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新型“被X”构式的概念整合机制

李洪坤

摘 要：“被X”构式反映的往往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社会/工作热点问题，表达的是相对弱势一方无可奈何的不满心情。该构式义的形成需在具体社会/工作语境下进行在线意义的融合、完善、扩展。

关键词：“被X”构式；概念整合；认知机制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3-0049-03

自2009年以来，在网络及新闻报道中出现了一大批新奇的“被”字结构，如“被就业”“被自杀”“被和谐”“被怀孕专业户”“被降”等。对这一结构的名称不一，有叫“特殊被动句”，有叫“被XX”，有叫“被+X”等；叫“特殊被动句”太笼统，叫“被XX”有排除单音节及多音节“X”之嫌，“被+X”似割离了该结构的构式义，故此，本文沿用何洪峰、彭吉军[1]称谓，将这一新型结构称为“被X”。这些“被”字结构被迅速广泛应用于各领域，以至于网友惊呼“被”时代已经来临。“被X”构式在结构形式、语义本质及语用功能方面与传统“被”字结构有着本质区别，已成为一种新的语言现象，引起语言学界高度关注。有学者从语法角度分析“被X”构式，如，何洪峰、彭吉军[2]分析了“被X”的语义结构关系，提出了该构式的识解路径及方法，刘宗开[3]把“被X”结构与传统汉语被动结构进行对比研究；有学者从语用功能的角度分析该构式凸显的特定事件及其特征[4]；另有学者尝试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研究“被X”构式的语义特征分析及其发生的认知机制研究上[5]。邓云华[6]使用语法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的模式，对规范的英语和汉语特别是被动现象和创新的认知机制进行了比较研究。

已有的研究对汉语“被X”构式的语法形式及语用功能进行了较为详尽的探讨，而对该构式的句法语义特征及认知发生机制的分析却不尽如人意。为更全面地了解汉语“被X”构式，本文收集了《京华时报》2009年至2014年报道或评论中出现的所有“被X”构式共211条，尝试从认知的视角，以构式语法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为基础，探讨“被X”构式的句法语义特征和认知机制。

一、理论基础

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是Gills Fauconnier和Mark Turner[7]在心理空间理论（Mental Space Theory）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概念整合理论认为，人们在不断的沟通过程中建立心理空间（Mental Space），同时对某些元素的心理空间加工合成，形成一个新概念[8]。集成的概念通常涉及4个心理空间：输入空间1（Input Space 1）、输入空间2（Input Space 2）、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一个合成空间（Blended Space）。输入空间提供概念合成的基本元素，在概念整合中，类属空间通过对两个输入空间共有的元素进行高度概括和抽象，形成类属结构；该类属结构与两个输入空间选择性投射形成的特定结构进行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扩展（elaboration）而建立起新兴结构（emergent structure），即新的概念。概念整合网络涉及精神空间动态认知模型合并的过程[9]，在人类如何学习、如何思考、如何生活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人们常常依靠集成的概念理解意义，并以此创建丰富无尽的新的表达新概念。概念整合理论能有效地解释词汇[10]、语篇[11]、句法[12]的整合过程和机制。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是认知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它的领导人Goldberg认为，构式（construction）是形式和意义的结合体，是一个独立的语言单位；而结构类型设置的条件是形式和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预测自己的模式的一部分，也不能从最初的结构类型获得。换句话说，任何不能来源于作文的语言表达形式，意义或功能可以被称为结构类型。基于认知语言学的结构类型语法理论，遵循了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完形（gestalt）原则，不再将句子意义等于叠加的内部词汇意义的总和，认为语言意义是构式义与词汇义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构式语法理论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语法自下而上分析句子意义的研究方法。语法理论的模式基本上颠覆了传统语法自下而上的分析句子意义的研究方法。

根据结构类型的语法理论，句子意义源自于构式义与词汇义的互动，那么这种互动必然导致两种结果：如果构式义与词汇义一致，则两种意义互相加强；如果两个相互冲突的话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句子在概念上呈语用异常，另一种是构式义或词汇义占优先地位，从而消除冲突。这种意义冲突的消除被称为“压制”。而构式义与词汇义互动的过程就是概念结构的组合、完善、扩展过程。

二、“被X”构式的句法语义特征

邓云华、熊学亮、王志军认为[13]，被动式的原型语义结构为“受事（主语）+状态”，主语为名词词组，谓语动词一般是及物动词。在意义上，主语是动作的承受者，动词是对主语实施行为的及物动词，其构式义为“受事者在外力影响下所形成的状态或结果”。例如：

1.桌子被搬走了。

2.围墙被打穿了。

以上理论可以对像例1、例2这样的常规被动句的句法语义关系进行直观的解释，但对于像“学生被就业”这样的新型“被X”句式的解释却需经过转折。请看以下例句：

3.教辅吸金术缘于学生“被资源”（京华时报 20110506）

4.要让人民真心满意，而不是“被满意”，做起来非常不容易。（新化报业网 20090817）

例3中“被”后的语法成分不是动词，而是名词（NP）；例4中“被”后的语法成分是形容词（AP）；且它们都不含致使意义。而例3的主语“学生”跟例4的主语“人民”表现的语义结构都不是“受事”，而是“施事”。何洪峰、彭吉军认为[14]，这类新型“被X”句式中的NP与“X”的句法语义关系可以分成3类：（a）NP·VP→施事·行为，如“毕业生·就业”；（b）NP·AP→主体·性状，如“观众·惊喜”；（c）NP·NP→主体·类属/相关者，如“上访者·精神病”/“明星·潜规则”。他们从结构语言学的角度分析了该句式表层形式与语义不对称的原因在于“被”字后隐含着空位的施事（〇NP）及其空位行为（〇VP）。

Goldberg认为[15]，任何形式-意义的配对都可以成为构式。汉语新型“被X”构式与传统被动句在句法结构及意义上有很大区别，因此，必然存在其与传统被动句不同的构式义。结合已有研究[16]，并通过分析出现在《京华时报》2009年7月20日至2014年12月31日的所有新型“被X”构式共211条目，我们发现，“被X”构式的构式义可概括为：“某相对弱势方在不知情或非自愿的情况下被相对强势方以非正常手段宣称/认为/代替/强迫等而X了”。该构式义的模式的形成是由于结构充当“X”成分的词语自身带有的自愿自主意义被压制，本身带有的自愿独立的意义被镇压，而构式“没有，非自愿”突出了整体意义。如“被小康”的表述，来自一个城市管理过程中，政府要求人民在被调查过程中虚报各种各样的生活指标，所以人们不得不选择昂贵的高速铁路作为长途运输的交通工具。

三、“被X”构式的认知发生机制

对于“被X”构式的认知发生机制，申屠春春从语义压制与概念转喻的角度进行过阐述，她根据事件动作的发生情况将“被X”构式细分为两类：一种表示主体通过实现一个事件的行动，但并未真正发生这个事件动作；另一种表示主体被迫实现事件的行动，这个事件动作客观发生。针对于第一种“被X”，她认为“概念转喻‘RESULT FOR CAUSE（结果代原因）参加人民的思维认知过程，赋予‘X成分以‘被迫，非自愿的意义，进而使得构式义的模式顺利实施的词汇意义”[17]；对于第二类“被X”，她认为是“RESULT FOR ACTION（结果代动作）”的转喻思维方式在起作用。且不论申屠的这种分类是否合理，我们认为，概念转喻理论只能部分解释“被X”构式的认知发生机制。邓云华认为，英汉特殊被动句（包含“被X”句式）的认知发生机制是主语的转喻映射与句式的隐喻映射共同起作用的结果[18]。陈文博尝试从概念整合的角度分析“被X”结构产生的认知机制。他从“被”的语义引申脉络将该结构的语义分为3类：遭受义、被强迫义、被认定义[19]。我们认为，“被X”构式的构式义不能单纯由“被”的语义决定，而是“被”与“X”在具体语境下互动的结果。

汉语新型“被X”构式反映的往往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社会/工作热点问题，如学生就学就业、工资增长、政府权责、房屋拆迁、公益慈善、医疗卫生等，表达的是相对弱势一方无可奈何的不满心情。该构式义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认知过程，需在具体社会/工作语境下进行在线意义的二次加工，体现概念结构的整合、提取过程。根据概念整合理论，我们可以将“被X”构式的认知发生机制揭示为图1所示：

如图1所示，汉语新型“被X”构式的两个输入空间为“某弱势方”，即“X”的施事和“X”。在构式义的形成过程中，输入空间1“某弱势方”的相关概念，如该弱势方的社会/工作角色或地位、心情等，与输入空间2“X”的相关概念，如“X”的自主/自愿性、达到“X”所需的条件等，同时被激活并参与映射；这些概念与两个输入空间所共有的抽象元素，如它们所处的性质/行为/状态、社会/工作制度/习俗及在这些制度/习俗下形成的群体地位/职责等，进行组合、完善、扩展，形成层创结构，进而产生新的意义。

本研究从概念整合的视角探讨汉语新型“被X”构式的认知发生机制。通过分析出现在《京华时报》2009年7月20日至2014年12月31日的所有新型“被X”构式共211条目，发现该构式反映的往往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社会/工作热点问题，表达的是相对弱势一方无可奈何的不满心情。该构式义的形成需在具体社会/工作语境下进行在线意义的融合、完善、扩展。

参考文献：

〔1〕〔2〕〔14〕何洪峰，彭吉军.论2009年度热词“被X”[J].语言文字应用，2010，（3）：81-88.

〔3〕刘宗开.对“被XX”构式表达违实概念的认知语言学阐释[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11，（5）：65-68.

〔4〕樊友新.从“被就业”看“被”的语用功能[J].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10，（2）：98-102.

〔5〕〔17〕〔19〕陈文博.汉语新型“被+X”结构的语义认知解读[J].当代修辞学，2010，（4）：80-87；申屠春春.流行语“被XX”句式压制的转喻阐释[J].绥化学院学报，2011，（4）：144-146.

〔6〕〔18〕邓云华.英汉特殊被动句的整合方式[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1，（2）：183-196.

〔7〕〔9〕Fauconnier， G. Mental Spaces（2nd edition）[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Fauconnier， G. 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Fauconnier， G. & M. Turner. 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M].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2.

〔8〕〔15〕Goldberg， A.E.A.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 Chicago： the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Geeraerts， D. & Hubert Cuyckens （ed.）. Cognitive Linguistic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10〕Evans，Vyvyan， and Menie Green.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 Introduction[M].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6.

〔11〕白解红.当代英汉词语的认知语义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12〕王正元.概念整合理论及其应用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13〕熊学亮，王志军.英汉被动句的认知对比分析[J].外语学刊，2001，（3）：1-6；熊学亮，王志军.被动句式的原型研究[J].外语研究，2002，（1）：19-23；熊学亮，王志军.被动句认知解读一二[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3，（3）：195-199.

〔16〕张明辉，谈新兴.“被XX”的构式义[J].湘南学院学报，2010，（6）：30-32.

（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