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几行，书写旧时光

◎西　泠



笔墨几行，书写旧时光

◎西泠

图/口　君

那时杏花疏影，蝶舞翩跹，烟雨江南里，沈善宝降临于吴兴的一个世家望族。春雨淅沥缠绵，润着她的心迹，她聪慧且自信，在父兄的精心教养下，细腻的心思总能在指尖轻舞间婉约成诗，温润成画。

然而，生于官宦之家，那些暗自涌动的波涛从未止息。沈善宝12岁那年，岁月的激流阻断了她掌心的温情。任职义宁州判的沈父因同僚倾轧，愤恨不平而了却余生。初听这个消息时，她的思绪似乎笼在一片缭绕的云雾里，眼前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剩下的唯有空茫。满腔愤感凭谁诉，空对寒江泣暮云，她生如夏花，却在一夜之间经受寒风苦雨。

父亲去后，沈家断了经济来源，家境顿时变得艰涩萧条。面对一家人的生计问题，沈善宝身为女子，却不得不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她的情思本该在清幽石巷、梦里水乡，如今面对现实，也只能发出一声深重的叹息。风吹起流苏帐，凌乱的心绪也纷飞无着落，她伴着红笺辗转到天亮，终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靠卖文鬻画奉母养家。

时光流转，新枝又挂上桃李。而小轩窗后的沈善宝却对着清灯黄卷紧蹙蛾眉，再没了浪漫幽思，只有在孤风秦韵中研一捧春水，以季节之毫，以岁月之帛，描半生悲喜。

流年有声，秋梦无痕。昔日温柔如水的女子把曼妙的心事丢进风里，一次次奔走于江浙两淮之间。夜晚路过塘栖时，她提笔蘸墨，在凄美残月的孑然中，将心中感慨织成一帛锦文：“挂席塘栖路，离乡第一程。凉风吹袂薄，孤月向人明。镫火高堂梦，烟波旅客情。吟成谁与和，村析正三更。”

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可谁又懂得她心底的忧伤？身为女子，她仍生活在三从四德的古训中。而此时，她的实际生活已与传统观念里“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范有了很大出入。

在封建礼教的约束下，沈善宝越来越痛苦迷茫。常年各地奔波，独自一人远行，这时的她犹若一朵枯瘦的小花，在寂寥的荒漠上独自歌唱。风声渐浓，寒意渐重，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夜星没落，她只能枕着落花黯然入睡。

看着沈善宝，沈母既心疼又无奈。女儿本该是养在闺阁里的娇柔女子，如今却不得不独自谋生，穿梭各处。沈善宝也渴望有一处港湾来安放她的诗意和灵魂，但是面对现实，又有什么理由不坚强？

沈善宝性格刚烈，既然决定飞翔，那就必须自由而高远地飞翔。长期的漂泊生涯使她尝遍世间薄凉的无常悲欢，看尽世人潸然的情深缘浅。时光剔除了她身上浮华的棱角，在一次次行色匆匆的迁徙与跋涉中，她轻抚着被岁月打磨的疼痛，莞尔一笑后学会了云淡风轻。

这段充满磨难与挑战的岁月，使她的情怀镶嵌在更加高远的景致里。她从雨中走来，涤尽俗世尘埃，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才媛与墨客。他们倚楼听风，烹文煮字，盈满袖暗香。在严苛教条与现实生活的缝隙中，她为自己创设了一个表达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发挥了自幼教养习成的才能和优势，将自身的气质与才华结合到作品中，将自身感受的悲情豪迈演绎成气骨充盈、豪宕悲慨的《鸿雪楼诗选初集》。

这部著作似一幅水墨，点缀着文学的历史山河。就这样，沈善宝依靠着文学才华，渐渐赢得社会承认。她以一个女子之身独自担当，在艰难困苦中撑起一个家。

褪去冬的寒冷幽暗，本应是回暖复苏的时刻，但随着母亲、弟弟、妹妹的相继故去，沈善宝越来越感到蚀骨的寒冷。将亲人归葬祖坟后，她的漫漫愁绪又该向谁诉说？江南的一城飞絮落入她眼中，却是物是人非的满目疮痍。如若可以，她选择转身，去探寻远方的波澜壮阔。就这样，孤苦伶仃的沈善宝北上入京，由此告别一段旧梦，开始新的旅程。

入京后，沈善宝结识了很多京城名媛。她们通经史，善属文，工绘事。在京城这些时日是沈善宝一生中最安稳的日子，她们常常寻一家临街茶肆，品风听雨，温一盏清茶，吟一曲云水。在闺中，她们时常聚首，谈论琴棋书画，手中多姿多彩的笔描绘的是清澈空灵的艺术天堂。似水流年，浮华成影，她们在这些聚会中相互切磋琢磨，高谈阔论，启迪才思，精研学问。

彼时外敌入侵，国势衰微，沈善宝虽有写不尽的心头热血，但她一腔救亡之志在封建礼教以及无奈的现实面前，只能化作“问苍苍、生我欲何为？生磨折”的愁闷。

经历过长期的漂泊生涯，沈善宝的心漫过岁月尘烟的同时，也使她对女子的局限有了进一步体会。而此时，在风云激荡的历史变幻中，报国无门的深刻现实使她意识到，女子不能再就此沉沦下去，必须得站起来走出去，达到不逊于男子的视野和高度。

为了传扬历代闺秀的聪慧绝伦，为了在这短暂芳华里留下一些有意义的回忆，在双鬓斑白之前，沈善宝决定编写一部《名媛诗话》。自这一念起，到星霜裁鬓，她终圆了一腔夙愿。

《名媛诗话》共12卷，收录了从清初至道光时期的女诗人千余名，让她们的盛名和才学得以传播。它如一声响彻在整个天宇的惊雷，只一声，便令世人惊住。毫无疑问，此举奠定了沈善宝在女性文坛上的领袖地位。

不仅如此，沈善宝又招收女弟子一百多人，教授她们作诗填词，并组织女子诗社。她用自己的感悟向她们传递积极的思想。虽然无法左右生命中的风霜雨雪，但可以怀着一颗坚定的心，不慕繁华，不惧荒凉，只要生命中能拥有一缕阳光，一抹清风，也要努力绽放，开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千叠素笺成碑刻，终其一生，她都在积极努力地奋斗着，以对女性文学的贡献滋润生命的漫漫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