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公益律师马兰:6万公里“法援”路,让法治的阳光照耀西部
星光
2015年12月4日,在CCTV2015年度法治人物颁奖典礼上,一位身穿套裙面孔黧黑的中年女性款步走上颁奖台。她叫马兰,是一名资深律师。6年来,作为一名法律援助志愿者,她行程6万公里,经历过西北的风沙肆虐、青藏高原的干旱缺氧、云南大山里提防毒蛇的心惊胆颤,以一己之力践行着“法律服务不是有钱人的奢侈品,应该成为老百姓的必需品”的理念。
放着北京舒适安逸的生活不过,到西部边疆进行法律援助。马兰说,这6年的经历是她人生的最大财富,如果身体允许,她还会在广袤的西部播撒法治的阳光——
6万公里﹃法援﹄路,让法治的阳光照耀西部
2010年7月3日中午,一辆从省城兰州驶来的长途汽车缓缓进入山丹县汽车站,车停稳后,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女人走了下来。走出车站,她摘下宽边遮阳帽,打量着这个有些破旧的西部小县城。
背包的中年女子叫马兰,是一位资深律师。作为一名法律援助志愿者,她从繁华的京城来到山丹县。来之前,她颇富诗意地认为,她要到的山丹一定有着很多红艳艳的山丹花。到了县城,她才发现,山丹既不开山丹花,也没有想象中的美丽风景。这里缺水、干燥、偏僻,整个山丹县只有20多万人口。
马兰在一家单位废弃的办公楼里落下了脚。她所住的房屋窗户打不开,白天黑洞洞的,夏天异常憋闷。办公楼平时没人住,马兰接水还要到四楼的男卫生间。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哼着歌上楼提水。由于缺水,一到周六,全县城经常停电停水,她只好买矿泉水解渴。周末没有吃饭的地方,只好靠饼子和拉面打发。办公条件更是简陋,法律援助中心只有一部电脑大家共用,连装卷宗材料的文件袋都没有。
对马兰而言,外部的困难不算什么,安顿下来后,她很快便展开了工作。山丹县是全国213个没有律师的贫困县之一,当地人有了矛盾大都私下协商,协商不成就到镇上找司法助理员进行人民调解,打官司只能请一些没有律师证的“法律工作者”。
马兰仍记得第一次提供法律援助时的情景。那是位神情憔悴的单身母亲,一见面就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地说:“马律师,你来了我就看到希望了,你要好好为我儿子做主,我儿子人没了,人没了啊……”
马兰给那位一脸愁苦的母亲倒了杯水,安慰她慢慢说。通过了解,马兰才知道,这位母亲的儿子饮酒后驾车与对面正常行驶的摩托车相撞,当场车毁人亡。因系酒后驾车且无照驾驶,当地交警部门认定她儿子负事故的主要责任。
面对这么一个满心伤痛、满心期待的母亲,马兰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慰她。接手案件后,她分析案情,研究卷宗证据材料,认为对方当事人也有可能承担事故的10%至40%的责任。她让那位母亲又补充了证据材料,写好诉状后去法院立案。
接手那位单身母亲法律援助请求后不久,马兰又接手了一起车毁人亡的交通肇事案。该事故中,驾车人深夜驾车,而且车速较快,车辆撞到了一棵大树上,车上司机及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当场死亡,后座的人被撞成重伤,坐在副驾驶上的男孩大学毕业工作刚一年,该男孩从小丧母,是农民父亲一手把他拉址大的。那位父亲请求马兰给他写诉状,马兰问一句,他说一句。马兰写好诉状,那位父亲向她深鞠一躬,捧着诉状,转身走了。马兰从他沉默的背影中,能读出这位父亲内心掩藏的悲伤。
马兰从几起交通事故诉讼中分析,山丹县人少地多,除县城以外,村与村距离较远,当地人出门一般依靠摩托车,加上路况不佳,很容易出现交通事故,因为当地人法律意识很淡,再加上没有法律援助,这些交通事故私下协商不好,许多人选择极端的方式解决,就会酿成大案。
马兰发现,在山丹县除交通事故案件外,未成年人犯罪问题也令人关注。2012年4月20日,山丹县发生了一起6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将一名不满14岁的初一学生活活打死的案件,不满15周岁的小龙是犯罪嫌疑人之一,山丹县法律援助中心指派马兰担任他的辩护人。
翻阅案件后,马兰心情异常沉重。一个未满14岁男孩惨死在拳脚、棍棒、皮鞭之下,死后被埋,几小时后,尸体又被挖出焚烧,卷宗中所附的焚尸现场那张受害者照片惨不忍睹。
是什么原因让这些花季少年犯下如此残忍的暴行?马兰一直思索这个问题。她走访了6个少年的家庭,发现有三个孩子家世相同——父母在外地打工赚钱,忽略了对孩子的教育问题。而学校对这些留守儿童也缺乏关心,对孩子的关心同样没有做到位的还有司法机关。比如逮捕这些嫌疑犯时并没有考虑他们是未成年人,直接开着警车到学校附近去抓人,这对所有的孩子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
为了不让年幼的孩子再次走上犯罪道路,马兰决定到学校去讲法制课,对他们进行普法教育。全县20多所中小学,不管多远、多难走,马兰都一一走到,用一个个鲜活的案例、一幅幅震撼人心的未成年犯罪的宣传图片教育孩子们知法懂法守法。
除了学校,马兰还到各乡镇进行普法宣讲,给成年人讲《侵权法》《道路交通事故赔偿法》《民法通则》《婚姻法》等与百姓密切相关的法律。马兰认为,作为一名法律援助者,给老百姓进行普法教育,比办一桩案件更有意义。
在甘肃一年的法律援助经历,让马兰看到西部法律援助人才的匮乏和短缺。随后5年,她又申请到西藏、云南、新疆、贵州等地进行法律援助,行程6万公里,普法宣讲5万人次,办理各类案件300多件。
2011年7月,马兰来到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城关区。在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青藏高原,考验她的,不仅是高寒缺氧的气候,还有服务地没有法律援助中心的尴尬。马兰没有心灰意冷,而是找办公室、挂牌、工作。在拉萨,她办公与住宿仅被一个挡板简单隔开,卫生间也是多人共用。刚到拉萨时,当地干部群众对法律援助工作还不了解,马兰主动要求培训司法助理员和乡镇干部,到学校、机关进行普法讲座。
很快,“北京来了个专门帮助困难群众打官司的好律师”的消息传开了,找马兰办案的人渐渐多起来,最忙的时候她一天要接待50多位群众,有时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
与马兰打交道的大都是藏民,藏民对她的信任就像拉萨上空的蓝天白云一样不含杂质,马兰时刻绷着一根弦儿,提醒自己不能辜负藏族同胞对她的信任。
2012年春节前,20多名来自林芝的藏族男子走进城关区法律援助中心,这些面庞黝黑的康巴汉子静静地站到马兰面前,把手里的白条递给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让马兰心里热热的。
马兰了解到,这群康巴汉子在拉萨做建筑工,工地老板本来承诺年底付给工钱,没想到他们收到的却是一张张白条。
马兰找到欠薪老板,先给他讲法律,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尽早筹钱发给民工,拿不到工钱,这些民工就无法向家人交代。经过多次沟通、协商,马兰最终帮那群藏族同胞讨回了血汗钱。
拿到应得的报酬后,粗犷的康巴汉子们簇拥着马兰跳起了欢快的舞蹈,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向她表示感谢。那一刻,马兰内心充溢着满满的幸福。
忙碌的一年即将结束,因为身体不适,马兰准备结束在拉萨的工作。不料,城关区司法局主要领导亲自来到她办公室,恳请她续任一年。想到自己离开后,好不容易开展起来的法律援助工作没人接替,马兰最终选择了留下。
2012年7月,两年的西藏工作结束,马兰脸上已经有了高原红。大家以为她该回北京享受家庭生活了,谁知她却在接下来的三年先后到云南、新疆、贵州继续自己的法律援助工作。
2013年7月,马兰来到新疆巴楚县进行法律援助工作。她在处理一起交通肇事案件时,需要到新疆哈密巴里坤法庭开庭。时间紧迫,马兰带着受援人匆忙乘上火车。由于没有提前订票,在窗口已经买不到座位票了,受援人恰恰又是拄着双拐的残疾人。马兰搀着他上了车,车厢里拥挤不堪,考虑到受援人无法久站,马兰花30块钱在餐车给他找了个临时座位。
马兰二人到达哈密下车后,又乘坐中巴赶往巴里坤,途中穿越天山。天山的路险峻狭窄,沿途都是90度大拐弯,司机很难看到对方来车。马兰一路上紧张得一刻都没闭眼。四个小时到达巴里坤,便赶去开庭。庭审从下午四点一直延续到晚上九点半。由于对案件透彻的研究和准备,法官最终采纳了马兰的代理意见。判决结果下来后,马兰的当事人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赔偿。
拿到判决时,那位不善言辞的残疾汉子噙着泪说:“大姐,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咋活下去了,您是我的恩人啊!”残疾汉子发自内心的感激,让马兰连日来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2015年春节后,马兰来到贵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做法律援助工作,她连续14期做客当地电台《金州法制时空》节目,在节目中宣讲法律知识,与听众分享一些典型的案例。
3月13日下午,一位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老伯走进她的办公室,老伯说,他每期都听马兰电台里所讲的法制故事,想让她替他做个免费的法律服务。
原来,老伯与邻居不和,老伯喂养的5只羊跑到邻居田里,被邻居用锄头打死了三只。这些羊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如今被邻居打死三只,他又得不到赔偿,想让马兰为他讨个公道。
马兰清楚,三只羊对她来说只是个小小的案子,对这个老伯来说,羊就是他的命根子。尤其是老伯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时候,像孩子一样无助,让她无法拒绝。
马兰跟随老伯下了乡,她找到老伯的邻居,指出他恶意打死老伯的三只羊,等同于故意损坏别人的财产,如果协商不好,老伯可以报案。那样的话,他不但要赔偿老伯的损失,还会受到拘留的惩罚。老伯的邻居慑于法律的威严,主动要求赔偿了事。马兰又从社会和谐的角度,教育他:邻居要以和为贵,冤家宜解不宜结。
在马兰耐心的劝导下,邻居给老伯道了歉,两家和好了。
截至2015年底,马兰已经做了6年的法律援助志愿者。这期间,她经历过西北的风沙肆虐、高原的干旱缺氧、云南大山里提防毒蛇的心惊胆颤,经历过一人走过的漆黑夜晚,也经历过抬头看天孤独地跟自己对话……而当所有困难被一一战胜,马兰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仅是经历了一场磨砺,更获得了新的成长。
马兰在法律援助事业上获得极大的满足感,家庭生活却失去了很多。当初她报名参加西部法律援助工作时,亲人、朋友都说她疯了,放着北京舒适安逸的日子不过,非要到贫困落后的西部自讨苦吃。
马兰这样回答:北京有两万多名律师,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西部很多县连一个执业律师都没有,我在那里更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做法律援助6年来,马兰每年只回两次家。有一次,她和丈夫通话,丈夫半开玩笑半是抱怨地说:“老婆,你再不回来,你长啥模样我都不记得了!”马兰知道自己欠丈夫很多,玩笑里含着歉意:“等我做完这一年,就回家给你当牛做马!”
马兰对家人总是说做完这一年就不干了,可对西部那块广袤土地的眷恋及对法律援助事业的热爱,却让她一年又一年地干了下去。在西藏干满第二年回到北京,女儿到车站接她,看到妈妈脸上有了高原红,人也瘦得脱了形,女儿忍不住拥住母亲哭了。一旁的丈夫调侃妻子说:“你要是穿上藏袍,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娶了个藏族老婆!”
2013年除夕夜,马兰收到了日喀则牧民次仁多吉的电话,次仁多吉曾在马兰的帮助下,讨回了属于自己的3万元工钱。纯朴的他在汉族新年,没忘记给回北京过年的马兰打电话送去祝福:“马律师,祝您全家新春快乐,扎西德勒!”
次仁多吉的电话让马兰意外而又感动,挂了电话,她眼圈泛红,涌出了眼泪。丈夫默默拥住了她,其实,每次马兰从西部回来,给家人讲述当地百姓对法律援助的渴盼以及得到帮助后的感激时,他已经深深理解了妻子。
在西部做志愿者6年,朋友替马兰算了笔经济账,说以她的业务能力,6年至少少挣了7位数。做志愿者收入微薄,马兰穿衣越来越不讲究。回北京和朋友聚会,一个姐妹戏谑地说:“马兰,你越来越像人民的律师了!”马兰笑着回应:“你不就是说我变土了吗?我这是越来越接地气了,人民律师人民爱,在首都我的体会可没这样深刻哟!”
马兰说的是心里话,她撂下北京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连续六年支援边疆进行法律援助,以一己之力践行着“法律服务不是有钱人的奢侈品,而应该成为老百姓的必需品”的理念。马兰说,当选“CCTV2015年度法治人物”是社会对她工作的肯定,如果身体允许,她还会到西部进行法律援助,她最大的渴盼就是让法治的阳光普照在西部广袤的土地上。
(责任编辑:刘晓)
E-mail:liuxiao31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