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渡赤水出奇兵

2016-05-30 01:59王晓方陈宁孙昶陈艾迪
北京支部生活 2016年4期

王晓方 陈宁 孙昶 陈艾迪

在四川、贵州、云南三省交界的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着一条523.5公里的赤水河。2015年11月,北京《支部生活》杂志社“长征·踏歌寻根”采访组在赤水河畔,重访了那段充满传奇的历史。

冬季的赤水河水流平缓,波澜不惊。然而,80年前,就是在这条河上,却上演了四渡赤水这样一幕出奇制胜的战争大戏。

1960年,二战名将、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访华。在听完了他对解放战争三大战役的高度评价后,毛泽东却说了这样一句话: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没有什么,四渡赤水才是我的得意之笔。

再临险境

初冬时节,夕阳西下,笼罩在烟雨中的娄山关,群峰攒聚,更显险峻。

1935年3月,遵义大捷后,毛泽东随中央军委纵队登上娄山关,极目四望,吟成《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今天,这首词作被刻在了娄山关巨大的石壁上。毛泽东后来为这首《忆秦娥·娄山关》作了一段批注:“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过了岷山,豁然开朗,转化到了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应该是这一时期的真实写照。一向从不叫苦的周恩来,后来也说:“从那个时候一直到渡金沙江,从1 月、2 月出发,到了5 月,这是相当艰难困苦的一个时期。走‘之字路,四渡赤水河。”

这的确是一段后人无法想像的、无比艰难困苦的日子。

血战湘江后,中央红军从出发时的8.6万人锐减到3万余人。在博古、李德等人的错误指挥下,这3万人,也是缺弹少粮、疲惫不堪。

遵义会议虽然纠正了“左”倾错误领导,但形势并不乐观,红军仍然身处国民党军队的包围之中。前有堵截:川军12个旅;后有追兵:国民党中央军8个师;左右两侧有夹击:湘军4个师、滇军4个旅,敌军累计40多万人。3万∶40万,兵力悬殊,达到了长征以来之最。

此外,红军占领的遵义地区,地处长江以南,乌江以北,位于川、滇、黔边境狭小地区,回旋余地小,而且人烟稀少,党和红军工作基础薄弱。

中央红军要生存、发展、壮大,必须寻找新的根据地。

北渡长江,会合四方面军,在川西北创建根据地。这是遵义会议确定的红军战略发展方向。

1月19日,遵义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红军分三路向土城、赤水方向前进,准备北渡长江。

国民党蒋介石猜到了红军的意图,在此布下了重兵。此时的黔北一带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双方调兵遣将,剑拔弩张。

土城向东3公里的青杠坡,是一个不足2平方公里的葫芦形隘口。1月24日至28日,双方在这里展开了一场恶战。敌我力量悬殊,战况对红军越来越不利,国民党军一度打到了红军白马山军委指挥部前沿。

形势逼人,就连以宽厚著称的朱德总司令也发了火。时任三军团四师政委的黄克诚回忆说:“当时张宗逊师长已住进了卫生所,我又赶上害病,躺在担架上指挥部队。适逢朱总司令前来督战,看到部队疲惫不堪的样子,朱总司令非常恼火,对我大发了一通脾气。”

一向从不发火的总司令,对躺在担架上指挥部队的指挥员大发雷霆,可见当时局面的紧张和危急。

在此危急时刻,朱德提出亲自上前线指挥作战。毛泽东连吸几口烟,没有答应。朱德把帽子一脱,大声说:“只要红军胜利,区区一个朱德又何惜!敌人的枪是打不中朱德的!”

在青杠坡战役纪念碑前,讲解员满怀深情的讲解,让我们仿佛感受到了当年的战火硝烟。

朱德、刘伯承上了前线,奔袭赤水城的红一军团火速回援,陈赓、宋任穷率军委干部团发起冲锋……敌我力量过于悬殊,硬拼下去只能带来更大的伤亡。

中央政治局和中革军委负责同志当机立断,决定暂时放弃在此北渡长江,命令红军主力撤出战斗。

1月29日拂晓前,红军停止战斗,迅速渡过赤水河。

这就是一渡赤水,在紧急情况下临时作出的选择,却拉开了四渡赤水之战的序幕。

渡过赤水河,红军面临形势依然严峻。面对国民党4个纵队的围歼,毛泽东提出,回师东进,再渡赤水,向较空虚的黔北进击。

2月18日至20日,在二郎滩、太平渡等渡口,红军全部第二次渡过赤水河。

紅军重入黔北,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5天之内,红军取桐梓、夺娄山关、重占遵义城,歼灭黔军八个团和国民党中央军两个师,毙伤敌2400多人,俘敌缴获枪支2000多支,取得了中央红军长征以来的最大一次军事胜利,也是第五次反“围剿”以来一年半时间里,红军唯一一次扬眉吐气的胜仗。蒋介石哀叹:“这是国军追击以来的奇耻大辱”。广大红军指战员则欢呼雀跃,士气高涨。

几十年以后,已经90多岁的原红三军团老战士王道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兴奋:“扁了好久的子弹袋,这下都装满了。”

频出奇兵

遵义向南50多公里,有一个小山村——枫香镇苟坝村。

这里因是苟坝会议的旧址而受到人们的关注。

村口,指着一棵迎风招展的沙棠树,苟坝村党支部书记汪敏先自豪地说:“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真理之树。80年前,它见证了毛泽东追求真理的一幕。”

1935年3月10日深夜,毛泽东孤身一人,提着马灯,走过这棵树,沿着山村小道,去找住在2公里外的周恩来。此去,他是要说服周恩来,暂缓签发作战命令。因为他预感到,这关系着红军又一次的生死存亡。

在白天召开的高级军事会议上,毛泽东和与会的20多人发生了争执。争论的话题是:一军团提出攻打打鼓新场,到底打还是不打?

毛泽东不同意打。他提出,不能强攻固守之敌,要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但是,大多数人都主张:打!

遵义大捷后红军指战员要扩大战果、渴望战斗的心情,毛泽东能够理解。他也赞同有些领导人的考虑:打鼓新场物产丰富、商业繁华,占领此地,可以得到更多的后勤补给,有利于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但是毛泽东看到了更大的凶险:一方面,红军长途奔袭,虽然大家心气很高,但整体上比较疲惫,又处境孤立,缺少外援;另一方面,打鼓新场的国民党黔军碉堡工事坚固,周边又有援军,如果两军对垒,红军将会陷于南北夹击、腹背受敌之境,甚至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打还是不打,一直争执不下,会议时间一拖再拖。

眼见说服不了大家,着急上火的毛泽东一气之下,说:如果要打,我就不当这个前敌政委了。

毛泽东要辞去的这个前敌司令部政治委员,他才刚刚当了六天。

可是,坚持打的人也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少数服从多数,不干就不干。”

在这种情况下,会议进行了民主表决。最终,大家举手通过了攻打打鼓新场的决定,同时免去了毛泽东前敌司令部政治委员的职务。

对于这场争论,24年后,毛泽东在中共八届七中全会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比如苟坝会议,我先还有三票,后头只有一票。我反对打打鼓新场,要到四川绕一个圈,全场都反对我。那个时候我不动摇。”

会上,毛泽东少数服从了多数。但意识到红军即将面临险境的他,这一晚一定是心急如焚。他知道,周恩来正在按照会议决定连夜起草作战命令。这个命令,明天一早就要发出去了。

当晚,毛泽东做出了自己最后一次努力。1972年,周恩来谈到这件事时说:会后,毛主席“半夜里提马灯又到我那里来,叫我把命令暂时晚一点发,还是想一想。我接受了毛主席的意见,一早再开会议,把大家说服了。”

战局果真像毛泽东分析的那样。就在中革军委发出《关于我军不进攻打鼓新场的指令》时,国民党滇军已开始向打鼓新场进发,川军和中央军正虎视眈眈,敌人以八个师的兵力张开了“口袋”。周恩来感慨地说:“如果我们贸然打打鼓新场战役,必然造成红军重大损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件事后,张闻天等人感觉军事指挥靠会议实施明显不行。3月12日,中央成立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三人军事指挥小组。这样,毛泽东从遵义会议后成为“周恩来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到前敌司令部政委、再到“新三人团”的实际负责者,开始真正进入最高军事决策机构并掌握了决策权。

这一切,蒋介石是不知道的。他所看到的是,一周多的时间里,红军一直在机动作战,没有大的动作,便认为“红军徘徊于此绝地,乃系大方针未定的表现。……今后红军只有化整为零,在乌江以北打游击了”。为了进一步迷惑敌人, 3月16日、17日,在茅台镇三个渡口,红军第三次渡过赤水河,进入川南,摆出要北渡长江的姿态。

蒋介石最怕的,就是中央红军渡过长江,和红四方面军或红二、六军团会合。他急调川、黔、湘三省军阀部队和中央军向红军逼近,企图再对红军形成包围之势,一举围歼于长江南岸。

当国民党军主力被引往赤水河以西流域,再度向川南奔集之時,红军却秘密、迅速折向东。 3月21日晚到22日拂晓,一夜之间,从二郎滩、九溪口、太平渡等渡口,红军第四次渡过赤水河,重入黔北地区。然后,红军迅速调头南下,从数十万敌军的空隙间穿插急进,南渡乌江,兵锋直指贵阳。

毛泽东命令部队沿途“虚张声势”,到处刷写、张贴“拿下贵阳,活捉蒋介石”的大字标语,见人就问“到贵阳有多远”“贵阳好打不”。4月5日,红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贵阳东南几十里的地方,真的站到了蒋介石的鼻子底下。

当时,蒋介石正在贵阳坐镇指挥,城内只有一个团的布防,见此阵势,急忙调滇军前来保驾。

这正是毛泽东想要的。在部署威逼贵阳的作战行动时,毛泽东就说:“只要能将滇军调出来,就是胜利。”

滇军主力部队被蒋介石调往黔东后,4月7日,中革军委下达指示:“我野战军决从贵阳、龙里之间南进”;8日,又下令:红军从今日起以日行120里的速度,向敌人兵力空虚的云南急进。

几天以后,蒋介石才发现红军新动向,慌忙重新部署。但此时,几路国民党军往返奔波,已疲惫不堪。滇军将领抱怨:“共军拐个弯,我们跑断腿”;中央军发牢骚:“追,追,追,一直追死自己为止”;黔军将领认为是“磨盘战术,出奇制胜”;川军直接说共军是“神出鬼没”。整个国民党军士气低落,行动缓慢。

5月4日至5月9日,金沙江边,皎平渡口, 七只小木船,六天六夜,中央红军渡过金沙江,将敌军全部甩在了长江南岸。

至此,蒋介石在长江沿线布设重兵,企图将红军围歼于长江以南的计划彻底破产。从此,中央红军跳出了蒋介石布下的包围圈,摆脱了几十万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走向了一片新天地。在《七律·长征》中,毛泽东用这样一句诗描写了巧渡金沙江后愉悦的心情:“金沙水拍云崖暖”……

活用情报

在苟坝毗邻的平正仡佬乡一带,流传着一个故事:

平正仡佬族的山登铭,是族内一位很有影响的人物。1935年3月的一天,红军中的毛大汉请山登铭找几个仡佬族人摆摆龙门阵,于是山登铭约了芶敖德几人去见了毛大汉。摆谈中,山登铭说他在打鼓新场周围看到很多国军,听当地人说是打“红毛”的,叫毛大汉注意。当即毛大汉派人和山登铭、芶敖德一起赶往打鼓新场摸清情况后返回苟坝。后来,毛大汉、周恩来还专门开了个感谢会,请大家吃了一顿饭,说要不是山登铭和平正的仡佬族同胞,红军肯定要吃大亏了。这时,他们才知道,毛大汉是毛泽东。

从这个传闻可以看出,当年苟坝会议,毛泽东坚持己见,反对攻打打鼓新场,除了胆识过人,还和他善于发动群众、实地调查、掌握第一手情报密不可分。

而让周恩来和其他同志最终改变主意的,除了毛泽东深夜劝阻,起作用的还有情报。凌晨时分,周恩来接到总部二局破获的国民党电报——敌人果然掌握了红军的动向,在打鼓新场布下了口袋。

送来关键情报的“二局”,是红军总司令部一个极机密、极重要的单位。毛泽东曾说过:“没有二局,长征是很难想象的。有了二局,我们就像打着灯笼走夜路。”

长征时期,二局几十个人,24小时不间断收听各路国民党军的电报,成功地破译了敌人千变万化的各类密码800多种,对敌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不仅是红军征途中的“灯笼”,还是红军领导人的“千里眼”和“順风耳”。

四渡赤水之所以能出奇兵,是因为有毛泽东过人的胆识和高超的指挥才能,有红军指战员的英勇奋战,也有情报工作的功劳。

对于四渡赤水时期的情报工作,遵义会议纪念馆原副馆长、长征研究资深专家费侃如有着深入的研究。我们采访组到达遵义的第一站,就是去采访已年逾70的费侃如老人。整整半天,费老侃侃而谈,一口气儿说到下午1点多,才想起来还没有吃午饭。

费老介绍说,青杠坡战役,处于敌众我寡的红军能突出重回,情报起了关键作用。二局破译科的同志在敌军往来的电文中发现,周围布满了敌军,敌军的合围仅有一个不大的口子尚未合拢。军委据此决策,立即从包围圈的空档中撤出,西渡赤水,脱离绝地。

类似的情报,在四渡赤水的每一次渡河、每一场战役中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四渡赤水时担任红军总部作战局局长的叶剑英曾说:“在龙里、贵阳之间不过60华里的地方,红军进进出出,局外人看来非常神奇,但我们十分清楚,很重要的一条,是靠二局情报的准确及时,如果没有绝对准确的情报,就很难下这个决心。”

除了二局,发挥作用的,还有中共贵州地下党组织和打入到国民党军内部的地下党员。

在四渡赤水中,三渡可以说是最从容的一次。大白天,红军在茅台镇,大摇大摆地渡过了赤水河。这要归功于贵州地下党组织送来的情报——国民党空军只要看到地面山头上,铺着白布上绘有红十字的标志,即表示地面部队是自己人,就不扫射轰炸。

地下党组织和党员冒着极大风险送来的,还有红军急需的国民党军的布防、兵力、联络信号、山川形势等情况,以及能让红军长上“顺风耳”的电报密码本……

四渡赤水的胜利,情报工作的功劳是不容置疑的。同时,费侃如也一再强调:“过去,博古、李德也掌控着二局的情报,但他们却不会用,用不好。而四渡赤水战役整个过程中,毛泽东利用二局提供的情报……扭转了极其危险的形势,成为毛泽东一生中的得意之笔。”

四渡赤水——50天的时间,中央红军南北往返数次,东西纵横千里,最终打破了敌人的围追堵截,书写了一段战争传奇。

2015年11月底,遵义土城,冬日暖阳下,四渡赤水纪念馆,古朴、肃穆。不远处,赤水河潺潺流过。徜徉其间,仿佛看到,80年前,高高飘扬的红旗,从这里指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