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
玉龙不是一个爱说漂亮话的人。对新教育这件“大事,好事”,他不仅是这样说,而且更是这样做的。
自2011年开始,他不仅持续深入新教育实验区校,而且还在新教育基金会的支持下,召开了几期“新教育写作班”。这一举动,既为新教育各个层面的实验者开展了专业、精彩的写作培训,也利用培训班提升了这些实验者的教育素养,当然,也为杂志培养了更多的作者。
不仅如此,玉龙还默默开始配合新教育的大团队,做起了幕后工作。比如,应新教育研究院许新海院长邀请,他全面主持了北京新教育实验学校的学校文化设计工作,还主动提出要把所收取的劳务费捐赠给新教育;应常务副院长陈东强的邀请,他马上设计制作了新教育宣传册;他的“第一线教师高级研修班”已经成为了新教育种子计划项目的高端部分,所有优秀的种子教师都会分期分批派到研修班学习,在收取培训费上他给这些种子教师最大优惠……
近年来每一次重大的新教育工作会议,除了身体原因实在不能参加的,玉龙都会亲自参加,无论是父母书目的研制,还是主报告的讨论,他都积极贡献出自己的智慧。记得2015年春我们在新疆奎屯举办2015年的实验区会议,他因为身体原因实在无法参加,还专门请假。
如果说高品质的工作展现的是玉龙一贯的风采,那么玉龙在为人处事方面表现出的大气,则让我刮目相看。他不仅大度地原谅了背叛过他的人,还主动帮我思考、谋划新教育的未来,甚至还协助我去做其他人的思想工作。就在不久前,童喜喜因为某件工作跟大家意见有分歧,闹起别扭,谁说都不听,我还请玉龙去说服她……玉龙赢得了新教育人一致的尊敬和喜爱。
玉龙去世后,他的许多朋友写文章怀念他,说到他离开《教师之友》杂志后的几年日子非常艰难,连吃饭都成问题,他却对教育痴心不改;说到他非常爱孩子,思考问题有着强烈的儿童本位;等等,这与他本人的确一脉相承。他的倔强成就了他,也让他吃了不少苦。比如,如果他从开始就在杂志上开设“新教育专区”,肯定会早早赢得新教育团队的更多支持,很多事就没有必要他自己扛着。但是,这才是玉龙,一个思想锐利、个性鲜明、创造力丰富的新教育人。
2013年夏天,玉龙病重住院,事后卢志文告诉我,医生给他判了“死刑”。但是,玉龙闯过了那一道关。我们都非常高兴。在那之后,听说他参加了一种新药的试验,大家都希望那种药有用。
可玉龙的倔强,这一次体现在了和病魔的斗争上。
2015年6月6日,童喜喜在北京举办“新孩子乡村阅读公益行”校长研修班时,刚刚出院的他没有静养,拖着病体参加了活动,进行了精彩的演讲。他一参加完活动,我亲自帮他联系了中国最著名的心血管专家,为他检查身体,制订治疗方案。联系好医生之后,我得去外地出差,一直短信催问此事。我告诉他:“你的身体不仅属于你自己啊,也是新教育的财富!”“会全力以赴帮助你制订治疗方案。放心!”
可是,玉龙前一天刚刚说:“非常感动。我会在北京好好待几天。听朱老师的。”后一天就说:“朱老师,几项检查要到下周才结束。我还是回成都做,下次来京再来找霍教授。谢谢朱老师悉心安排,感动不已。”我劝他难得有全面检查的机会,不要考虑时间和经费的事情。他还是拒绝了,他的回答中有一句:“主要是时间。”
是的。主要是时间。
我当然明白,玉龙是在拼命和时间赛跑。他没实现的梦想太多,他坚持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追寻着梦想,他的身体也就只能跟着他继续疲于奔命。尤其是在新药的试验失败之后,他不仅没有放慢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玉龙不仅仅是新教育人,还是问对教育的创办人,在志文的支持下,他创办了问对教育公司。还记得最初听说他做这件事时,我当时就猜想,他接下去会有所改变,会变得更加务实,更加智慧。从学校文化设计,到能力课程研发,他在倾力走着一条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独特的教育探索之路。
也因为玉龙除了新教育之外,还有个人的教育探索,所以他所做的很多事,更让我感动。2015年5月,他就开始跟我预约7月底举办的“第一线”校长研修班,希望我能够做开场第一讲,说:“非常郑重地邀请您来讲新教育。您必须来啊!……我这边团聚了一批非常不错的校长和学校,把他们吸引进新教育,我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好事。”7月底我如约来到杭州,准备借机和他当面交流一些教育的问题,探讨新教育未来的发展,没想到他当时已经住进了医院。在讲座中,我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和校长学员们分享了新教育一路走来的故事,不知道他们中是否有些人会像玉龙期待的那样走进新教育,但我相信,教育人彼此之间的碰撞和交流,永远是一种鼓舞彼此的温暖,本身就是一种教育的力量。没有见到玉龙,我只从会议资料里看见介绍玉龙走来的这一路,介绍他对教育的思索和探索,想到这些年新教育中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当我讲座结束,收到他一句“不好意思,深谢朱老师!”的短信,更是无言以对。这些年来,和玉龙为新教育的付出相比,我对他所做的,还是太少了。
2015年7月11日的新教育金堂年会上,玉龙告诉我,《读写月报〓新教育》杂志的合约今年就要终止了。我马上为他联系了新的杂志,他像个孩子一样欢欣鼓舞,当即就谈起新杂志的设想。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也很是高兴。没想到,暑期的校长班一结束,玉龙从杭州返回成都又住进了医院。这次住院比两年前的情况更糟,他无力再办杂志,这项工作只得交给了童喜喜,大家都在期盼玉龙能够出院后集中精力做他的学校文化设计,做他的能力课程,做他的教育游戏……半个月后,他突然病故。一位充满激情与智慧、壮志未酬的新教育人,就这样匆匆走了。
作为一项民间教育探索,新教育这些年来汇聚了多方豪杰,大家以不同方式参与其中,就像不同的圆,有的完全重叠,有的是部分相交,而且在近300万参与新教育实验的师生中,毫无疑问,绝大多数人都是部分相交。新教育从萌芽至今的十五年中,有的人来过又走了,有的人走后又回来了,有的人一直坚守,也有的人转身离开,在任何团队中能够一直坚守的毫无疑问永远是少数。新教育永远感恩着为之付出为之努力的所有人。但是,在新教育团队中,玉龙却是面临挫折时自己一人默默扛起,峰回路转时真诚奉献,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坚守着。他不仅用时间和行动,坚守了自己对新教育的承诺,也成就了自身,实现了许多常人所不能及的教育理想。
2014年春节拜年时,玉龙的话最短,却让我印象最深刻,那是一条只有五个字的短信:“我爱朱老师!”后来我听说,他对我认识的好几位新教育人都发了类似的短信问候。我能够感觉到,时间在流逝,他对世界的热爱有增无减,他对人、对事、对自我的控制力也在加强,他的创造力也越来越丰盛。但是,“主要是时间”,新教育痛失了特立独行、晶莹剔透的玉龙,我们痛失了侠肝义胆、笑看人生的同道。
梳理过往,已经离开的玉龙,在我的脑海里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玉龙可贵的教育思想,我过去关注还不够,他给我们留下的许多思考,有一些可能会成为我们下一步行动的线索。我相信,追寻共同的梦想,才是祭奠的最好方式。
玉龙,走好。
(完)
(责任编辑:黄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