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乱世烽火,迷我江南归路

2016-06-02 07:15◎郁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2016年4期
关键词:南梁庾信建康

◎郁 馥



叹乱世烽火,迷我江南归路

◎郁馥

庾信生于南梁,卒于隋朝。辗转颠沛间,书生意气的少年已然成了华发丛生的老翁。他风流蕴藉,满腹文章,却又为才华所累,在异乡冰冷的月光中慊慊思归。风云能变色,松竹且悲吟,江南,江南……那个被他唤了无数次的名字,终成了在梦里也归不去的故乡。

漫天大雪已不知下了多久,北国的严寒仿佛能冻结人的五脏六腑,他好似再也感觉不到心的温度。这些年政权更迭频繁,周人赶走魏人,隋人又取代周人。可长安的冬日依旧如此冰凉,冰凉到生长于南方的他已经习惯了。

庾信端坐案前,紧握笔杆的手不住地发颤,酝酿已久的赋文终究还是没有写成,唯有再次黯然神伤。他记得江南故里的冬天很少落雪,故居外的红梅总会如期绽放,那年他才19岁。

那时的庾信身高八尺,喜着一袭素色长衫,自有一股风流少年的超逸之姿。他出生于诗书簪缨之家。父亲庾肩吾为当世文豪,任太子中庶子,而他是负责抄录文书的东宫博士。如此不起眼的小官与他日后所任的诸多职位相较,自不能同日而语,然而那段日子却是他一生中最为舒心的时光,如暮春时节繁花盛开时,清风拂过他的面颊。

庾信不知他的诗文是怎样引起朝野瞩目的。他只记得那日父亲将他叫到面前告诉他,太子今日特地提到了他。庾信低着头,有些不安,因为他听不出父亲说这话的语气是喜是怒。可很快,父亲便朗声大笑道,太子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庾信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涌动着无限自豪之感。

南梁尚文,上至皇帝太子,下至庶民百姓,皆以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为傲。庾信的文风轻柔靡丽,且多以年少爱情为主题,在后世理学家看来似有些荒诞颓丧之感。然而庾信写文图的本是一吐心中之乐,至于流芳后世之文,留于朝内那些信奉孔孟之说的夫子们便是。他的心思是盛世文人才有的卓绝清志,仿若早起时分滚落于莲花花瓣上的一滴清露,纯净而恬淡。

如此潇洒快意的贵公子生活一过便是十多年。庾信原以为他的余生就要在这般平淡静好的岁月中流淌而尽,谁又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终止了他对未来的畅想。叛军一路南下,很快就攻到了建康。那样的建康是庾信从未见过的破败萧索,那些被叛军驱赶着四处逃窜的人们似乎昨日还在书案前潜心阅读着他刚刚援笔而就的诗文。而此时,他们又要去往何方,那些诗文又将被哪处烽火烧成灰烬?

离开建康时,庾信的眼中满是愤懑与不甘。他即将和朝中文官一起撤离,去青塘,去宣城,去江陵……去任何一个可以避乱的地方。庾信记得那日,他跪在父亲面前,说暂时离开既是太子的意思,父亲为何又要固执地留下来。年迈的父亲老泪纵横,只说他绝不能在此时抛下于他们父子有大恩的太子而去。至于庾信,他必须走,庾家总得有一个人活着,而活着未必比死容易。

他会回来,他终将回来!父亲的生养之恩,太子的知遇之恩,他还未报。庾信弯腰将一抔黄土包裹于纱巾中,随身所带,继而策马扬鞭而去。他只觉眼里有温热的泪水流出,可想要擦拭时却发现泪水已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干透。

辗转多地后,庾信流落到江陵安居。他有多久不曾这般认真注视过铜镜里的自己了,从何时起,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已变得黯淡无光,鬓间早已生了华发。他才不到40岁呵!庾信苦笑着叹息。

很快,湘东王萧绎在江陵登基称帝。萧绎向来推崇文人,又知庾信在士人中的名望地位,便急命人将他找来,特授予其御史中丞的高位。庾信是感激萧绎的,他会为了这份感激而尽心竭力地做好御史中丞。两年后,庾信奉命出使北魏。他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上,掀开帘子向外望。一只杜鹃不知何时落在马车上,那声声哀鸣似触碰到他恐惧不安的心肠。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然而庾信却不能不继续前行,弃了他最不舍的故土家园。

庾信到达长安后不久,北魏军攻占江陵,杀死皇帝萧绎,南梁亡国。哀风长鸣,划过长安城浓重的云层。庾信点了一炷香,屈身长拜,再拜。自古文人重节,国破家亡,唯死而已。庾信并非没想过死,然而只在须臾之间,他便决定活下去。因为他想起了当年离开建康时父亲的话,活着未必比死容易。他要活着,活着将他满腹的才情留于后人,他不能辜负这份才情。他更要活着,活着回到他念了千万遍的故乡,去祭奠那些死于叛乱中的无辜亡灵。

庾信在长安待了20余年。君王信赖,同僚心服,百姓爱戴,仿佛还是昔年那个游走于建康街市,冲口就能吟出美文佳句的庾信。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个写着华美情赋的庾信如何能够想到,有朝一日他的诗文会被一股浓重的愁苦之感覆盖。

冷月凄照,孤雁独飞。庾信盘桓于庭院中,一遍遍沉吟着方才写作的《伤心赋》:“一朝风烛,万古埃尘。丘陵兮何忍,能留兮几人……”伤心赋究竟能歌尽多少伤心肠。前些日子,南陈使节向北周皇帝宇文邕请求,准许流落北国的十多位文人返乡。那时正值南北交好,如此无关国祚的小事,宇文邕自然答应,却以欣赏庾信的才华为由留下了庾信。没过多久,又任命他为司宗中大夫,以示安抚。

朝中向他贺喜之人络绎不绝,而他却常在半夜无人时望着残月出神。明明是同一片月光,他却执拗地觉得江南之月要比北国之月清澄许多。月光照于他手上,正是这只手,提笔写下了天下共赞的锦绣文章。他一向以才华为傲,却终又被这才华所拘。此时,他多希望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士人,这样他就可以回归故里,在江南的月光中畅诉多年来的思乡情怀。

思念故里至此,可上天却不愿成全他,直到庾信死在长安,那场回归南国的梦终于彻底破碎。彼时长安城的主人已成了隋文帝杨坚,杨坚素闻庾信才名,下令厚葬,且对其子格外看重。

人人都道庾信虽生逢乱世,半生颠簸,可总能遇到伯乐,得以善终。却不知他至死目光犹执着地向南而望,嘴角带着凄楚的微笑。而他枕边的那一抔黄土依旧如当年一般,散发着江南独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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