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小说『异域中国想象』的再反思
——以《曼哈顿的女人》《扶桑》《乌鸦》为例

2016-05-28 07:19房伟
文艺论坛 2016年6期
关键词:扶桑民族

○房伟



1990年代小说『异域中国想象』的再反思
——以《曼哈顿的女人》《扶桑》《乌鸦》为例

○房伟

主持人语:

房伟是青年批评家中少有的多面手。作为一个学者,他的研究涉及到多个方面,既有对现实主义宏大叙事的宏观研究,又有对单个作家的条分缕析。他的王小波研究,将历史的厚度和个人体验的温度恰切地结合在一起,是近年来王小波研究少有的亮点。此外,他还曾涉猎网络文学,对网络文学的历史和现场有着独特的体察。作为一个小说家,他推出了包括《英雄时代》在内的一系列有着典型个人风格的虚构作品。它们的综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在理性与感性,审美与逻辑的平衡木上舞姿翩翩的房伟。

程光炜杨庆祥

房伟

文学博士,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首批签约评论家,山东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山东当代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山东艺术学院特聘教授,曾于《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诗刊》《人民日报》等发表文艺理论、文艺批评及诗歌、小说计200余万字,曾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转载,有学术著作《革命星空下的坏孩子——王小波传》等5部,并有长篇报告文学《屠刀下的花季》、长篇小说《英雄时代》等,曾获第19届世界诗人大会铜奖,国家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提名奖,中国电视金鹰奖艺术论文奖,刘勰文艺理论奖,《创作与评论》年度奖等,曾独立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项,省部级社科项目3项,现执教于苏州大学文学院。

民族国家叙事作为现代性话语,也是西方理论旅行(萨依德语)的产物。1990年代中国日益融入西方全球化浪潮,民族国家想象更离不开主体与他者之间的碰撞、冲击、融合与相互的形象参照。1990年代有些“异域的中国想象”小说,如曹桂林的《北京人在纽约》,周励的《曼哈顿的女人》、蒋濮的《东京没有爱情》、九丹的《乌鸦》与《漂泊女人》、严歌苓《扶桑》等,多描写异域中国人的精神漂泊经历,表达走出国门的中国人的异域体验,并返观自身形成“现代中国”新形象期待视野。与阿来《尘埃落定》构建现代中国“内在秩序”相比,这些小说努力构建中国“外在秩序”。然而,这种“异域”的中国想象不得不以弱者或阴性气质存在,在消费主义干预下,将树立民族国家宏大叙事的努力,变成自我殖民的“奇观”。以下,我试取《曼哈顿的女人》《扶桑》《乌鸦》三部女作家作品来分析这个问题。

这三部作品都写了中国女性在异国的奋斗经历。“自我”和“他者”的关系,不是一种殖民经验,而是起源于“自我殖民”的过程。身在异国的华人,大多拥有早年的本土体验。伴随1980、90年代的出国热,则是中国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过程中释放和想象“焦虑”的过程。同时,它们也参与了1990年代大陆文学史反抗革命叙事,建立纯文学话语宰制的过程。悖谬之处在于,这些作品对中国大陆的“体制化反抗”,以“女性身体”表征弱者化的民族国家主体,现实中国被描写为落后封闭状态。作家热切渴望的民族国家现代形象,对西方有着怨恨与艳羡的复杂情绪,且存在着自虐、自恋与传奇化等表达方式。这些颇具后现代色彩的“现代民族国家叙事”,却被怪异地泛化为某种宏大色彩的“中华性”,无不表明了后发现代中国民族国家想象的独特经验性与内在复杂性。

一、“民族国家主体”与“他者”的三种想象关系:“征服”“羞辱”“平等”

莫哈指出:“文学形象学,所研究的一切形象,都是三重意义上的某个形象:它是异国的形象,是出自一个民族(社会、文化)的形象,是由作家特殊感受所创作出的形象”。①异国形象和民族国家主体的关系,常借助作家“独特的感受”。“异国形象”与“自我形象”,也成了交错的存在。作家既可对中国形象进行构建,也可从中国主体形象出发,构建对西方的“他者想象”,这正是这类跨文化写作的秘密之一,即在两类文化经验中游走。这种想象方式并非当代才出现,清末民初“新小说”,就有此类粗糙的书写模型,如萧然郁生的《乌托邦游记》。“五四”时期,这类小说,特别是反映留学生生活,构建民族国家形象的作品便多起来,如郁达夫的《沉沦》,张资平的《她怅望着祖国的天野》。只不过“五四”时期这类小说总有启蒙的影子,将异国化为压迫性他者,如《沉沦》,郁达夫以“性的失败”隐喻主体焦虑,以主人公蹈海前对着大陆方向,高喊“祖国,你何时才能强大?”结束,从而将人性启蒙与民族国家觉醒结合。而在1990年代三部作品中,民族国家主体与他者间的关系,变得更复杂,大致归纳为“征服”“羞辱”与“平等”三个类别。

《曼哈顿的女人》是中国灰姑娘“征服”美国的故事。小说开头洋溢着民族自豪感:“为什么那些脖子上挂满金饰物,面似高傲,上帝又赐予一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容貌的青年女性,生于斯,长于斯,然而,在美国这片自己的国土上,只能争到一个给别人当秘书,收听电话,或者当销售员,替别人跑腿等廉价的打工饭碗?而我,一个1985年夏天闯入美国自费留学的异乡女子,虽然举目无亲,曾给美国人的家庭做过保姆,在中国餐馆端过盘子,却能在短短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取得了使得那些天使般美国姑娘羡慕不己的成功?”②作家将成功归因于“一连串磨难中逐渐养成的倔强性格”与“祖国赋予我的充实的精神世界”小说中的“美国”是双面效应存在。一方面,美国有典雅的艺术和贵族般品味,真诚开朗的高贵品质,积极务实的作风;另一方面,美国也存在高犯罪率、少年早婚、精神空虚、种族歧视。正是在美国形象参照下,作家以第一人称叙事自传体形象为中介树立了现代中国形象。这个形象同样具两个特点,一是文化底蕴深厚,虽历尽沧桑磨难,但积极奋发。作家还模仿知青叙事,主人公有着苦难的“中国往事”:儿时受冷落,文革被批斗,爱情遭到挫折,在北大荒小屋里无助的哭泣……这些故事,都让主人公充满创伤性感伤情绪,易引发中国读者情感记忆与认同;二是所谓“精神充实”。作家用经典文学、优美歌剧和舞蹈艺术,填充所谓“精神性”,特别是作家在青年接受的理想主义教育。正是这些伟大崇高的理想,让“我”最终征服了美国:“我至今仍然感谢我的的祖国,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童年,而这样的童年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尤其在美国这样一个以金钱于物质为上帝的社会——这也就是那些美国人只能在大公司拿最低的薪水的缘故”③。

“美国形象”和“中国形象”互为补充、互为参照。这也使“征服”的故事悖论性地变成了美国和中国“相互征服”的故事。美国健康、积极的一面,正是中国“未来”追求的形象。美国的“负面形象”则是中国比美国优越的地方。虽然文中也写到中国盲目推崇经济发展引发的精神失落,但作家很快就将之归因于中国理想主义传统的失落。中国与美国的内在逻辑也常出现冲突。这种冲突带来的情感迷惘,才是该小说最真实的个人体验。如美国价值观与中国文化发生冲突,作家对中国的弱者地位的感触:“25年前,我们狂热、幼稚,被每一个政治口号搞得热血沸腾,脑子里充满了为解放全人类献身的理想,25年后的今天,我们却在美国,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兄弟,仅仅为了谋生而在黑人歹徒的枪口下中弹死去”④,又如主人公漫步东欧街头,面对列宁雕像,陷入沉思:“我们这一代人,总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徘徊——两者是如此水火不相容!”⑤女主人公终于决定向列宁挥手作别,拥抱美国,将革命红色理想化为美丽的青春期回忆。

与之相比,《乌鸦》的国族主体与他者的关系,却充满了仇恨和羞辱。它是一个中国“灰姑娘”王瑶被“伤害”的故事。这是一个失败的中国女人的经历,作为“异国形象”的新加坡,一反花园城市国家的文明面目,展现出“经济动物、欲望泛滥、狭隘与自大”的纯负面形象⑥。新加坡留给中国人的只是无尽伤害:如柳道对中国革命的羞辱:“他站起来,一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像正在操练一样地前后甩动,双脚在原地踏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嘹亮……’”⑦如女校长对王瑶的羞辱:“她怔怔地盯着我,盯着我无恨无怨无爱的双眸,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流吧,那都是些肮脏的血,流干净了重新去投个好胎。”⑧柳道的女儿,则干脆地拒绝中国同文同种的血缘关系:“‘事实是我们中国人是你们的祖宗,不信你去问你爸爸’。但我没说完,一只消瘦而娇嫩的手突然向我的脸上掴来。我立即感到那儿火辣辣的。我捂住脸,怔怔地盯着她。她又大声笑起来,说:‘你也可以来打我,我只告诉你在这块土地上究竟谁是谁的祖宗’”⑨。屈辱有效地唤起了中国民族近代曾经历的“民族压迫”血泪史,并在一个相对更弱小但富裕的对象(新加坡)上,通过身体“羞辱-自虐”方式,延续抗争性民族主体的历史想象,为“贫困而腐败”的现实祖国,提供了新的“利比多反抗形象”。通过这些策略,小说无疑在消费文化语境下,为民族国家叙事提供了认同方式。

为强化“异国压迫”真实性,小说还将新加坡人形象,在第一人称叙事者眼中,进行反差强烈的对比。如私炎的出场:“我也看着他,我发现他就像是从三十年代香港电影里走下来的,皮肤光滑,隐隐地透着亮,两只丹凤眼黑黑的,眼角处微微上翘,仿佛是一组和声,意犹未尽。那嘴唇线条优美”⑩。然而,这依然是“他者化”想象,是对中国式形象的异国怀旧(同文同种的幻觉)。九丹马上通过私炎狡诈油滑的形象,颠覆了面前的认知。柳道的意味更丰富。有论者认为他是缺失的父亲形象。我更倾向认为,这是利用假性“父法”进行身体羞辱,激发读者民族国家想象的手段。王瑶在柳道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然而,“代父”并不是真正的“父亲”。柳道对王瑶的性虐待,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使羞辱的力量达到极限。有趣的是,现实中国形象是灰暗色调,有着贫穷而腐败气息。王瑶、阿芬、TAXI、小兰等中国女孩之间,充满嫉妒和倾轧,为物质享受不择手段,善于谎言和欺骗。与现实中国相反,九丹在“梦中”用童年生父形象替代了祖国:作为强势主体的祖国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身体的绝望抵抗中。

为什么《乌鸦》出现这样奇特的叙事策略?对民族文化身份,东南亚移民文学更多体现为物质优越和精神偏执,这其实是中国文化优越感在起作用。由于新加坡历史上对中国的依附地位与当下的物质发达,相比于过去中国的辉煌与现实的发展中国家地位,形成了强烈双的重反差。因此,对欧美的“他者”而言,跨文化文本出现的是“爱恨交织”情绪,而对新加坡而言,却展现出深切的“双重怨恨”情绪,不仅是对新加坡的怨恨,更是对祖国的怨恨。这种“怨恨”转化为狂热“自虐情结”和偏执“物质欲望”。怨恨情绪与物质狂热、现代性的关系,舍勒称为“资本主义时代现代性的精神实质”,没有明确前因后果的“心灵自我毒害”⑪。不能简单用“物质匮乏”来解释“小龙女”的金钱追求。这更是国族身份表述的畸形方式。作家凸现新加坡的负面物质性,进而将之强化为“他者”,以此来塑造中国主体的对抗。

如果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和《乌鸦》表现出“征服”和“羞辱”的心态,那么,《扶桑》则书写了国族主体与他者“平等对立”的故事。民族国家形象既不是成功者,也不是失败者,而是“独立者”。女主人公扶桑,少女时代被卖到旧金山做妓女,经历了种种惨痛折磨。然而,扶桑以温和隐忍的态度,渡过一次次生存危机。她既没有被美国文化所影响,如《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主人公,也没有对异国文化消极反抗,如《乌鸦》的王瑶,而是由“妓女”变成了“女神”。她最后抱着丈夫牌位回国,也象征着“文化平等论”的胜利。作家极力渲染扶桑面对异族文化的超然。小说开始,作家设计了中国人被处死的场景:“正是他谜一样的温良和沉默,让他们震怒。对于不可解的东西,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理性,克里斯没有看到那具吊在海风中零碎的身体,他没有意识到,不可解的东西,引发的敌意和迷恋是相当的强烈。”⑫西方试图征服一切异域文明,并在浪漫奇观和批判野蛮性的双重立场上,将之纳入东方学的文化地理范畴。然而,这里也有巧妙的性别假设,即男性东方主体无法在西方立足,只有东方女性才能成为西方浪漫奇观想象保留的“民族性”。这种立足中国本土传统文化的跨文化交流态度,早在林语堂的小说实践中就有清晰阐释。林语堂自认既懂英文,却没有西洋人对中国的歧视心理,也不同于只懂英文而不识中文的“特种华人”,更不同于假面仁慈的中国通。林语堂呼唤“要了解一个异国文化,要有人类博爱之情感,“它必须摆脱潜意识,一切儿童时代已深植的意识,和成年时代所得到的深刻印象……他一方面需要超越的观念,一方面也需要一个淳朴的心地”⑬文化平等独立心态,不同于《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中美互为参照、互相弥补缺陷的乐观设计,而是更坚守的文化主体性追求。扶桑不要求美国人了解她、接纳她,她也不希望学习美国的强势文化优点:“她只是对着自己笑,眼中透着超脱与公正”,她顽强地固守人生信念,比如善良、宽容、隐忍和强烈的民族国家身份认同。

二、民族国家主体三重形象特征:女性自恋、身体自虐、他者的女神

三部作品对主体与异域关系表现出不同策略,由此也树立了不同形象特征。《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呈现出“自恋”色彩。一方面主人公经历身体和精神重重磨难,另一面磨难很快转换为成功要素。无论优秀国内知识青年(如斐阳),还是优秀外籍人士(如麦克博士、柯比),无不被她吸引。尽管她也设计了很多负面美国人形象,如骗子彼得、傲慢无耻的富豪费罗洛斯、淫荡的公司贸易代表等,他们占有主人公的动机,往往出自“性吸引”。然而,这种性吸引却不是外貌,而是来自“倔强的性格”。女主人公总有好运,遇到困难不是有异国贵人相助,就是用“倔强性格”将之化解。然而,美丽设想都富于假想浪漫性。主人公在美国的生意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她的双重身份——“女人”与“中国”。这些经不起推敲的“乐观逻辑”暴露了小说“自恋”本质。自恋是将“自我”他者化的思维方式。与其说,那些美国人是作家对美国的客观心理感受,不如说是作家的“精神形象幻觉”,将自我分裂为“压抑性自我”与“强大他者”。这使得她的“自我塑造”和对美国的塑造一样,充满了“混淆想象与真实”的病态冲动。这也是该作品是“纪实”还是“小说”所引发的暧昧冲突的重要原因⑭。

当然,该小说更是民族国家的“征服”寓言:“这类作品,其不期然出现的卖点,正在于它以一位勇敢地进入了西方/美国/异类世界的同胞为导游,带领我们深入那个只能远观而未得近窥得奇妙世界,类似作品的魅力无疑来自言说者的空间位置——西方(美国),这使得他获得了,至少是分享了其背后的文化强势,赋予类似叙述以特殊的权力”⑮。文中有大量纪实性细节,如歌词、诗歌、书信、名人明言、商业座右铭,还有很多英文商业来函件、申请表格、中英文读对照担保书,彷佛“出国留学指南”。作为一次睁眼看世界的好奇心之旅,小说不能将这个过程处理为严酷受难(如《乌鸦》),那样将导致“美国梦”破灭,进而损伤中国“现代化梦想”。但小说又不能将之处理成陌生化神秘主体(如《扶桑》),小说要满足人们认识西方的需要,因此小说必然呈现出自恋倾向,将“他者”理解为“自我气质”的某一侧面。“美国=天堂+地狱”的反差性叙事,强化自我心理认同的分类区隔,形成“征服”的幻觉。

我们还注意到,《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作为中产化女性成功狂想,对“身体”的态度含混而暧昧。一方面,她坚持气质和性格对成功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她却怪异地将“平凡的相貌”与“性感的身体”组合,甚至将身体上升到“爱国”高度:“贝妮丝说中国女人的胸部象飞机场,我猛地脱下来给她看,她也许是第一次看见中国女人有这么雪白耀眼、美好丰满的乳房!”⑯这种女性身体与民族国家形象的隐喻,还较肤浅直观,《乌鸦》中这种身体力量却再次被强化,成为本质性欲望符号,被赋予表征民族国家叙事的责任。《乌鸦》有一个重要叙事策略,就是用“身体”联系“跨文化体验”,从而成为另类“民族国家叙事形象”。有论者指出,“在其他文本中作为禁忌和叙述瓶颈的身体伦理以及由此引发的道德争论,到这里却被暂时地悬置起来:这是一次穿越了身体瓶颈的写作”⑰。九丹说:“性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无法回避”,“性是这群女子谋生的手段,如同吃饭穿衣,是生活的一部分,无所谓淫秽、罪恶抑或纯洁、崇高。而在以金钱为上帝的现代男权社会中,性是女人战胜对手、赢得男人的必要武器”⑱。九丹的目的在于通过“身体”,形成抵抗意味的“中国形象”。九丹用艰难的异国谋生,异国的想象性身体羞辱,特别是来自同文同种,却现代化的富裕国家(新加坡)的蔑视,激发读者潜在民族国家叙事阅读的期待视野,从而使身体表述在欲望窥视和民族国家叙事之间,寻找到“坚挺”的伦理合法性,掩饰该小说的消费主义气味。“小龙女”的称谓充满嘲讽,也体现了新加坡和中国的文化隔阂。威严高贵的“龙”,成了肮脏低俗的“妓”,中国不再被新加坡视为“天朝上国”,而只是为金钱不择手段的“第三世界饥民”国家,一个出卖身体(象征生命本源)的国家。

于是,王瑶的堕落,成了物质至上的新加坡逼迫所致,从而让读者自动忽略了王瑶们的虚荣和势利。王瑶身边的新加坡人,包括麦太太、柳道、柳道的女儿、私炎、学校女校长,都冷漠自私,高高在上,这与《曼哈顿的女人》高雅热情的美国人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如热心的担保人柯比、关心中国学生的贝妮丝、高雅真诚的麦克等),王瑶只能以“身体”才能留在这个美丽又冷酷的国家。她的身体也就有了抵抗性。她跨越“羞耻”界限,不断用突破常规的自辱、自虐,理直气壮地追求“物质”,却拒绝成为柳道包养的“情人”,从而使“欲望/精神”的二元对立,被偷换概念为“新加坡/中国”的民族国家的对立。王瑶吸引私炎和柳道之处,除容貌外,还在于独特气质,即独立叛逆的人格。这让她有别于TAXI、阿芬、小兰等其他“小龙女”,也让她有别于《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主人公。直露的性描写,不但没有带来肮脏的感觉,反而出现了“倾诉”的伤感意味,成了描述民族身份迷失、痛苦的心理体验写照,如王瑶面对嫖客的询问:“‘真名?’我思索道,‘你看,我头顶上有这样强烈的灯光,跟手术室里的一样,只要有这样的灯光照着我,我就像被麻醉师麻醉了一样,没有名,没有姓,没有年龄,没有国籍,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⑲为强化民族国家叙事自我形象认同,作家还安排了安小旗这个人物,安小旗是大陆音乐家,他对王瑶的好感来自“高雅的气质”,而王瑶却以卖淫来“毁灭”这个高雅气质。然而,结果并不是安小旗对王瑶的好感破灭了,而是这种“毁灭”带来更强烈的“真实感”和“身体抵抗”意味,强化了安小旗对王瑶的赞美。这种悖论性安排,无疑透露了“中国形象”和“女性身体”的某种同构性。

与《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乌鸦》的形象特征不同,《扶桑》展现出“文化女神”形象,神女变成了女神⑳。第二人称叙事让隐含的第五代移民,成为民族身份认同的“反省者”:“这时你看着20世纪的我,我从来不知道让我跨过太平洋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口头嚷着要在这里寻找自由、学问和财富,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实际想要找什么”㉑。这也表现了作者对华人移民命运的思考,既反省老移民的麻木愚昧,也反省新移民的浑浑噩噩。然而,女神与母神于一体的形象,同样也是“他者的女神”:“你让每一个男人感受到洞房的热烈,消灭童贞的隆重,因为你天生是一个妓女,是一个旧不掉的新娘”㉒。她的“性感”,来自“妓性”,即西方对他者的好奇心、启蒙罪恶感与对母神的乱伦恐惧;“母神”又让她以东方的卑微无害感,消解恐惧与罪恶,成为西方文化主体抚平惊惧的港湾:“他偶然从泪水中看见她跪着的形态,那样的扭曲形成的线条,她跪着,宽容了世界”㉓。“跪着的女神”,这个看似矛盾悖论的形象,暴露了扶桑的西方化想象本质。母性在西方视角下,无疑是前现代西方乌托邦:“极端的异国情调,使少年的他,往深处勘探她,结果他在多年后发现这竟然是母性,那种古老的母性,早一期文明中含有的母性”㉔。扶桑对妓女生活逆来顺受的态度,被作家赋予了东方美学的宽容和韧性,成为诗意化想象。“身体”不仅是扶桑的谋生手段,且被上升到审美哲学高度,成为中国符号类比衍生、相互呼应的“抒情”。一次次“身体被羞辱”体验中(甚至轮奸的极限),一个个异国男人带着欲望满足和对中国的想象离开,而她却将侵犯变成了一次次勇敢的承受和沉默的宽容——对生命卑污的悲悯和宽容。那具“滚圆、肥嫩”的身体,不同于《乌鸦》王瑶自虐的身体,有文化符号和道德层面的双重超越性。她的安静、祥和、谦恭与自足,被赋予了东方哲学气质,从而使“身体伤害”成了中国形象的寓言意义不断重组、断裂、缝合、衍生的无穷无尽过程。对“身体忍耐力”的执着,显示了严歌苓对后发现代中国,在世界民族国家权力体系的“想象性定位”。

三、异域“中国想象”的表述困境

保罗·利科说:“意识形态与任何自塑自我形象,进行戏剧意义上的自我表演,主动参与游戏和表演的社会群体的需求相连。”㉕意识形态整合集体记忆,使开创性事件的创始价值成为群体信仰物。它使人们将从该群体的自身起源、身份,确认自我在世界历史中的地位。这些异域中国人的故事,可以看作新时期之后,中国民族国家叙事空间表述的“开创性”仪式。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无论屈辱伤害还是迟到的自尊,都成为“象征性”故事,成为民族国家意识形态整合功能的再现,并以此确认国族主体形象——即使《乌鸦》看似以金钱关系贯穿小说,背后也表现出获得认可的国族叙事的非理性渴求㉖。但如果仔细分析,无论“民族国家征服世界”的爱国豪情,还是描述“异国创伤”“平等女神”的企图,都不能如愿以偿地获得成功,而是在许多意外的干涉和隐蔽意图中变得迷雾重重。三个中国女人,尽管都以不同方式,为民族国家叙事的全球权力秩序提供形象资源,却无一例外地以“怀念/否认”的悖论方式,进行“去国离乡/扎根异域”的文化身份选择。《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征服他者”的光荣梦想,怪诞地成为“被他者征服”的“自恋幻象”;《乌鸦》他者激发主体自尊心的“民族羞辱”,隐蔽地被置换为“身体自虐”;《扶桑》试图树立文化平等的跨文化想象,最终也成了偷窥“心理自渎”。这也暗示了中国作为现代性主体在新资本全球化语境下的表述难度。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由于后发现代文化语境,我们在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三种思维杂糅的1990年代,树立民族国家叙事时,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各种解构性思潮的阻挠。同时,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所谓女性主体,无论周励、王瑶,还是扶桑,都无法真正成为民族主体的强势符号,而仅是些被消费主义影响与控制的“文化魅力符号”,它们所包孕的女性身份、民族认同、身体欲望、意识形态等因子,都成为全球性文化消费用以增殖的“文化技术手段”。鲍德里亚的解释颇为重要。他试图揭示宏大叙事在消费意识成为“新意识形态霸主”社会逐步成为“幻象”的残酷真相。“消费”不再是获得、占有物质产品,而是对符号化虚拟“个性实现”的介入,是能动的关系结构(anactivemodeof relations)。“消费”成了把物质存在、精神形象、信息组织在其内的符号意义系统㉗。宏大叙事逐步被“遮蔽”,代替的却是“仿真”(simulation)类象,仿真类象不断“自我增殖”,生产出越来越多符号,最终形成幻象(simulacrum)世界”㉘。正是这些消费策略,“女性身份、民族认同、身体欲望、意识形态”等民族国家宏大叙事因子,它们取悦于中国的民族国家叙事的自我想象,更取悦于西方文化中心化幻想。更可怕的是,它们将种种企图都隐藏于文本无功利性的假相。正是这些“幻象”,才深刻揭示了全球化资本秩序和世界范围内民族国家权力体系的内在构成。

具体而言,《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无疑是《简爱》的跨文化版本。小说题记写道:“此书谨献给我的祖国和能在困境中发现自身价值的人”。“历经苦难却积极奋发的祖国”和女主公形象重合,成为该书民族国家宏大叙事的宣言。小说结尾:“我抬起头,一瞬间,在中央公园高阔的天空下,在曼哈顿的每一栋大厦间,都回荡着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彷佛是6万名中国留学生在天边,在大地,在这一望无际的原野呼应着我,一起和声呼唤着:咱们的中国!”㉙9个体再次变成群像,作为个体的周励幻化成千万个异域求学的中国热血青年,进而成为古老而年轻的中国形象。然而,《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不是《庐山恋》式启蒙叙事版本,她时时提醒爱国主义的重要性,却暴露了该小说民族国家叙事的匮乏。这种匮乏以“女性议论的声音”与“小说故事内蕴”的内在分裂为表征。小说的自传体形式,不断强化叙事者、作者、女主人公三者身份趋同,然而,不断凸现的女性声音却与小说故事内蕴有很大差异。如苏珊·S·兰瑟对简爱形象的“西方话语男权中心性”的分析:“简爱率直无忌的话语听起来并不敌意,显得对社会秩序终无威胁,正因为简爱的声音必须压倒男人的声音,它也就必须不同于让白人男权无可奈何的女人发出的狂暴怒吼之音。这样,如果说浪漫主义的叙事树立的权威基本上是男性气质的,那么,简爱建立的女性权威也基本上属于白种人,的确,简爱的权威甚至更偏狭,它仅属于英国中产阶级受过基督教教育的白人妇女”㉚。不同的是,地位差异和性别差异,被周励加上了“国别”差异。但“女性自恋”象征“中国形象”的故事,《简爱》式“话语霸权”却被忠实而巧妙地复制了,即以“白种男人”为话语中心塑造成功的、中产阶级化西方。在“将红旗插向曼哈顿”的爱国主义豪言壮语中,我们不知不觉地取消了“中国的国族形象”的主体地位,或者说,将中国归纳入美国想象的世界秩序。作家满足民族国家主体的形象需求,也隐蔽实现了西方主体想象,这无疑符合消费主义对宏大叙事的包容性符号策略。然而,“和美国人一样成功”的野心中,红色浪漫和启蒙理想成了自相矛盾的“精神中国”素质。难道中国的民族国家最终目标,是“和美国一样的物质”加上“中国精神”?

《乌鸦》通过“身体自虐”创伤性表述,创立“民族羞辱”的幻象。然而,在全球化消费主义改写中,这种羞辱不但没激起对民族主体的思考,反而暗合新加坡物质神话的塑造。“身体自虐”成了“精神自虐”,并在“性”的身体寓言中,将民族国家主体想象加以限制。在物质强悍的新加坡和精神沦陷的祖国之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自虐,都陷入无边虚无,从而认同物质逻辑。有论者指出,“九丹的性描写是放逐欲望的书写,实际上是将女性的隐私、身体、欲望展示于低俗的男性阅读市场,是一种精神卖淫,人文关怀的意味荡然无存、消失殆尽,女性小说意义的召唤将无从说起。”㉛31这种指责也许过于苛刻,但无疑道出事实,即全球化消费主义策略中,“身体自虐”的绝望抵抗姿态,决不是中国的真实。而将“弱者的自暴自弃”赋予女主人公,并将之联系为民族国家形象,无疑是真正的羞辱。

最后,《扶桑》中,全球消费主义对东方奇观的利用也值得深思。有论者将《扶桑》视为新历史主义试验:“在建构之后,严歌苓马上又解构了自我的设计。《扶桑》的叙述策略充分展示了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在颠覆中心话语、主流意识、传统历史时的力量,同时也揭示了它们难以避免的先天缺陷”㉜。然而,他们忽略了“解构+建构”的矛盾,即消费主义策略对跨文化表述的宏大叙事能指符号的利用和操纵。这无疑存在“自我东方主义”的假性民族国家主体表述㉝。《扶桑》的东方主义奇观十分明显。曼海姆曾提出人们对陌生化事物的两种认同方式,一是从自身意识形态性偏见出发,对之进行否定丑化,二是将之美化为他者价值的乌托邦,从而对现实中文化主体的某一匮乏品质反思㉞。严歌苓将扶桑作为文化象征符号,借以对华人不公正命运呐喊,提倡文化的平等和交流。但我们在这部小说中,依然看到隐蔽的东方主义策略。这种策略最终将跨文化书写变成消费主义的双向窥视奇观。一是通过中国民族男性和女性的区隔,分化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两种视线。小说通过大勇/扶桑的对比达到这种意图。相比善良的扶桑,大勇是邪恶的。他贩卖人口、包娼包赌、蔑视法律、煽动罢工。然而,大勇的邪恶也是种充满诱惑的邪恶。他一方面充当东方负面影响的承担者,另一面,也成了西方自我想象“罪”的承担者。他淫荡且俊美,丝毫不受世俗道德和法律羁绊。同时,小说的巧合设计中,大勇是扶桑的妻子,从而验证天理报应。作家以大勇的凶残(如杀死扶桑的婴儿)强化扶桑的宽容隐忍,并以扶桑携大勇骨灰归国,暗示大勇与扶桑民族文化的一体两面性,从而使东方主义叙事逻辑圆满实现。二是第二人称叙事。作家赋予叙事者理性“反省者”身份外,她无疑还具有“双重窥视”功能,即叙事者和隐含作者的双重窥视。之所以称之为窥视视角,是因为第二人称叙事者,基本属于“变形”㉟的第一人称叙事,“你”的称呼背后,是“看”的目光,强化“奇观”传奇效果,制造叙事者与主人公同一时空的幻觉,将主人公隐私,打上“观赏”气氛,如“每天有几千游客肃穆地在她门口缓缓移动,看她死亡的足怎样给平整地折向脚心,他们多半从已经斯文的东部来,也有的从大西洋的彼岸来,专门来参观这活生生躯体上的一个古老的末梢,他们从脚的腐臭和退化中,从那盘根错节的繁复秩序中读出了东方!”㊱作家又以第二人称叙事者,代表第五代移民对中国根性的迷失,强化扶桑柔顺与忍耐的民族文化特质,而在隐含作者对第二人称叙事者的“窥视”中,隐含作者不但认同第二人称视角,且认同第五代移民的叙事者视角。

三是异族两性关系设置。这种两性设计有抹不去的西方视线:“他五十年的美满婚姻和家庭也证实了扶桑的高明:婚姻的的确把他保护起来了,一生没再受爱情的侵扰”㊲。跨文化爱情不过是对雄性主体能力的再确认,也是西方文明回到自身逻辑的最终证明。东方主义策略,不是简单用东方来比照西方的优越,有时却恰是对二者“区隔”的强化。通过这种强化,加强人们对两种文化“貌似平等”的鼓吹,将强弱不同的文化品质,强行赋予不同文化主体,并曲折地实现文化控制力。作家设计了扶桑吹起“苏武牧羊”曲引发的民族争端,白人对唐人街的血洗等。作家一个明显的概念预设就是,中国无法接受人性启蒙。克里斯与扶桑的关系,不过是骑士与异族女奴的关系:“克里斯感到自己顶天立地,不是神话,而是现实中忠勇的骑侠。那两条始终微微叉开站立的腿铁一般坚硬地立于马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深爱的女奴:你自由了”㊳。小说多次出现勇敢善良的西方人,如救济会成员,为解救妓女做出努力。作家又通过扶桑的“自污”强化民族区隔。扶桑就应做妓女。同时,作家对中国民族历史的批判,直接等同于西方对中国的视角,缺乏对这个视角的反思:“童年时我看见了那种叫做文革的性冲动,以及那种叫做造反的性高潮。仇恨使得人的面孔变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满足和销魂”㊴。或者说,作家将“反思”等同于宽容和忍耐的所谓“东方特性”。这正是一种东方主义策略。为什么中国人一定要“屈辱的宽容”来面对世界?难道中国几千年雄浑开阔的文化气息,刚健有为的人生哲学,只能被简化为“阴性柔顺”?西方男性常是有缺陷的(如克里斯的幼稚),正如弱者的中国女性却拥有道德优势(扶桑的宽容)。这个公式有时也以相反面孔出现:善良西方女性(救济会女会员)与邪恶东方男子(大勇)。

有学者指出:“西方的中国形象已变成了西方世界情感结构中的一部分,融入了他们日常生活和知识活动,成为他们表达情感,欲望和体验的一种代码。”㊵中国“讲述自己的故事”,要对西方的改写策略保持警惕。“文化冲突与民族主义”似乎成为海外华人文学最重要、且唯一的主题。这些写作通常存在“叙事游移”,如黄万华说的“视角越界”:“只要人在路上,叙事视角就会越界,叙事身份也就有可能在重新构建中。而这种过程的过程,有可能沟通东西方视角。这就是海外华人文学叙事的价值”㊶。这既是海外华人写作的优势又是劣势。它限制华人作家的创作思路和情感方式,而在“人为的文化壁垒”中忽视人性共同之处的考察。赵毅衡说:“海外中国文学的写作和研究,一直局限于‘民族性’,或‘文化冲突’层次。人生的最苦恼困境,个人化的体验,表现既不容易,读解更难。”㊷对这三篇1990年代海华小说的“中国形象”的考察,让我们清醒地看到,“叙事越界”和文化身份的“含混”,已成为1990年代中国长篇小说,民族国家叙事方面,塑造空间维度“自我认同”的重要策略,也暴露了1990年代文化空间叙事转型“怪异”的话语杂糅,与“重塑自我”的难度。

注释:

①让·马克·莫哈:《试论文学形象学的研究史及其方法论》,孟华主编:《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5页。

②③④⑤⑯㉙周励:《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北京出版社1992年版,第1页、第2页、第273页、第211页、第341页、第343页。

⑥朱崇科:《民族身体的跨国置换及身份归属及偏执的暖昧——论九丹<乌鸦>中的力比多实践》,《中外文化与文论》2008年第2期。

⑦⑧⑨⑩九丹:《乌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2页、第23页、第114页、第90页。

⑪马克斯·舍勒著,罗悌伦等译:《价值的颠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版,第87页。

⑫㊱㊲㊳㊴严歌苓:《扶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4页、第3页、第237页、第168页、第177页。

⑬林语堂著,黄嘉德汉译:《吾国吾民》,《林语堂名著全集》(20卷),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6页、第11页。

⑭箫音、伊人:《跨越大洋的公案<曼哈顿的女人>争议实录》,光明日报出版社1993年版,第13页。

⑮戴锦华:《隐形书写——9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70页。

⑰荣挺进:《“杀死父亲”及其后——<乌鸦>父亲幻影解剖》,《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

⑱⑲九丹:《乌鸦·代序》,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5页、第77页。

⑳王德威:《短评扶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页。

㉑㉒㉓㉔严歌苓:《扶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11页、第2页、第217页、第90页。

㉕保罗·利科:《在话语和行动中的想象》,孟华主编:《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1页。

㉖如福山指出:“一个民族主义国家,即一个承认某个民族或种族成员为公民的国家,就是一种非理性的认可,民族主义把这种欲望通过精神来表现。民族主义者首先关注的不是经济利益,而是认可与尊严”。见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其最后的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29页。

㉗Jean Baudrillard, Selected Writings, ed ,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Mark Poster,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P, 21-22,转引自盛宁:《人文困惑与反思——后现代主义思潮批判》,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271页。

㉘让·鲍德里亚著,仰海峰译:《生产之镜》,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页。

㉚苏珊·S·兰瑟著,黄必康译:《简爱的遗产:单一性的权力和危险》,选自《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5页。

㉛刘小妮:《从<乌鸦>到<凤凰):女性的沉沦》,《华南理工大学学报》2003年第4期。

㉜刘雄平:《解构重构再解构——以<扶桑>反思华人移民史二重奏》,《广东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1期。

㉝“自我东方主义,意指东方文化身份的作家,以西方想象自己的方式来想象自己,创作自己,从自己与西方文化的不同或差异里去肯定自我和确认自我,在跨文化创作中进行自我再现,而这种自我再现,往往与西方论述东方的刻板印象发生吻合,形成了与西方口味的共谋”,引自高鸿:《跨文化的中国叙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09页。

㉞卡尔·曼海姆著,黎鸣、李书崇译:《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87页。

㉟申丹:《叙事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页。

㊵李勇:《作为表意实践的西方的中国形象》,乐黛云主编:《跨文化对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2页。

㊶黄万华:《视角越界:海外华人文学中的叙事身份》,《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04年第2期。

㊷赵毅衡:《无根有梦:海外华人小说中的漂泊主题》,《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5期。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长篇小说宏大叙事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4BZW123)、山东省社科规划青年项目“1990年代以来中国小说宏大叙事研究”(项目编号:11DWXJ0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扶桑民族
缘何“问道扶桑”?——留学生如是说
党是民族的脊梁
“扶桑”国到底在哪里?
MINORITY REPORT
对日本不宜称“扶桑”
无爱的幸福
传承 民族 文化
被民族风玩转的春夏潮流
没有希望的民族
悲哀的怜悯