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迷津

詹政伟

我老婆漂亮是漂亮，但再漂亮，时间一长，就有些审美疲劳了……康志强呷了一口茶，有些感慨地对大毛说。

大毛盯着他呵呵呵地笑，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陈茵要地位有地位，要钱有钱，要容貌有容貌，这年月，这三者都齐全的女人还真不多……你还不知足？奶奶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康志强尴尬地摆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人总是犯贱的，我一直不想让这种不好的念头冒出来，但那念头像春天的草，风一吹，它就长起来了……

那主要是你太空了，人一空，就虚，脑子就乱。像南京那个副教授，也是因为空，才想出换偶游戏，照例讲，他连老婆都没有，哪里轮得到他玩这个？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现在好，为下半身的事，闹到要吃几年官司的份上！这个世界，一个字，乱！大毛抹了一下被电动剃须刀剃得有些发青的下巴。

不知道我们这里有没有这种游戏？有的话倒是够刺激的。康志强把身子往大毛那边倾了倾，显得神秘兮兮的。

大毛“噗哧”一声笑得开心，怎么，你也想来这个？你同意，人家陈茵会乐意？你做梦去吧。

康志强也不好意思了，你这家伙，我就是说说么。

哥们，说也是白说啊！大毛挤对他。

是白说，但想想总是可以的吧……康志强又呷了一口茶，被呛住了，咳得满脸通红。

大毛更乐了，你瞧瞧，你瞧瞧，连想想也遭罪了……

有很多的时日，康志强和大毛就这样面对面地躺在浴室小包间的两张床上，漫无边际地聊天，颇有点煲心灵鸡汤的味道。今天大毛本来有采访任务，想不过来了，康志强却固执地说，过来吧，有点事要和你商量。大毛拗不过他，就把采访交由别人去完成了。

见了康志强，他却顾左右而言其他，说的都是一些闲话。大毛有些急，想康志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什么事，说吧，你总不至于让我帮你去找寻刺激的地方。

康志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清理了一下嗓子，颇为为难地说，林州新闻界你有熟悉的朋友么？

大毛说，当然有！你想干什么？

康志强说，帮我一个小忙，是关于陈茵的，我想知道她在那边的……一些情况……说到关键处，他又吞吞吐吐了。

大毛不敢相信地看着康志强，你小子，打算调查陈茵？

康志强不自然地笑笑，也不是调查，就是随时提供信息，毕竟不在我身边，我管不到她……

大毛拍拍康志强的肩说，你啊，我早就和你说过，对于陈茵，你要严防死守，你当时还说，对她你是十万个放心，现在也尝到心虚的滋味了吧。

康志强目光黯淡下去，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

大毛说，明白了，你说，要什么样的信息？

大毛找的是林州晚报新闻部副主任廖一好。廖是他省新闻出版局搞的新闻高级研修班上的同学，同居一室一个多月，出来就无话不谈了。

廖一好在电话里笑，我是记者，不是私家侦探，要隐私这方面的东西，好像不应该找我。

大毛告诉廖，同样的话，自己也和受托的朋友说过，朋友说，小事情，不要搞得太复杂，也就是了解一下她的情况，提供一点线索就行了。找记者，主要是不惹人注目，而且常常可以接触到被调查的人。不像找其他的人，一来二去，总归会露蛛丝马迹的，叫当事人知道了，不好。

廖答应下来。过一会儿，他就打电话和大毛开玩笑，不要是你这个花花公子自己的事？对方是个大美女，从你们增城调过来还不到几个月，据说才貌双全，作风硬朗。

大毛一本正经地说，朋友妻，不可欺。我是有贼心没贼胆哪。

廖说，也是巧，那位美女的公司和我们报社广告部有联系，经常接触的。

那你帮我盯着点。大毛说。

你要搞组织考察？廖问。

大毛呵呵呵地笑，那你别问了，但要悄悄地干活，以后我需要什么，你提供什么就行了。

大毛给康志强发了一个短消息，把情况向他作了说明。

康志强回复道：厉害，不亏是名记，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康志强那时候正躺在床上，一个按摩女郎正在给他敲背，他示意小姐将他的手机放到茶几上。小姐看他满脸得意的样子，便说，康总，有喜事？康点点头。点头的同时，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惆怅。若是倒退回七八年，不，不要说七八年，就是三四年前，康志强也不会有这种忧虑冒出来。陈茵漂亮是漂亮，但也就是漂亮而已，天底下长得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他见过的也多了去。但现在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茵由一个可怜兮兮的下岗女工变成了一家国企公司的老总，说不上呼风唤雨，但也可以颐指气使。

有时候，康志强也会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当年进这家公司的是自己，那会怎么样？七年还是八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好差使落到他家头上——有一个进国企的名额。虽然他和陈茵都曾经是国企的一员，但下岗大潮早就将他们冲回了家。在谁去的问题上，康志强显得非常的大度，让陈茵去。理由有二，一是陈是学财会的，去证券公司显然有用武之地；二是他那时候办的一家企业正风生水起，丢下这块，他舍不得。老爹曾经私下里和他说过，你去不去，一定要想清楚。老爹的想法还是想让他去，那个名额，是他当年在位时积下的德，别人拿来还情的，可以说来之不易。康志强态度坚决，让陈茵去。

老爹不大喜欢陈茵，曾经在许多的场合说过，我这个儿媳么除了一张脸还过得去，其他是什么也不是。陈茵听了不乐意，但公爹太强势，她也不敢怎么样，但在康志强那里却有怨言，你爸不就是嫌我是技校毕业的么？但你——他儿子也就是混了一个高中毕业，不是半斤对八两？谁比谁高多少呢？何况现在她的学历可是研究生。

最终康志强还是说服老爹，让陈茵去了证券公司。

陈茵一到那里，如鱼得水，他们那个经理性格绵软，特别是不大会喝酒，所以凡以后有喝酒的场合，必唤陈茵参与。陈茵的豪爽让她赢得了美名，而证券公司，需要和客户喝酒的机会是那么的多，陈茵能说会道，酒量又好。喝完酒还可以上歌厅K歌，那歌声真是美妙啊！那么多的优点，顿时像鲜花一样绽放开来，陈茵还能不引人注目么？短短几年，她就由一个普通的员工升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在增城金融界，陈茵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可以这么说，陈茵的进步，最高兴的还是康志强，每每人家赞赏陈茵，他像灌了蜜似的开心。他压根儿没有想到陈茵会有那么大的出息，最初也就是抱着让陈茵有个好饭碗，多挣点钱的宗旨。

陈茵突飞猛进的时候，康志强自己也不落下，虽说办的那家企业由于种种原因倒闭了，但他另外做了一点小生意，不是什么大钱，小钱也挣了不少，最主要的是：他购置了好几套房子。在房价高涨中明显地增值了。他初步给自己的家产算了算，少说也值千万了。在增城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康志强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急吼吼地挣钱了，缺少了最初的动力。很多的时候，康志强喜欢这样说话，一方面是为了标榜自己，另一方面，钱来得太快了，那是他下岗初始时想都不敢想的。如果说前些年主要是靠康志强挣钱的话，那么这几年，他挣的几十万在陈茵那里就显得有些毛毛雨了，陈茵的年薪就有上百万。这还不包括她的那些职务开销。

时来运转铁变金啊。康志强感慨不已。

有那么一天，是个冬日的晚上吧，陈茵从省城开完会回来，一到家，就像一只喜鹊那样地叽喳个不停，她兴奋地对康志强说，上面找她谈话了，想升她的职。

康志强也激动了，一把把陈茵揽在了怀里，在她的脸上啄了一下，好事情啊，那你怎么不早打电话给我？陈茵脸上飞着彩光，你不是要开车么？怕你分神。升是升了，但增城呆不住了，公司一把手，要求异地交流。让我去林州。陈茵有点小遗憾地说。林州离增城大约五十多公里。

看来得再买一辆车了。康志强说。

陈茵说，是得买，你帮我去看看，哪一款车好。她还沉浸在兴奋里，志强说什么她都点头。去省城开完会，原以为纯粹是个例会，吃吃喝喝，总结总结，展望展望。没料这一切弄完以后，特意把几个人留下来，跟他们说了安排。升职的人中，就她一个是女的。在全省范围内，这个系统在县市的一把手中，女的凤毛麟角。陈茵没有办法不得意，不骄傲。那个晚上，康志强和陈茵做了好几场功课，但还是没法回归平静，他们对未来作了很好的描述。

康志强分析说，我家在我手里是打了一点基础，然后把接力棒交到你手里，你要完成发展，然后再把接力棒交到儿子手里，由儿子来实现一个腾飞。陈茵撒娇说，你拈轻怕重，把重任全都压到我和旺旺的肩上。

康志强热血沸腾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和旺旺努力，我当然也是要努力的，我要当好你们的后勤部长。

你真是后勤部长啊，在增城，你还可以当我的车夫，把我车来车去，我都舒服，哪怕喝得烂醉也没关系。现在要我自己开车了，那就不能喝酒了。陈茵不无担心地说。

该喝还喝，大不了不开车，大不了叫出租，大不了在林州那里买个房，小一点的，当宿舍用……康志强不以为然，再说，林州不远嘛，打个来回也只一百多公里，我可以继续当车夫的……

陈茵双臂箍住了康志强的脖子，老公，你辛苦了，忙里忙外的，我实在是不能分身啊。

康志强眼里漾着一股蜜意，你做大事，我做小事。我们大事小事一齐做，这就是一国二制带来的好处。

陈茵的新座驾是一辆红色的宝马，原先的黑色奥迪就归了康志强。其实那车本来就是康在开，只不过陈茵有时候要用用。陈茵去林州时正是春节前，应酬特多，有几次，都是康志强打电话过去问她回不回增城？陈茵总是僵着舌头说回回回，一定回。有那么几次实在回不来，陈茵充满歉意说，你睡吧，别等我了。康志强睡不踏实，没有陈茵躺在身边，他还真的有些不习惯。结婚十多年了，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了。

如果旺旺上大学去就好了，我可以来林州当你的陪睡。康志强和陈茵打趣。

去，谁要你来？你在身边，我就不自在了。陈茵笑弯了腰。

我就是想来监督你。康志强嬉皮笑脸。

还监督什么呀，都老夫老妻了。你老婆都快到上岸的年龄了，没人感兴趣啦。你还以为她是小姑娘？陈茵说。她说的是实话，照实际年龄，陈茵也过了四十了。但她人长得高挑，皮肤又白，再加上她的时尚，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儿子也有十八岁了。康志强也纳闷，陈茵好像越活越年轻了，年少时缺少的自信、大度和分寸，全都冒了出来。这是钱的作用呢还是权的作用，或许两者都有吧。钱是她的去皱霜，权是她的瘦身露。

你的任务是把旺旺照顾好。陈茵叮嘱道。

旺旺在上高一，在增城最好的重点高中的理科实验班，成绩优良。康志强的任务就是早晨把他送到学校，晚上他夜自修结束后，再把他接回家。还有就是做好早晚两顿餐。他做的那点小生意不需要花很多的时间，一年里也就忙一个月，其余的时间，他就闲空了。一般都是这样的，上午把儿子送到学校后，去公园锻炼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关注一下股市。因为有专职人员（有专门炒股的朋友）在操作，他只需跟着就行了。然后是准备一下晚餐需要的东西。忙完这个，他就上网和朋友聊聊天，看看新闻。中午到父母家吃一点，吃完后，便去泡浴室。

他爱往开天辟地浴场去，因为那里的按摩小姐手法好。按摩好，睡个午觉。睡足，他就随便找个朋友聊天去。反正在增城，他有那么多的朋友，总会有几个有闲空的。他不喜欢喝酒，因为有严重的咽喉炎，而且还过敏，他也不喜欢赌博什么的，连玩纸牌的兴趣也没有。但他会自己找乐趣，把许多无聊的空隙一个一个填满。他的爱好之一便是高谈阔论、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是他个人的事，而高谈阔论，则需要有一帮人在一起，这年月，有钱有闲的人还真不少，在他的周围，还真聚起了这样一批人。

到康志强家喝茶，只是一个聚会的借口，说实话，尽管他拿得出好多种的茶叶，对茶叶的品种习性什么的也了如指掌，但他肯定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品茶者，茶在他那里，只是一个道具，但这个道具却运用得很好，他的目的就是希望来喝茶的人都说说属于自己的东西。曾经有朋友去他家喝茶，后来写了一篇博文在自己的博客，引得一班朋友争相传诵——康志强动作熟练地和我们介绍着他所拥有的茶叶：西湖龙井、安徽祈门红茶、六安瓜片、太平猴魁、四川苦丁、安吉白片、黄山毛峰……他说常规的我们就不泡了，我们喝平时很少喝的，总共是8种，每一样都来几下。我看他把茶叶在一个小小的电子秤上秤，便不解地问他干什么，他说秤克数啊，茶叶要好喝，不单是水质有讲究，水的温度有讲究，其实，茶叶的数量更讲究，多了就过头了，少了就不到味，像西湖龙井，每次弄个四克茶，泡出来的效果就大不一样……我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但这样的喝茶却是第一回，算是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