

………………………………苏 蕾

今天我邻居的母亲也死掉了

四年前我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

我的邻居的父亲死掉了

我几乎全程目睹和想象了一场葬礼

然后，我就一连四年没有见过他

直到今天他的母亲也死了

楼下又搭起了灵棚

楼道里又传来了大悲咒

我的窗子里又飘来了好闻的焚香气味

我才又第二次见到我的邻居

他见到我就像见到熟人，很欣喜的样子

他说，姑娘你好啊，又打扰到你了

我说，大叔你好啊，没有的事啊

他站在楼下抽烟

他往蓝天上伸长脖子

很舒服地吐出烟圈的样子

真是不由地让人为他感到高兴

一片叶子的三种方式

………………………………原 杰

一片叶子的成长至少有三种

形态

蜷曲嫩绿

青翠饱满

筋脉毕露蜡黄或者

殷红

一片叶子的离开至少有三种

途径

被风雨拐走

让虫鸟果腹

剩下的追随雪花

迷踪

一片叶子的归宿至少有三种

选择

越飘越远

越落越近

东张西望的几片卡在

枝丛

直通车

主持人语：

阅读云南晓雪的作品时，我的脑海反复地出现这样两个词语：纯净、典雅。我说的纯净是指他诗歌内容的纯净和思想艺术上的纯净，以及基调上的明澈纯洁。他的许多诗歌没有表面的喧嚣，这和他本人一样安静，就是有大波大浪，也是在底蕴和内涵上，哪怕是写到死亡、灾难和人性的丑恶，他的文字都始终保持着一种节制和温婉。他的作品被诗界公认的、也是他的诗歌最突出的是典雅，还有就是意象灵动、鲜活。（雨田）

佛说：若无相欠，怎会相遇

作者简介：王从航，国家电网东阳市供电公司员工，浙江省电力作家协会会员，新华社图片签约记者。曾在《东海岸》等杂志及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二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