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春色半分，惜花天气

◎慕　兮



恰春色半分，惜花天气

◎慕兮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宋·欧阳修《阮郎归》

白昼越来越长，蝴蝶穿花而过，将剪影投在窗上久久不去。欧阳修在这惜花天气里，用墨笔蘸着花香，为我们描画了一个独坐阁中的姑娘，她看着日晷上长长的光影，才恍然原已是春分之日。

农历二月，仲春时节。昼夜等长，寒暑各半，恰是春意最浓时。

古人重视农耕，二十四番节气里，春分尤为重要。早在周礼上便有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的国之大典，天子祭坛祝酒，鼓乐齐鸣，祈祷风雨兴顺，千岁安康。到了后来，寻常百姓家里祭祀的味道便淡了些，但仍会簪花饮酒，迎接暖暖阳春。一杯春茶，一盏春酒，便能带走冬日的寒凉。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早有人趁着东风放起了纸鸢，风筝上画着祥瑞的纹饰，写着祈求平安的祝福，希望天上的神明可以看到。

不知是哪家孩童的纸鸢被风吹走，正巧落在庭院里，读罢风筝上的祝语，她忍不住轻叹，她思慕的人何时才能回来。思念是越来越难耐的煎熬，再无心于其他，她索性去南园看一看，也算是踏青了。

果真是风和日丽的春景，青梅结子如豆，堤边细柳如眉。世人真是好兴致，不负这番春情，只听马蹄声阵阵，游园人不绝，可那策马而来的人终不是她心上的少年。

春分已至，白日长了，青青草色间蝴蝶翩跹，正是轻暖轻寒的赏花天气。都道春早不知春，春晚又无味，那何时赏春才恰到好处？南宋的汪莘给出了答案：“不寒不暖杏花天，花到半开处。正是太平风景，为人间留住。”早春尚有寒意，暮春无奈留花住，所以一年中最好的风景便都在这杏花微雨的春分之时了。

那姑娘一路走着，边叹边赞，不由感慨道：“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静好的春日里，正是春回大地的景色，她那颗满怀思念的心似乎也安静下来了。

日影微斜，行人渐稀。百花赏过了，春色也看过了，待兴致阑珊时却要独自归家。小院里有一架秋千，木作踏板，枝丫为架，或借着黄昏展卷而读，或倚着树影任思绪纷飞。是否又想起了过去？也曾携素手，采香游，踏遍西池路；也曾是这样晴好的天气里，有人在身后笑着为她推秋千，借着荡起的瞬间窥一眼高墙外的春意盎然。

秋千随着花影轻轻晃着，午后的暖阳里，只让人觉得慵懒困乏，睁开眼又回到这冷清的现在，越是春来时的好风景，越是让孑然一身的人感到寂寞。欧阳修将她的心事藏得很好，字里行间都只言春分之景，却又在最后点破她的清愁——暖暖春阳里，她轻解罗裳想要小憩时，偏被梁上的一双归燕扰乱了一池春水，于是全词收尾在一句“画堂双燕归”上。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姑娘的心思和欧阳修的心事在百转千回后也徒唤了枉然。

古人说：“春分日，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春分时节，正是燕子归来、草木初萌时节，田垄间小麦拔节、油菜花香。农人在欢喜，思妇却在怅惘。看着画梁新燕呢喃双飞，春分而来，秋分而去，恰此时节最是相思。

朱淑真曾作《春半》词两首，落笔尽是绿肥红瘦、惜花心懒。每每想起经年之前，曾有一人携手相伴，看尽草长莺飞二月天。后来孑然一身，依旧是这样好的春天，依旧是绿水初涨的岸边，却再没有赏春踏青的心情。

所思终不见，还是一含情。任世间风景再好，落入世人眼里终逃不过一个情字。春半之时百花齐放，诗词中的情意也各表一枝。一候海棠未雨，二候梨花春水，三候木兰含香。

而这些绽放在诗词里的情意，在清风细雨，惜花天气里，惹得心怀清愁的人们浓情渐起。看到“燕飞犹个个，花落已纷纷”的是高楼闻歌的思妇；看到“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的是羁旅在外的游子；看到“已过春分春欲去。千炬花间，作意留春住”的是仕途坎坷的文人。

还有人爱用春季的“桃花汛”做文章。古语有言：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意为桃花盛开时，正是春水盛涨之时。春分过后，天气回暖，尤其是江南一带，东风催开了桃花，花瓣落在初涨的春水中，落笔便成诗意。后来张志和作脍炙人口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桃花流水”落在柳宗元的眼里时，却只剩下如寒秋雨来的凄凉。那时柳宗元被贬为柳州刺史，阳春二月本是春色满园，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横掠山城，凋零了百花。诗人在庭院里久久徘徊，忍不住落笔写下那首《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依旧榕叶满庭，依旧啼莺婉转，一个“春半如秋”却道尽荒芜之意。景语即情语。心里戚戚之时，连生机勃勃的满园青草看在眼里也是离愁，更行更远还生，远方有思慕一人之时，对梁上归来的双燕也忍不住羡慕。

旧诗词里的故事都老去，谁在信笺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二十四番花信，执笔的手轻顿，宣纸上墨色氤氲开，正落在春分，这流转千年的节气带着诗意花香，还有无尽的怅惘。

有时真羡慕那出现在欧阳修笔下的女子，仿佛她永远停留在那年的春分日，抬头便看到那一颗颗如豆青梅。那时帘幕轻垂，秋千慵困，她轻解罗衣。春意袭上心头，日光将她小憩的身影映在窗上，也许她的梦里仍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仍是春半时分、赏花天气。也许当她从这场梦里悄悄醒来时，木叶初萌，有嗒嗒的马蹄声渐近，策马而来的人正是他，她的心事便如草木静静生长，缱绻出美好的花骨朵来。

待到那时，她指与他看枝头的青梅，看慵懒的阳光下翩跹的蝴蝶，空气里是淡淡的青草味道，绕梁的燕子还在轻声呢喃。秋千久久晃着，日子很长，她笑着凑到他耳畔，将那些别来离合轻轻诉说。

待明日，百花依旧，春半已过。

朋友圈

欧阳修

又是一年春分时节，我有幸凭借一句“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获得“第99届奥斯卡中国风金句大赏”老年组冠军。拿到小金人，我的心情激动万分……

元好问

我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又陪跑了，可能是我不够老吧。

归有光

我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得了青年组冠军，可能赢在真情吧。

叶少

“你不是山谷，所以我不怪你不给我回音。”作为本次大赛的评委，我公正地把自己的作品评为了幼儿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