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爱恋，是东方停驻的云

◎六州笑



年少爱恋，是东方停驻的云

◎六州笑

张少帅将赵一荻拥入怀里的那一刻，蔡公馆内的万籁喧嚣都在他耳中喑哑沉寂。怀中少女的那双眸子极清亮，笑盈盈地映着他的眉眼，把璀璨灯火比了下去。心中好像有个柔软的角落塌陷了一隅，可那时的他并未觉察。

他和数不清的女孩跳过舞。她们或是高贵冷艳的名媛佳丽，或是交际场上可爱玲珑的解语花，但她们冲向的是他的名字。戏言玩笑，晶莹琼浆，逢场便是暧昧好戏，错肩便去轻拂忘记，她们花枝招展迎向的是那份尊荣，因为他是大军阀张作霖之子张学良。

可赵一荻不同。不同在哪里，沉重岁月会用往后的八十余年给予回答。

赵一荻生于香港，出生之际东霓漫天霞光绮丽，遂又名绮霞。父亲是北洋高官，家大业大，她这幺女娇柔如花最受疼爱，在姐妹中排行第四，人前常称赵四小姐。年少初见时，好奇懵懂的赵一荻跟着姐姐去了蔡公馆，误打误撞遇见了路过天津来玩一场的张学良。

彼时年轻的少帅风流倜傥恣意潇洒，与她共舞半曲便因公事匆匆离去，可她心中怦然鹿撞，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发热。有爱如玫瑰，悄然无声地盛开在最美的花季，那一年，赵一荻16岁。

其实，若无这场舞会结缘，两人亦是渊源颇深。张学良在北京时就与赵家兄弟结识，时常到赵家做客。1927年的暮春，繁花渐落的时节，他们自天津舞会相识后，时常结伴去西山碧云寺旁玩耍。赵父在那里办了一家香山饭店，有开阔的高尔夫球场和无垠的草地。张学良常和她打球玩耍。明媚的春光里，晴空碧蓝，白云纤巧，青草柔软，少女甜甜漾起的酒窝里没有酒，却深深醉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赵一荻天生丽质，美得不可方物。她冲他扬起的洁白小脸还带着书卷气，可双眸却热烈而昂扬，她站在不远处的风景里，举起细嫩的藕臂向他挥舞，浑身焕发着蓬勃的朝气。她是最美的风景，眼中的光芒热切浓烈，他读懂那是爱，可他没有点破。他笑着执住她的手，两方情浓，却都不肯言语。

夏天，张学良到北戴河避暑，赵一荻与兄长结伴，也从天津赶来。那时的蝉鸣声声掩藏在夏日苍翠的浓荫下，北戴河相见，她的眸色一如既往的灼热，那份燃烧的爱慕映亮他含笑的眼睛。她抿着唇说：“又见到你了。”他颔首微笑，大大方方揽过她说：“好巧。”

说不清爱是从何时蔓延滋长的，成对入双，言笑把酒，避暑消得两三分时光，她的笑比绿树浓荫还要清凉。

张学良曾自嘲是民国四大美男子之一。的确，年轻时的少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不能违背父亲指的娃娃亲，家中早已娶了传统女性于凤至。于凤至大他三岁，他戏谑称她“大姐”，而非“夫人”。他年轻潇洒，在外逍遥自在，于凤至不想管也管不着，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对任何女孩交付真心——直到他遇见了赵一荻。

事情还需从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说起。那日清晨，张作霖遇刺身亡。张学良惨遭丧父之痛，需尽快返回奉天。离别的月台上，心事重重的张学良面色憔悴，只有分别时刻才懂天意的残忍。儿女情长，忍痛惜别，他向赵一荻道别，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焰，爱慕之情终于袒露，两颗相印的心灵终于共鸣在一处。赵一荻再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娇羞，含泪抱住了他。

张学良化装返奉，接掌大权，日益紧张的局势让他压力倍增，每日忙于公务，后来便病倒了。天涯何远，不及思念长。远在天津的赵一荻心急如焚，她毅然背起一腔孤勇，独自前往奉天。

或许就是这份执着坚定，让张学良在公文中抬起头望见风尘仆仆的赵一荻时，刹那动容。那时赵一荻本该在天津贵族女校读书，为了不让她荒废学业，张学良将她送去就近的奉天大学继续深造。娴雅的赵一荻才智过人，写得一手娟秀好字，英语通达流畅，经过指点又熟悉了军用密码。渐渐地，她成了张学良名副其实的秘书和不可替代的助手。她就这样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乱世戎马，他此生最大的幸事莫过有红颜体恤如她。可谁料得，甜蜜还未半酣，便有惊雷落下。

赵父得知女儿秘密出走寻找张学良后大怒，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赵一荻被逼上绝路，她的家庭割裂了她的牵绊，此后她再也没能见父亲一面！

此时赵一荻除了他，已一无所有了。张学良心痛地把她抱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良久不语。此后他是她的天，他定竭力护她周全。1931年4月，赵一荻随他来到北京，住进了顺承王府。那日，赵一荻静静跪在于凤至门前，不进帅府，不求名分，对外只称作他的私人秘书，她只求有他，其他都不要。

执于年少一念，明媚的少女相中了少帅英挺的轮廓，从此陷落。于凤至终于动容，许她住在张学良办公旁的小楼中。赵一荻选择住在楼中最角落的那间卧房，不畏阴暗潮湿，只因那里可以望见张学良办公的灯光，足以慰藉她的孤心。张学良早出晚归要去军中，她每日清晨早早起来，帮他整理衣冠，两人亲密地互捉着手，诉说情话，依依舍舍，久久不肯分别。每次他的汽车开走很久后，她都还立在原地呆呆眺望……后来，晚年时的赵一荻曾在《新生命》一书中深情阐述：“为什么才肯舍己？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世人为了爱自己的国家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才肯舍去他们的性命。”

“九一八”事变后，有人写了一首诗讽刺张学良：“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其实那时的张学良大病初愈，尚在协和医院疗养，赵一荻却要无端承受红颜祸水的骂名。此后赵一荻始终辗转跟随张学良，是助手，是秘书，是情人，更是一生相持的依赖。从西安事变时张学良发动兵谏，到他送蒋介石回南京后被囚禁，她始终无怨无悔相陪。张学良被软禁的数十年，她抛弃荣华与自由，陪他解闷对弈，灯夜补衣。终于，五十多年后，于凤至同意离婚，成全了这对扶持半世的璧人。

年少爱恋到老终成正果，白发苍苍的张学良与她执手，相互对望，在彼此的眼中重温旧梦——那时是多早多好的时光啊，27岁的张少帅遇见了16岁的赵一荻，从此执手，一诺便是八十余年的轰轰烈烈，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